這裡發生的事,餐廳裡的人毫不知情。
大廳裡,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全然一片大型外事宴會後特有的和諧,各國使團、商團的代表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性正濃,不時地貼面耳語交流。
沈文庸和克羅迪先生坐在太師椅上,跟前各自放着一杯“比瓦”,也就是大洋啤酒廠釀造的啤酒。
克羅迪先生白天的時候身體不適,沒想到道臺府的廚子“雪中送炭”,送去了移動火鍋。
這種貼心的關照,加上原先感情不錯,克羅迪先生和沈文庸感情更遞進了一步。
這會,他正給沈文庸介紹什麼算是好啤酒:泡沫均勻、掛壁持久、酸爽可口……
這種新式酒水畢竟度數低,沈文庸重新試了試,喝進去之後覺得神清氣爽,連打出來的飽嗝都有股子淡香味,不像燒酒那麼強烈。
他微微頷首,讚許着克羅迪的觀點,不時朝着遠處人羣看去,就見鄭明達帶着一種官員遊弋在客人中間,這些大小官員都在敬業地和各國人員聊着。
不由的,他心情好了起來。
這事之前,他專門做的安排,不少擅長對外交涉的官員、師爺,都交代了任務,腦子裡裝着項目和事,紛紛開起了酒後洽談。
在那個特殊年代裡,沒有比酒宴上,或者酒後談事更好的方式了。
在他滿是經驗的眼裡看來,如果繼續保持下去,各自都建立了良好關係,很多項目不光能談成,我方利益也會最大化的維護好。
可真就有添亂的,就聽人羣裡有人摔了什麼東西,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院子裡,有老結巴等人正巡邏呢,循着聲音就來了。
這傢伙今天也是被趕鴨子上架了,按說應該是馬文生科長來維持秩序的。
馬文生精明着呢,他一直在賭,賭哪天大清朝徹底不行了,自己好直接跟了洋人,照樣人前馬後的,飛黃騰達。
老結巴帶人站在了門口,剛想擡頭巡視一圈,眼看着視野裡很多紅頭髮大鼻子的洋人,立馬就低下了頭。
人羣慢慢安靜下來了,唯有霍爾瓦正在刁難一個陪着喝酒的師爺,地上,他摔碎的酒杯還在。
師爺嚇得雙腿有些發抖,鄭明達趕緊過來問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人呢?阿廖莎小姐,那是我俄國的貴族小姐,她的爸爸,是當年本人的上司,帶着我在頓河流域參加過數次戰鬥,還有尤里科夫,他倆現在都沒了。”他生氣地抱怨着,粗壯的大手在空中揮舞,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
鄭明達準備了一堆好話,醞釀了會,緊張的說不出來了,他發現了,這兩個客人真就不見了。
好在他反應快,硬着頭皮衝着霍爾瓦抱了抱拳說:“局長先生,目前本府有大量兵丁守護,院子裡沒接報任何異常情況,阿廖莎小姐和尤里科夫倆人都是成年人,年齡相仿,會不會去單獨暢談彼此感興趣的話題了……”
不得不說,鄭明達在對外交涉上水平不賴,這話釐清了事情和道臺府並沒有什麼關係,同時暗中指出來,丟失的兩個人會不會去幽會了,那樣的話屬於私人行爲,我們管不着,出了事也和我們沒關係。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便門探頭朝裡看了看,好像很害怕的樣子,腦袋收回去了,又探出來了,一臉着急的模樣。
畢竟和手下的廚子待久了,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二牛有要緊的事,沈大人衝他招招手,叫他進來。
二牛進來後,聲音雖然有些發顫,但還算說清楚了:膳長鄭禮信失蹤了。
他把當時情況說了下,連同那個劉大錘的事,也沒拉下,說完就看向了西北方。
鄭明達發現出現了新情況,就走了過來。
沈大人也是處理很多案子的官員,簡單想了想,感覺這畢竟涉及了外國人,就開誠佈公地說:“局長先生,各位來賓,本官手下的兩個人也找不到了,據報,他們應該去了後面一個小院子,我這就安排人去……”
這話還沒說完,霍爾瓦就武斷地動怒了:“沈文庸,本局長險些被你的表象矇騙了,現在想起來了,一直有人說你愛好上演鴻門宴,表面客氣,實際上藏有不爲人知的目的,虛情假意,陰險狡詐,今天要是找不到我的人,本鐵路局會在兩小時後下達最後通牒,二十四小時後大兵壓境……”
他一股腦說了很多,其他人都在小聲議論,從他們表情上來看,似乎都在同情沈文庸,道臺府今天的宴席可是下了功夫安排的。
真就有願意跟霍爾瓦狼狽爲奸的,山野小雄就像幽靈般走到了霍爾瓦身邊,搜腸刮肚地想了不少事,竟然把山野村南那事拿出來了。
他跟着霍爾瓦,步步威逼地說:“本國公民山野村南,帶着一羣向來珍惜兩國友誼的人,在郊區遊歷後,在某個餐館遭到了當地人的威逼,險些釀成了有人傷亡的慘劇,儘管這件事後來得到了有效控制,但你們的險惡用心已經露出來了。”
……
他倆一唱一和的架勢,要是眼神能殺人,估計早就把沈文庸殺好幾回了。
沈文庸的心情用“心急如焚”形容再恰當不過了。
整個奢華至極的中外宴會,他付出了大量心血,做了精心安排,過程中一直惦記這惦記那,唯恐出了什麼岔頭,眼看着要圓滿結束了,沒想到了出了這檔子事。
他眯着眼睛,叫人覺得無所畏懼的樣子,其實心裡早已經亂成了一團麻,霍爾瓦的強悍,山野小雄的陰險狡詐,他早就領教過很多次了,這會叫人抓住了把柄,兩家又合手了,必定是要引來一場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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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邀請他們單獨商談,您看……”大廳瀰漫着濃濃殺氣,鄭明達迫不得已地說了自己的想法。
沈文庸心裡明白,這個得力的下屬嘴裡說的好,要是把霍爾瓦他們兩個請到了書房裡單獨談,必定什麼結果都沒有,人家剛纔摔了茶杯,一會估計還得摔。
涉及了阿廖莎和尤里科夫這個有官職的傢伙,按照慣例,就算是賠款加道歉,也無濟於事。
就在這時,那個二牛又探頭探腦地出現了,沈文庸火氣大着呢,一點就着,眼見是他,直接給了他一個叫他滾回去的眼神,可也就怪了,這傢伙不光沒走,還一臉喜慶地指起了身後。
焦頭爛額的沈文庸眼睛木然地看着他,倒是鄭明達一下子想起了鄭禮信這個名字,絲毫沒猶豫,如同一道閃電集中了自己一般,心道:“對啊,有禮信在,應該沒出人命。”
他繞開了沈文庸,正準備拽出來二牛時,無意中看到了二牛身後的幾個人。
這些人被請進了大廳裡,等來賓們看清了是衣衫有些不整的阿廖莎,鄭禮信,不覺大吃一驚,不少人驚訝地張大了嘴。
小九子看了衆人幾眼,目光落在了臉色蒼白的沈大人臉上,衝他機敏地一笑,然後朝着衆人抱拳,朗聲說:“各位來賓,本人鄭禮信,沈大人手下的兵丁兼廚子,因爲少數賓客胡鬧,叫你們見笑了,作爲見證者,我代表道臺府所有下人,向你們道歉!”
這傢伙說話間腰桿挺直,目視前方,不卑不亢,話語謙卑,內容卻犀利的很。
這座城市的人很多都認識他,或者聽說過他的傳奇故事,那幾道驚世核俗的大菜,再加上背後的正義故事,早就成爲官場上喜聞樂見的談資了。
他也多說沒用的,頭也沒回就吩咐說:“阿廖莎小姐,說吧,當時怎麼回事?”
阿廖莎目光趕緊從他偉岸的後背上收了回來,緊了緊衣服,她穿着鄭禮信的棉衣呢,儘管這樣,臉上、衣服上刮痕嚴重,一眼就能看出來剛剛經歷了一番打鬥。
“尊重的沈大人,各國朋友們,今天我必須揭露一個醜惡的事實,那就是本國的尤里科夫……”她面帶氣憤地說着,吐字清晰,剛用漢語說完了,又用英語翻譯上了。
他倆身後,劉大錘正看守着一個人,這人頭戴着麻袋,五花大綁捆的結結實實的,身上被暴打的痕跡很重,雙腿發抖,要不是硬挺着,估計得癱倒在地上了。
劉大錘雙手疊放在胸前,趁着別人不注意,他小聲臭罵起了尤里科夫:“他奶奶滴,別耍花招,要是敢亂動,我拽着你那第三條腿,叫你斷子絕孫!”
一下子出現了這種事,連阿廖莎都出來指責了,霍爾瓦雖然沒完全看出什麼事來,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尤里科夫做了什麼不好的事,被抓了。
這個老油條腦子轉了轉,酒精揮發了不少,無意中冒出了一頭冷汗,趕緊走到阿廖莎跟前,操着熟練的俄語,小聲央求加威脅起來,弄的阿廖莎儘管不情願,但還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眼見阿廖莎“顧全大局”了,鄭明達着急地看着小九子,小九子似乎找有準備,回贈了他一個請放心的表情。
劉大錘拽開了尤里科夫頭上的麻袋,小九子指着尤里科夫責罵了起來:“尤里科夫先生跟蹤了阿廖莎小姐,阿廖莎走到後院去觀賞冰燈藝術品時,我正好在菜窖裡工作,她好奇地跟了進去,結果尤里科夫假扮強盜,圖謀殺害……”
他娓娓道來,把尤里科夫說的體無完膚,只不過暗中修改了幾個小細節。
說了個差不多,沒等他繼續說下去,劉大錘開始插話了:“按照沈大人的交代,本人負責暗中保護各位安全,正‘面壁思過’的溜達呢,就聽着打鬥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