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魂_八

無聊的時候我就坐在醫院電梯口的長椅上看來來往往的人。慢慢地,我就覺得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這裡彷彿一個分水嶺,開合之間都傳遞着隱秘。

點燃一支菸,我剛吸了一口,旁邊椅子上的一個女人露出了厭惡的神色。我沒有理她,依然大口吞吐,女人終於走了。她剛離開,電梯門開了,出來了兩個打領帶的男人,電梯張嘴的剎那,兩個人也張嘴大笑着,一出來,笑容就從兩人的臉上蒸發了。扭過身,沉痛就籠罩了他們,定了定身子,仔細調整了一下呼吸,他們才向病房區走去。

我趴在窗口,城市坑坑窪窪向遠方延伸,矮小的房屋樓頂上全是垃圾,一羣哨鴿從天空掠過,丟落一串脆脆的聲響。我把菸頭從窗口彈出去,菸頭在風中躊躇着,左搖右晃,最後掉落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草地周圍有一叢叢的灌木,灌木叢上點綴着星星點點的黃花。我突然發現這些搭配充滿了荒誕色彩,和它們在一個平面時,你會說就該是這樣的啊!這一切該有多協調啊!可等你和它們有了一定的距離時,一切都變了,變得那樣的難以理喻和不知所云。

我往樓下啐了一口濃痰。

重新坐回椅子,不久前進去的兩條領帶飄出來了,兩人站在電梯門口,眼睛盯着門頂上的樓層顯示。

左邊一個忽然笑了,他說媽的平時那樣橫,病來了還不是成了泡麪。另一個沒有笑,而是滿懷憂慮地說他的位置騰出來了,誰接替呢?另一個攏了攏頭髮說鬼知道。

電梯門開了,兩人走進電梯,轉身,電梯關閉的一剎那,我發現他們兩人真的好帥。

回到病房,螞蟻還在睡覺,他呼吸均勻,面容祥和,偶爾還會癟癟嘴,露出一個難以覺察的微笑。他應該是做夢了,好夢,要不也不會笑得那樣好看。

前幾天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他們把螞蟻的情況告訴了我,說病人雖然醒過來了,但大腦遭受了嚴重的創傷,根據他們的測試和觀察,病人只有四五歲的智力,用我們這裡的俗話講,螞蟻成了憨包。要讓我有思想準備,我說這不關我的事情,他們說那關誰的事,我想了半天才說我給你們把高總叫來吧。

我給高順打了電話,說螞蟻被打成憨包了,醫院讓他來一趟,高順喔了

一聲就把電話掛了。我剛合上電話高順又把電話打了過來,他在電話裡高聲喊:你說啥?花了那樣多錢救回來一傻子。我說嗯,高順罵了句日他媽的倒黴。

我特別怕螞蟻醒來,螞蟻醒來我就沒有好日子過了,我喜歡他沉睡着,要是能一直沉睡下去就好了。我原以爲照顧他是件很輕鬆的活路,風吹不着雨打不着,除了工資,還有免費的飯菜和空調,高順還特批我晚上可以租個沙灘椅睡在病牀邊上。螞蟻無聲無息那會兒還好,我每天還能和臨牀的老頭聊聊天,看看漂亮的護士。自從螞蟻醒過來,我的日子就難了,不被折騰得精疲力竭不算完。

螞蟻睜眼了,我的心就提了起來。果然,一睜眼,螞蟻先是四周看了看,看完了臉就繃起來了,接着哇的一聲就哭開了,嘴裡還咕噥着。咕噥的內容不明顯,像被牙咬住了一般,湊近了就聽清了:日,日,媽。每次都這樣,第一次這樣時我被嚇了一跳,說螞蟻你不認得我了。他盯着我直搖頭,然後接着哭。我就慌忙去找醫生,醫生來看了看說這是正常的,我說都這樣了還正常?醫生說要不你哄哄他吧!我說他這樣人高馬大一男人我怎麼哄?醫生說就像哄小孩那樣哄。我就說螞蟻乖,不哭。哪知道螞蟻哭得更兇了,哭着喊着:日,日,媽。我也火了,說再哭老子把你從窗子裡扔出去。螞蟻聽了直往後縮,撩起被子遮住身體,露出顆驚惶的腦袋,也不哭了,嘴艱難地癟着,苦大仇深地盯着我看。見有了效果,我就一直這樣嚇唬他。

日,日媽!他嗷嗷地哭喊。我就說再哭老子把你從窗口扔下去。他怔了怔,繼續大哭。可能是我每次都這樣對他說,也沒有行動,他看出了我只是在嚇唬他,不怕了。我站起來,裝出要抱他扔出去的樣子,他乾脆死死抱住牀頭的鐵管,放聲大哭。

臨牀的老頭歪過頭來,說他都成憨包了,不要老吼他,不是還小嘛。我說還小?你看這樣兒,要是結了婚,孩子都一大堆了。老頭說醫生不是說了,只有三四歲,給活回去了嗎?老頭開始兩天還無比驚訝,說沒想到這人還能活轉去,過了幾天他就適應了,有時候還會逗着螞蟻玩會兒。老頭是癌症,聽他說都晚期了,最多就半年的光景,兒女們都忙,沒時間來照顧他,就給他找了個陪護。陪護是個瘦精精的鄉下老頭,有一

口黑牙,還喜歡下棋,每天都去大路邊看人下棋。我都看不下去了,就替老頭打抱不平,老頭笑笑,不說話。兒女問起陪護的情況,老頭還會給陪護打掩護,說鄉下人實誠,挺上心的。

螞蟻哭得很堅韌,沒有歇下來的意思。我沒轍了,乾脆看着他哭,還是老頭遞過來一個蘋果,說幺兒乖,不哭,不哭了,爺爺給你吃蘋果。螞蟻試探性地看了看老頭,雖然憔悴,還是沒能掩蓋住慈祥,排除了危險的螞蟻慢慢伸出手,接過蘋果啃了起來。吃完蘋果螞蟻跳下牀準備出去,我把他按下來,不讓他出去。他出去過兩次,總不消停,先前幾天還好,只敢扒在門邊看來來往往的人,慢慢膽兒就大了,要不就爬窗戶,要不就是亂按電梯按鈕,還衝打掃衛生的老阿姨做鬼臉。

不讓他出去,他就在病房裡鬧,在牀下鑽來鑽去,還瘋搖臨牀老頭的病牀升降杆,弄得老頭上上下下,也搖出了老頭一串串笑聲。我怕他弄壞了老頭,攆開他,他就搖自己的病牀,還硬把我摁在牀上讓他搖。

我躺在牀上和老頭聊天,聊了一會兒才發現螞蟻沒聲了,我翹起來才發現他在地上睡着了。折騰累了。老頭笑呵呵說。我把他搬上牀,剛睡下,高順就來了。

高順一進屋看了看螞蟻,緊張兮兮地把我拉到樓梯間,掏出一支菸點上,他說:“這樣,公司研究過了,準備派給你一個任務。”我說什麼任務?高順說把他送回老家,我剛諮詢過醫生,醫生說讓他回到他熟悉的環境,也許能幫他恢復記憶。我說送回去以後呢?高順說你呆那兒個把星期就成,來往的路費我們負責,主要是看看他家人的反應。記住,就說他是自己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弄成憨包的,不許提公司一個字。我點點頭。

“明天一早就走。”高順說,說完他從皮包裡拿出一沓錢,“這是一千塊,足夠你們在路上使的了,另外給你五千塊,如果他家裡埋怨,就把這些錢丟給他家裡人。事情辦好了,你就大功一件,完了就回來上班,接替他的位置。”

我接過錢,高興地答:唉!好的!

走下幾步臺階,高順又回頭對我說:“記住,不許提公司一個字。”

我又慌不迭地點頭。

皮鞋敲擊地板的咚咚聲,在寂靜的樓梯間悶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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