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嫌疑人_四

回到家,老婆子正在安排晚飯,蕭明亮揹着手在廚房巡視了一圈,菜數還是老三樣:素酸菜,炒土豆片,牛皮菜拌水豆豉。

老太婆往鍋裡舀了小半瓢油,回頭看見蕭明亮,慌忙舀出一些放回油碗裡。生產隊長對着領導家屬和顏悅色地揮揮手,老太婆立刻堆滿了笑,重新把舀出來的油倒進鍋裡。

在竈臺邊轉了兩圈,隊長開始現場辦公。

“不是還有一截老臘肉嗎?”蕭明亮問。

“還剩個把把,想等你過生的時候再拿出來。”老太婆說。

蕭明亮說:“拿出來吃了算球。”

“給他們,你捨得?”老太婆聲音壓得低低的。

“我是怕把他們餓憨了,整點好的給他們脹,早點破了案好滾蛋,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煩人。”生產隊長說。

“老東西,鴨子死了嘴殼硬。”老太婆笑着說。

飯菜上了桌。老太婆把着門朝那邊喊:“黃公安,吃飯了。”

三個人魚貫而入。

老黃朝飯桌上看了看,臉像朵綻開的老臘梅。

“喲,莫非臺灣解放了嗎?”

老太婆撩起圍裙擦着手驚訝地問:“真的?”

蕭明亮坐在牆角,斜眉吊眼看着老黃:“你解放的呀?”回頭又狠狠瞪了一眼老太婆,“人家涮你罈子呢!憨婆娘。”

端起碗,老黃看着老太婆連聲說謝謝,老太婆不好意思地看着蕭明亮說是他的主意。老黃擡眼看了看蕭明亮,嘴動了動,半天才說,晚上請你過來一趟,我們有些情況想跟你瞭解一下。

豬糞味兒很濃烈,一股股往鼻孔裡鑽。

四個人圍成一桌。

老黃在桌上鋪開一張捲菸紙,摸出一個菸絲盒,菸絲盒是牛骨做成的,上面還搖曳着幾根熱帶的椰子樹。把菸絲均勻撒在捲菸紙上,老黃粗壯的手指把着煙紙一端,反捲,滾動,送到嘴邊,伸出舌頭在接縫處一拉,一根嶄新的捲菸誕生了。

把煙點燃,老黃對小樑說,你把情況說一說。

小樑轉過身子對着蕭明亮說:“蕭隊長,是這樣的,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案發當天,有四個人不能提供不在場的證據,這四個人是林北、張維賢、母光明、胡衛國,在我們正式傳訊這四個人之前,我們想請你先介紹一下這四人的情況,聽聽你對他們的看法。”

蕭明亮瞪大眼:“不可能,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老黃深吸一口煙,猛了,一陣炫目,菸捲燒了起來,火苗騰騰的。老黃慌忙拿菸捲往桌面上杵,杵滅了煙火,老黃對蕭明亮說:“我們沒說他們是壞人,就是先聽聽你的說法。”

“那你們就去調查,問我搓卵哦!”

老黃把劃燃的火柴吹滅,拿出叼在嘴上的菸捲,面帶慍色說:“請你搞清楚,這不是人民內部矛盾,這是敵我矛盾,像你這種態度,是對人民的不負責任,是犯罪。”

帽子有點大,兜頭罩下。生產隊長有點蒙了,半天才嚅囁着說:“主要講哪個方面的?”

老黃給生產隊長倒了一碗茶,說:“說說他們平時的表現。”

喝了一口茶,蕭明亮說:“這幾個都是本村人,林北早先在縣城上中學,運動開始後,學校停課了,林北就回來了。後來就一直在家務農,前年我看村小學缺老師,就讓他頂上了。他書教得好,曉得的東西多,三國,西遊,封神,聊齋,講起來一套一套的,娃娃們都喜歡他。平時也好打扮,整天整得油光水滑的,臉皮又白淨。不過我丟句話在這裡,這事不會是這娃娃乾的。”

“有啥依據?”老黃問。

“這娃娃,在村子裡最討姑娘喜歡,哪家姑娘看見他都一肚子心事。我聽他老孃說,林北牀邊箱子頭鞋墊摞起來都到胳肢窩了,全是村裡姑娘們悄悄送的。隔三岔五就有媒婆上門,狗東西一直推,說還年輕,要趁年輕爲祖國的教育事業多做貢獻,先大家再小家,弄得一大片肝腸寸斷。你說,姑娘排着隊等他挑的這樣一個人,

會去犯花案?最重要的,是老把曾經託我給他家桂花說媒,對象就是林北。”

“他咋說?”小樑問。

“腦殼搖得像撥浪鼓,還跟我說,讓我不要操心了,他不會在村子裡找對象的。”

“這個張維賢呢?”小樑問。

“張維賢以前是個騸匠,整天提個馬騾子鈴鐺走鄉串寨。騸匠這活路,長久不落屋,這樣就難爲他婆娘了。婆娘吃得苦,帶上人修房子,上大梁那天,樑沒支好,她運氣不好,被掉下來的大梁砸了,命是撿回來了,腰斷了,現在還癱在牀上。婆娘出事了,張維賢痛哭流涕了一回,改行做麻糖了。麻糖出鍋,張維賢就站在村口喊一嗓子,大家就去他家換麻糖,三斤苞谷換八兩麻糖,兩斤大米換一斤麻糖,還有拿黃豆、高粱去換的。建國這人捨得,有時候遇上麻糖出鍋,有人家捨不得糧食,娃娃們嘴饞,就去建國麻糖鋪子前守嘴,建國看不過,就叮叮噹噹敲幾塊遞給娃娃些。”

“嗯,下一個。”老黃點點頭。

把半碗茶倒進嘴裡,蕭明亮橫着袖子拉幹嘴角殘留的茶水問:“下一個誰?”

小樑看了看筆記本:“母光明。”

“這個不說了吧!”蕭明亮說。

“爲啥?”小樑問。

“老得像根糟了心的泡桐樹,七十多了,風大點就能給刮飛了。他要還能當強姦犯,龍潭的水田都能畝產三萬斤了。”

“胡衛國呢?”老黃重新點燃菸捲問。

“老酒鬼了,二兩黃湯灌下去,爹媽都不認得了。龍潭一號渾人,但要說犯花案,我看可能性也不大,狗日的眼睛裡頭只有燒酒。

“這也不能說明他不會犯強姦案啊!”老黃說。

蕭明亮不屑地笑笑:“他要好這一口,會捨得把婆娘打得遠走他鄉。”

燭火滋滋炸,大家都陷入了沉默,倒是圈裡的肥豬在快樂地歌唱。

老黃眼睛投向窗戶,眉頭緊鎖,嘴裡的菸捲短得都快燒着鬍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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