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取得的巨大成就,讓孫立文成爲了長鬆醫院乃至濱海醫界的風雲人物,長鬆也在原來的基礎之上,又一次把醫院的其他科室遠遠甩在後面,就連急診主任馮磊在和孫立文吃飯時也總以半玩笑半嫉妒的口吻說:“奶奶的,我現在的收入,還不如去普外科當一個小醫生呢。”
然而,古語有云物極必反,縱使孫立文也不能排除在外,就在所有人精力都集中在手術帶來的經濟效益之時,一場危機卻巧巧逼近。
普外科大量的手術,是建立在牀位週轉迅速的基礎之上,很多手術患者,入院前便已經完成了各種檢查,入院第二或第三天便進行手術,手術後大約三天便出院。
在這種患者流動性極高的前提下,出現問題幾乎成爲必然。
獎金改革後的第五個月,於鵬偉組的年輕醫生葛明宇收治了一名叫做李玉華的中年女性,入院時,她被確診爲乳腺癌,並且已經有了全身轉移。經過詳細的病情交代及各種預後風險交代之後,於鵬偉帶領組員給該患者進行了姑息性手術,術後給予各種放療和化療。但是這些方式,並沒有挽回李玉華的命,一個多月之後,她還是離開了人世。
根究李玉華的死因,緣於來醫院太晚,而根究來醫院太晚的原因,歸根結底只因一個字:錢。
李玉華就是一個普通農村婦女,丈夫長期在外打工,一個月能掙4000多元,兒子許超在濱海市的一家廣告公司當司機,月薪3000多。按理說,這一家三口基本上都屬於壯勞力,條件不應十分拮据,可無奈許超是個花錢不過腦的主兒,屬典型的“月光族”,一個月吃飯喝酒加買衣服,3000多的工資壓根不夠用,經常還要伸手往家裡要。
因爲許超尚未結婚,李玉華一心想攢錢幫兒子在濱海市郊區買一處樓房,好找對象。她處處省吃儉用,都是爲此。
早在一年多以前,李玉華便發現了**上的各種小包塊,但由於缺乏乳腺癌方面的知識教育,加之包塊不疼不癢,她也沒放在心上,她甚至一度認爲那可能是由於絕經造成的衰老而已。後來,隨着包塊蔓延增多,她只好去找村裡的一名中醫老太,中醫老太診斷其爲“肝氣不舒導致的瘀結”,給她開了些柴胡,生牡蠣,川貝等疏肝散結的中藥。李玉華喝了兩副,感覺也沒啥效果,於是乾脆藥也不喝,也不管它了。
直到後來,那**上的包塊開始出現出血和疼痛的症狀,她這纔來到了縣醫院。縣醫院的外科醫生看了之後,直接搖搖頭嘆息說,“我這兒看不了,去長鬆吧。”
李玉華住進長鬆後,手術加上放化療雖然一共花了十餘萬,卻仍舊是個人才兩空的結果。兒子許超雖然滿心懊悔和不甘,卻只能認命。
悲慟發送了母親之後,許超開始着手報銷母親的醫藥費,整個事件的轉折點,也就此出現。
按照常規,李玉華屬於農村合作醫療保險,出院後兩週可以複印病志,然後到鎮合管所按照一定比例報銷住院費。
許超排了長長的隊伍,終於複印到了母親的住院病歷,他無意翻看之下,卻發現了一個問題:有一張化驗單,上面的名字是劉玉華。
他起初以爲可能是工作人員誤把“李”搞成了“劉”字,可是又一細看發現還是不對,年齡也對不上,母親是58歲,而化驗單上的年齡是53歲。
又覈對了化驗單上的病歷號之後,許超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張別人的化驗單!醫生搞錯了!
此時,許超開始心裡冒火,難道那些醫生都這麼粗心麼?萬一這張化驗單關係到什麼重要的手術或者治療方向怎麼辦?帶着滿心怒火,許超拎着剛剛複印完的病志直接乘電梯來到了普外科病房。
第一個接待許超的人,是護士長林春梅,她一看許超氣沖沖出示的病例複印件,心裡便“咯噔”一聲,知道不妙了。
雖然過去了一個多月,但作爲護士長的林春梅卻幾乎對每一個患者都保有一種特殊的記憶。
當時,科裡有兩個名字相近的患者:
李玉華,女,58歲,乳腺癌晚期。
劉玉華,女,53歲,乳腺囊性增生。
林春梅的記憶之所以如此清晰,是因爲這兩個患者入院後,她便已經發現兩人的名字和年齡都相近,甚至病變部位都是乳腺。於是,她特意叮囑過手下護士,扎點滴的時候一定不要把名字搞錯了。
誰知,護士這頭兒倒是沒出紕漏,醫生那頭兒卻出事了。
林春梅心知肚明,一定是哪個不長眼的實習醫生或者進修醫生,把化驗單貼錯了!她的這種推測當然是有根據的,因爲寫病程和粘化驗單這種事,長鬆的本家醫生從來不可能親自動手。
“實在抱歉,這應該是醫生不小心把化驗單貼錯了。”林春梅先是小心道歉,然後迅速補充,“不過,這只是一張關於乙肝病毒的化驗單,對病人的治療沒有任何影響的。”
“既然沒有影響,爲什麼還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檢查?難道你們醫院都是騙錢的?!再說,你說沒影響就沒影響?你是醫生?”許超突然爆出的聲音在醫院走廊裡迴盪,惹得很多病患和家屬往這邊探頭。
“家屬,不要這麼激動。”林春梅見狀,趕緊賠笑並拍了拍他的背,就彷彿兩人之間是很熟的朋友一樣,“這裡是醫院,別影響別人休息呀,來辦公室裡吧,我讓葛醫生好好給你解釋一下。”
林春梅的微笑安撫,讓許超怒氣稍解。
“行。不過,我不見葛醫生,我要見你們主任!”
“這……”
“我就要見你們主任!”許超又要提高聲音。
“好好,你先跟我來辦公室,我這就去通知孫主任。”
此時,許超之所以提出要見孫立文,是因爲母親住院期間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母親剛剛入院,許超聽朋友說,長鬆醫院的普外科主任在國外留過學,手術做的非常好。許超聽了,就決心讓孫立文給自己的母親手術。
經過多方的側面打聽和準備之後,許超終於在長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堵住了孫立文。當時,孫立文正準備上車,許超趕忙衝了過去,他把2000元錢塞到了孫立文的兜裡,說了母親的名字之後,拔腿就走。
這種事情,孫立文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他看着許超的背影,仔細回憶着查房時的情形。當他把李玉華這個名字和乳腺癌晚期聯繫到一起的時候,無奈嘆了口氣,搖搖頭。
第二天回到科裡,孫立文便把那兩千元錢交給了林春梅,讓她給退回去。
孫立文不是不收紅包,只是他有一個原則,他只收那些有把握術後恢復會很好的患者的紅包,像李玉華這種幾乎已經被判了死刑的患者,他是肯定不會收的。
因爲他很明白,李玉華的手術無論誰來做,結果不會有太大區別了。
許超收到了林春梅的退回的錢之後,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他當然無法理解孫立文的心思,在他的立場和社會經驗看來,要麼是自己給的錢少了,要麼是自己的社會地位太低人家不給面子。
面對被退回的錢,許超完全有了一種被羞辱的感覺。
現在,藉着眼下發生的事情,他倒想看看,如今,孫立文對他會是一個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