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濱快報上的報道,可是說是爆炸性的,爆炸的範圍甚至超過了始作俑者許兵的預料。
本來,醫生的紅包問題就是老百姓最爲關心的話題,這一下又一次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但凡看了報道的人,結合自己曾經的看病經歷,馬上都會第一時間聯想到許兵的嬸子因爲沒送紅包,導致遭受了醫生的漠視。紗布遺留和化驗單貼錯都是醫生不關心的證據!
還白衣天使呢,他們簡直就是白衣魔鬼!羣衆紛紛議論。
隨着輿論發酵,長鬆普外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眼下,會議室中,楊冰榮,陳平志,段常青,孫立文,於鵬偉,葛明宇,以其他幾位院領導坐在一起,氣氛有些壓抑。
孫立文一邊抽着煙,一邊盯着那張新濱快報,如果不是陳院長和楊教授都在場,他會立刻將那張報紙撕個粉碎,揚到空中。
“這簡直就是胡寫!”連楊冰榮這樣有風度的教授,都破天荒使勁敲着桌子,“那就是排線反應。怎麼搞成紗布遺留了?這報紙寫的時候怎麼不也調查調查?就閉着眼寫?如果沒有記錯,五年前寫醫生偷腎的,也是這家報紙吧!”
陳平志苦笑着點頭。
說起五年前的偷腎事件,雖然並沒發生在長鬆醫院,但陳平志卻也瞭解的相當清楚。
五年前,一個因爲車禍而受傷的患者,被送進了濱海中心醫院的普外科。患者因爲脾臟破裂進行了手術,摘除了脾臟。本來患者恢復很好,可是,術後半年多回院複查CT時,患者卻發現自己的左腎不見了。該患者除了經歷那一次脾臟摘除的手術,再沒有經歷過任何手術。所以,他堅信是當時手術醫生偷偷摘除了自己的腎臟。與醫院交涉未果後,患者找到了新濱快報,該報以“神秘消失的腎”爲題進行了報道,迅速引起轟動。一時間,社會輿論紛紛譴責醫院偷走了患者的腎進行牟利。各種陰謀論也紛至沓來。
直到後來,上級部門派出了專家組對患者進行細緻鑑定,得出了患者是因爲外傷導致的缺血性腎萎縮,輿論才漸漸平息。
當時,也有反轉的輿論建議醫院起訴報社,但是濱海中心醫院卻並沒有這樣做,這也讓很多人不解。
在陳平志看來,濱海市中心醫院的做法並不難理解。那些建議醫院起訴報社的人,從來沒有站在醫院領導的角度考慮問題。
假如,濱海中心醫院真起訴了報社,那一次或許會贏,但是以後呢?和報社交惡,醫院從來沒好果子吃。報社可以隨便派個記者,往醫院裡一蹲,時間一長,你醫院難保沒有毛病被人家逮到。先不說醫療事故和醫患糾紛,就順便拍個紅包或藥扣事件,醫院就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很多事,醫院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吞。
陳平志剛想到這裡,楊冰榮的氣話正好脫口而出,“這家報紙,還沒吸取上次的教訓?這次我們可不能放過他們,一定要告到他們服軟!”
陳平志苦笑一下,沒有迴應楊冰榮的話。他看了看一直臉色不好的於鵬偉,心中又有些氣。在陳平志看來,於鵬偉一向謹小慎微,這次怎麼會搞出怎麼大事情?
“於醫生,關於那個術後的排線問題,你是怎麼跟患者家屬交代的?”
“我就是正常交代的。”於鵬偉滿臉無辜,“我告訴過許超,那種排線反應在普外科很常見的,很多特殊體質或體質差的患者都會出現。當時他也接受了的。再說了,這就是一臺乳腺手術,又不是開腹手術,怎麼會有紗布遺留的可能呢?”
陳平志又看看坐在於鵬偉旁邊有些哆嗦的住院醫生葛明宇,他是這裡級別最低的了,如果沒人問,說話絕對輪不到他的份兒。
“葛醫生,你換藥的時候也和許超是這麼說吧,有提到紗布麼?”
“沒有,絕對沒有。”葛明宇急忙道,“我也說了很多遍,就是正常的排線反應。”
陳平志看了看段常青,段常青也看了看陳平志,兩人都不說話
“要不,讓我去找許超談談吧。”於鵬偉突然說道,“他母親住院時,我感覺我們的關係還算可以,應該能溝通。”
段常青搖搖頭,“現在,關鍵人物已經不是許超了,昨天來跟我談的人叫許兵,據說是李玉華的侄子,那小子一臉笑裡藏刀,一看就不是善茬。”
“孃的,無非就是要錢唄。”陳平志維持了半天的穩重形象終於還是沒把持住,髒話脫口而出。
“對,就是要錢。”段常青倒是很平靜,“誰讓咱們給了人家機會?”
“他們要多少錢?”楊冰榮板着臉問。
“20萬。”
段常青說出的數字,又引領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一分錢不給。大不了上法庭。”一直沒說話的孫立文終於表態,他的聲音雖然低沉,但是很堅決。
“上法庭的話,紗布的事能說清,但是貼錯化驗單怎麼辦?這明顯就是我們醫院的錯誤,沒有可以推卸的。”段常青道。
“那就讓法院判唄。貼錯化驗單的事,我們肯定認,但是這能有多大責任?法院也是按照道理判案的,貼錯的化驗單沒有和李玉華的死構成任何因果關係,我們就沒有大毛病。至於精神損失費,能有多少錢?”
孫立文說的話有些專業的成分,這也難怪,因爲他已經託馮雨諮詢了律師,律師說這種情況,應該只賠些精神損失費。
“嗯,孫主任,是這樣的,我想說如果賠償的話,這20萬不用你們普外科全拿,按照以往的規矩,你們科負擔10萬,院裡負擔10萬。”陳平志的意思已經漸漸表露出來了,比起上法院,他是贊同賠錢的。
“陳院長,不是錢的事。”孫立文回道,“我們普外科一個月的毛收入好幾百萬,當然不差這10萬20萬,只是,我認爲我們決不能助長這些人的氣焰,他們成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貪慾,是沒有止境的。”
陳平志見孫立文態度堅決,只好轉向楊冰榮,“楊老,您的意見?”
“我同意小孫,不賠錢,就打官司。而且可以通過官司,把紗布的事先給澄清了。”
“可是,那樣的話,貼錯化驗單的事也會鬧大,我們等於澄清了一個錯誤,卻放大了另一個錯誤,值當麼?”陳平志看楊冰榮的眼神,有些請求的神色。
“對,陳院長你說的很對。但是,是我們的錯,我就得認,不是我們得錯,我們堅決不能認。”楊冰榮多年前的倔勁也上了來。
對於楊冰榮,陳平志當然得收着脾氣。他只能在心裡數落這些搞技術的人可真是一根筋,反正都是錯,承認哪個不一樣?挨一巴掌和挨一腳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麼?
陳平志雖然這樣想着,但是嘴裡卻不再說話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堅持賠錢的話,一定會被普外科的醫療精英們冠以“膽小怕事,只知道賠錢的懦夫院長。”
會議室內,支持打官司的觀點越來越濃了,普外科的醫生們越說越激動,他們互相討論着發泄着,長年遭受的醫患壓力似乎匯聚成了一股氣,充斥着整個會場。
面對這種情況,陳平志和段常青只能相互看了一眼,同時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