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蓮的父親很快確診爲輕度的二尖瓣關閉不全,由於病情尚在初始期,劉正雲只是建議他注意休息,低鹽飲食,定期複查。
醫院門口,尚震重複了劉正雲的叮囑之後,才與高玉蓮父女兩人作別。
尚震剛剛轉身走回樓內,一輛疾馳的救護車呼嘯着駛近長鬆醫院的急診室之外,停下時,剎車在地面上劃出了一道重重的痕跡。
救護車打開之後,一輛平車被推下來。平車之上,躺着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旁邊還跟着一個40歲上下的戴眼鏡的男人。
老人叫鄭康,他身邊的人是他的兒子鄭藍棋。
“爸!爸!你麼樣了,堅持住啊。”鄭藍棋顧不得去擦額頭的汗,只是守在平車旁邊,牽着父親的手一路護送進了急診室。
“醫生呢,快來啊,救救我爸爸!”剛進急診室,鄭藍棋就扯開嗓子呼喊着,驚動了急診室內的各路醫護病人以及家屬。
楊曼麗正埋頭寫着病例,聽見呼喊之後立刻扔下筆,疾步迎到平車旁,她第一時間拍了拍鄭康的肩,“大爺,你怎麼了,能說句話不?”
鄭康緩緩睜開眼睛,卻是滿臉痛苦,“醫生,我肚子好痛。”
見老人開口說話,楊曼麗舒了口氣,她一邊讓護士過來給老人測血壓上監護,一邊叮囑老人把雙膝支起,她伸手在老人腹部摁了兩下之後,轉身給身邊的護士扔下一句話,“打電話叫普外科吧。”
眼見醫生只稍微看了一下便離開,鄭藍棋心中有些火起,不過,他畢竟是個高級工程師,受過高等教育。所以,他懂得在什麼情況下控制自己的情緒。
“醫生,醫生,我爸到底怎麼了,需不需要搶救啊,可別耽誤了。”
楊曼麗回頭瞅了一眼跟在身後的中年男人,淡淡迴應,“生命體徵平穩,暫時不需要搶救。不過,他肚子裡的問題需要普外科來解決一下,可能是腸梗阻。”
“腸梗阻?”鄭藍棋對這個診斷有些懷疑。他記得自己同事的母親也得過腸梗阻,他還去醫院探望過。據同事的母親說,腸梗阻可沒這麼疼啊,就是排便不暢而已。
“醫生,真的是腸梗阻?麻煩您再看看,別誤診了。”
一聽“誤診”這種詞,楊曼麗立刻心生不悅,於是冷道,“我只是懷疑,懂麼?這還沒確診呢,你就跟我說誤診?”
鄭藍棋意識到自己觸碰了醫生的敏感神經,趕緊道歉,“對不起醫生,我就是太着急了,口誤了,口誤了……我想說,我同事母親也得過腸梗阻,但是好像沒這麼疼啊。”
楊曼麗重重吐了口氣,腦袋裡蹦出一個感嘆:唉,又一個。
楊曼麗本想說等普外科下來會診後再說之類的話,不過,眼見鄭藍棋是真心着急,她也只能耐着性子解釋道,“腸梗阻,是一個很大診斷範圍。按照病因分類,有機械性腸梗阻,動力性腸梗阻,血運性腸梗阻,按照梗阻部位分高位腸梗阻和低位腸梗阻,按照梗阻程度分完全性腸梗阻和不完全性腸梗阻,等等等等,輕的單純腸梗阻可能都不會有腹痛的感覺,重的絞窄性腸梗阻會引起腸管缺血壞死,甚至引發休克。我不清楚你同事的母親是哪種腸梗阻,我也不清楚你父親現在屬於哪種腸梗阻,但是,我想說,各種類型的腸梗阻之間,表現差異也很大,你最好不要用別人的症狀往自己家病人的身上來套。看病不是算題,都能用一個公式來套。明白麼?”
楊曼麗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心想着這個知識分子分子模樣的家屬也該知難而退了吧。
可是,她沒想到,她低估了鄭藍棋對各種知識的渴望程度。
“醫生,你剛說都是哪幾種腸梗阻?我父親像哪種?”這種話,要是放在別人來問,楊曼麗一定會認爲家屬要故意找事。不過,他從鄭藍棋嚴肅認真的表情來看,他還是真的在請教!
此時,仍有五六個病人未脫手的楊曼麗感覺發火也不是,不發火也不是,如果此刻她手中有一本教科書的話,她會毫不猶豫丟給這個工程師,讓他自己去翻去分析吧。
關鍵時刻,還好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護士來解圍。
“哎呀,家屬,這還什麼檢查都沒做呢,你問這麼多也沒用,哪個醫生也不敢靠嘴巴就給你確診啊。你父親這頭兒已經幫你聯繫普外科了,估計兩三分鐘就到,你稍等下吧。好吧?”
見護士這麼說,鄭藍棋只能勉強按耐住心中氾濫的疑問,靜靜守在父親旁邊了。
大約5分鐘後,普外科主治醫師李芮峰披着尚未扣上的白大衣來到鄭康的牀邊,他的臉上,還有一道尚未消失的午睡時的壓痕。
李芮峰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摸着鄭康的腹部,問了幾個關於進食排便的問題之後,轉頭對鄭藍棋道,“住院吧。腸梗阻有點重。”
“真的是腸梗阻?有多重,要手術麼?”鄭藍棋忙問。
“看檢查情況了。”李芮峰慢條斯理道,“一般輕的可以嘗試一下灌腸。不過,根據你父親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屬於重的,手術機率很大。”
“啊,手術是全麻麼?從哪裡開刀?……開刀以後會不會有什麼影響?以後吃飯大便還會正常麼?”思維活躍的鄭藍棋立刻發出一連串疑問。
李芮峰眯縫着眼睛瞟了一眼鄭藍棋,竟沒回應他,卻轉頭朝鄭康和顏悅色道,“大爺,堅持一會兒,這就安排你檢查和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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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康的各種檢查結果出爐以後,被定爲較窄性腸梗阻,需要馬上手術。
在父親檢查的期間,鄭藍棋也沒閒着,他動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關係,終於通過同事的朋友接洽上了普外科的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孫立文。
鄭藍棋根據同事朋友的叮囑,包了兩份紅包,2000的一份送給了孫立文,500的一份送給了管牀醫生李芮峰。
按照明裡規矩,鄭康屬於劉成勳組收上來的患者,手術理應由劉成勳或者呂洋來做,但是,普外科還有一條潛在規矩,那就是如果患者家屬託人指定了某個醫生來做,那就不分組別了。託到誰,便由誰來做。
鄭藍棋既然聯繫上了孫立文,手術當然就要由孫立文來做。雖然在孫立文看來,這種腸梗阻的小手術其實並不值得自己出手,但是朋友的面子不好駁,再者人家畢竟給了紅包。
術前交代以及簽字,由管牀醫生李芮峰負責。
醫生辦公室內,當李芮峰照着千篇一律的文字,向鄭藍棋宣讀了那十幾條術中以及術後的風險時,鄭藍棋感覺自己腦袋嗡嗡直響。因爲按照李芮峰交代用詞來看,父親的這次手術,簡直就是九死一生。
看着緊張而滿是壓力的鄭藍棋,讀完術前交代的李芮峰笑了。 ωwш ☢тTk дn ☢¢○
“你也不要過分緊張,其實,這些風險出現的機率非常非常小。這些術前簽字,只是把一些極端的情況加以綜合罷了。”
鄭藍棋擡起筆,抖了兩下,莫名的,產生了一種簽了字就再也看不到父親的感覺。
“李醫生,麻煩您給我交個底吧,我爸的病到底算輕算重,手術有幾成把握?”
面對這個問題,李芮峰有些無奈了。之前,鄭藍棋也問過他類似手術成功率的問題,他避開都沒有直接回答。因爲在這方面,長鬆醫院以前是有過教訓的。
事件發生在兩年前的神經外科,當時,一名醫生對即將進行手術的顱內腫瘤患者的家屬進行術前交代,說手術的成功率大約50%,結果,最後手術失敗,患者完全癱瘓,患者家屬便把醫院告上法庭。庭審時,對方的律師就很專業的質問醫生,這個50%的成功率,是基於什麼樣的科學數據基礎?
當然,該醫生其實並沒進行數據分析研究,這個成功率,只是他根據經驗隨口說的。
這個細節,讓醫院在官司中陷入了被動。所以,從那以後,院方給各個手術科室下達了通知,不許在術前交代時說明任何關於手術成功率的數字。
可是,醫生越是不說,患者家屬在此方面卻越是關心,因爲經過各種影視劇的渲染,在廣大民衆的潛意識之中,認爲醫生在術前說明手術成功率應該是一種必要的職責。
而眼下的事件,情形卻又有些不同。李芮峰畢竟已經收了紅包,如果他一直以保持某種距離感的方式與鄭藍棋進行交流,未免就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經過短暫猶豫之後,李芮峰換了一副朋友間聊天的語氣。
“這麼說吧。哥們,這個成功率有多少,我沒有相關研究,不能信口就說。不過,你要明白一點,你父親的手術並非是可做可不做的類型,甚至連擇期手術的餘地都沒有。所以,有些風險,該承擔還是要承擔的。說句到家的話,就算你去首都手術,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你父親的安全。”
鄭藍棋握着筆的手心出了汗。
李芮峰的話已經讓他明白,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哪好。一切都拜託了。”
“放心。我們一定百分之百盡力做到最好。”
鄭藍棋聽了這話,懸着的心終於有了些許安慰。接下來,他用略微顫抖的手,在各種手術風險的末尾,劃下了自己的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