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立文見完周革新之後的第二個週末,馮雨從燕京回來了。之前的通話,馮雨已經告訴孫立文,她這次回來主要有兩個目的,第一是參加一個大學同學的婚禮,第二是籌備一下自己的婚禮。
孫立文在機場接到馮雨之後,兩人回家便回家雲雨了一番,在這個過程之中,孫立文很是積極主動,可是馮雨卻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很像是例行公事一般。
完事之後,馮雨並未像之前那樣在孫立文身上趴上很久,而是直接起身穿戴。
孫立文靠在牀上,望着馮雨那光滑的脊背,開始尋找話題。
“怎麼樣,春節時你說的那單大活,搞定了麼?”
“不太好。”馮雨淡淡回道,雙手將散亂的頭髮向腦後整理着。
“那……升職加薪還有戲麼?”孫立文又問。
“能不能不說這個?”馮雨有些不耐煩轉頭看了一眼孫立文,“我們都快結婚了,你能不能想點關於婚禮的事情?”
“婚禮的事情?”孫立文愕然,輕聲嘟喃。
是啊,自己就要結婚了,可是,爲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明天我大學同學結婚,地點是皇城假日酒店,上午十點,你要準時。”馮雨把柔軟的雙手彎都背後,一邊熟練扣上胸罩的扣子,一邊繼續淡淡說道。
“你同學的婚禮,我去不去有什麼關係麼?”
“當然有關係。第一,我們要結婚了,所以我圈子裡的那些人你也得認識一下。第二,皇城假日可不是一般的酒店,我們就當去踩一下點兒,如果可以,我們的答謝宴,就在那裡辦。”
“啊?”聽到這話,孫立文終於坐直身體,“那個地方,一桌少說也有一萬吧,我們雙方的客人,少說也得三十桌,那就是三十萬啊。”
馮雨抓起衣服的手一停頓,目光向孫立文淡淡一瞥,“怎麼,我們堂堂的孫大主任,還差那點錢?”
“不是……你原來不是說,打算旅行結婚麼?把預算都用在旅行上,至於婚宴能省就省。”
“我現在又改主意了。女人一輩子,就結一次婚,我憑什麼虧待自己?”
看着馮雨的眼神,孫立文知道,對話再往後進行,就只能是爭吵了。
所以,他適時選擇了沉默。
孫立文很明顯能感覺到,這次回來的馮雨,和以前明顯有些不一樣了,但是,馮雨爲什麼會有這種改變,他卻有些琢磨不透。
孫立文猜想着,馮雨應該是在工作上不太順心,所以纔會有這種表現。也許過上幾天,她心情好一點,就不會這個樣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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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日,孫立文照例不是很忙。早晨去科裡看了幾個即將在週一手術的患者之後,孫立文便在十點準時來到了位於濱海市中心的皇城假日酒店。
酒店內的陳設佈置和其名字一樣,高端而奢華,而婚禮的舉行,更是華貴而隆重。
儀式過後,到了用餐時間,每個桌前都站着兩個身穿旗袍、婷婷而有禮的服務員,專門負責伺候客人的用餐。
這種高檔的婚宴,連孫立文都第一次經歷。
用餐剛剛開始,馮雨便被幾個大學閨蜜拽進了VIP包間,由於那些女人約好了誰也不準帶家屬,於是孫立文只能坐在原位上等馮雨回來。
和孫立文同桌的,老少皆有,基本上都是新娘的親戚,因爲大家互相都不是很熟,所以用餐時大都彬彬而有禮,個個小心夾菜,慢吞細嚥。
可是,凡事有例外。在孫立文的那桌上,偏偏就有兩個三十左右的女人,大有一副出塵脫俗,不拘小節的意味。這兩人從一落座開始,就彷彿坐在了自家的熱炕頭上,嘰裡呱啦家長裡短說個不停,完全不在乎周圍的環境。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其中一個盤發女人還帶着個孩子,那孩子大約3歲左右,遇見好吃的轉到面前就用手去抓,而那個盤發女人見兒子這樣,只是笑嘻嘻看上兩眼,連管都不管。
其中一個穿着旗袍的服務員好心提醒了一下,要那女人約束一下孩子,不料那盤發女人立刻就把臉一拉,不客氣懟道,“怎麼了?和孩子較什麼勁?再說了,我是隨了份子的,還不讓吃飯咋地?”
眼見那女人不是什麼善茬,服務員也只好不作聲了。
其餘客人見狀,都無奈搖了搖頭,孫立文更是把筷子一放,不再夾菜,開始只喝果汁,等着馮雨回來。
滿桌之上,只聽那兩個女人呱呱不停說着,話題從丈夫婆婆,一直侃到育兒經驗。
這些話題,本與孫立文無關,可是,那兩人說着說着,不知怎的就扯到醫院上了。
“哎呀,你可別提了。現在的醫院,都老黑心了。”盤發女人一邊說着,一邊展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咋了?你最近也去醫院了?”
“可不是。就上個月,我家這小子因爲跑肚拉稀,去了趟醫院,一下弄進去好幾千塊呢。”
“你是不是去的什麼廣告上的小醫院啊,我跟你說,那醫院你可不能信。”
“屁,我去得就是長鬆醫院!照樣黑。”
聽見自己的醫院被點名,孫立文忍不住擡起頭,看着那兩個女人。
“長鬆醫院?不至於吧……”另一個女人疑惑道。
“哎呀,有啥不至於?天下烏鴉一般黑!”盤發女人一邊說着,一邊拉起兒子的一條胳膊作證,“你看看胳臂上這針眼!一天抽好幾次血,紮好幾針,還扎不進去,淨讓實習護士給扎,非得我跟她們鬧,最後才讓護士長過來給扎。”
“是,到醫院裡,就不能太軟了,要不受欺負。”
“還有啊,護士針扎不進去就算了,那大夫也都是些半愣子,一個平平常常的拉肚子,一連打了6天點滴,五六千塊進了他們腰包,病卻一點沒治好,還是照樣拉!最後,問那大夫孩子到底得了什麼病,就在那囉裡囉嗦說了一大堆,最後也沒說明白是啥病。”
“這也太坑人了吧。後來呢?”
“後來?我當然不能在那繼續上當受騙了,我擱那幹了一架,把那女大夫臉都撓花了,然後不在那住了。”
“那孩子病咋整?”
“切。人還在能在一棵樹上吊死?”盤發女人說到這裡,臉上浮現出一絲神秘和得意,“跟你說啊,我們老家有個偏方,專治拉肚子,那就是用胡椒粉撒在肚臍眼上,用膏藥貼上,我這麼就給我兒試了,唉,你猜怎麼着,第二天就不拉了,你說神不神?”
“哎呀,老祖宗傳下來的好東西就是管用。”
“可不是咋地。所以說啊,以後你家孩子拉肚子,可別去醫院,弄點胡椒粉往肚臍上一貼,準好……現在那些醫院,明明幾塊錢能治好的病,非要讓你花幾千塊,你說缺德不……”
聽着盤發女人辱罵醫生的話越來越過分,孫立文實在忍無可忍,終於開口說話。
“這位大姐,我勸你一句,以後孩子再拉肚子,還是去醫院的好,亂貼什麼胡椒粉,小心出事。自己無知不要緊,別連累孩子受苦。”
孫立文的話,清晰又嚴肅,惹得一桌人都不約而同看向他。
盤發女人一愣,轉頭看着孫立文。
顯然,這個女人應該比孫立文年紀小,但是,孫立文卻故意叫她大姐,其中原因並非孫立文尊重她,恰恰相反,孫立文是藉機說她長得老。
只見那盤發女人眉毛一立,看着孫立文,冷冷道,“咋了,我家孩子貼什麼,關你什麼事?你是大夫?”
“您說對了。我是大夫。”孫立文不卑不亢回道,“按理說你家孩子吃什麼貼什麼,那是你的自由,當然不關我事,可是你到處宣傳讓別人家的孩子拉肚子時也貼什麼胡椒粉,那我就有義務糾正了。”
聽說孫立文是醫生,那盤發女人立刻滿臉敵意,只見她轉過身來,完全對着孫立文,聲音尖銳而挑釁,“哎呦,我說怎麼不服氣呢,原來扯到你了。好啊,既然是大夫,那就說說爲啥不能貼?你說個一二三我聽聽?”
“兒童的皮膚本就比成人薄弱,經不起嚴重刺激,你亂貼什麼胡椒粉,很容易引起嚴重的過敏反應。還有,兒童腹瀉,比成人更容易出現嚴重脫水,你不去醫院輸液,反而相信什麼偏方,小心耽誤孩子病情。”孫立文據理說道。
“哎呦呦。大道理倒是講得巴巴滴。”盤發女人端起胳膊,看了看正用手抓着雞腿亂啃的兒子,“我們家兒子,在醫院打了六天點滴沒好,回家貼胡椒粉,一天就不拉了,事實擺在這裡,這怎麼解釋?”
“這當然好解釋。”孫立文針鋒相對,“但是,我怕你聽不懂。”
“你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別小看人。”
“好吧。”孫立文把果汁杯挪到一邊,雙手壓在桌上,直視着那個女人,“您聽說過自限性疾病麼?”
“自……自什麼線。”女人吞吐着,臉色微變。
望着女人的尷尬,孫立文微微一笑,侃侃說道,“醫學發展到現在,能完全依靠治療而痊癒的疾病不到20%。有很多疾病,目前仍不清楚具體的病因和發病機制,但是,可以證明的是,有多種疾病在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就能自動停止,或者依靠自身的免疫能力就能痊癒。這叫自限性疾病。就像您兒子的腹瀉,雖然我也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是,我想您要知道,有些不明原因病毒感染造成的腹瀉,一定要一週左右才能依靠自身免疫而痊癒,任何藥物都無法縮短其病程,醫生能做的,只有針對症狀的治療,比如輸液防止其過度脫水。而您剛剛也說了,在醫院打了6天點滴,第七天自己貼了胡椒粉,這樣一算,病程恰好一週。所以我分析您兒子的病,極有可能是自愈的,與胡椒粉壓根一點關係也沒有。”
孫立文的這一大段話,思路清晰,有理有據,引得在坐衆人不住點頭。
那盤發女人聽了孫立文的話,也感覺有些道理,但是情況所限,她自然不可能認錯,只嘟囔了一句“啥囉裡囉嗦的”,然後便把身子轉了過去。
那女人偃旗息鼓,孫立文此時也算扳回一城,爲醫生正了名,按理說,就此收兵不失爲最好選擇。
可是,已然說得興起的孫立文,望着滿桌那敬佩又期待的目光,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演講慾望了。
“唉,從古至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由於疾病的自限性,造成了各種偏方和祝由之術的盛行。像您這種把胡椒粉當神藥的還算幸運的呢,假如您離開醫院後去求神拜佛跳大神,孩子之後照樣痊癒,那估計您以後家裡人再得病就不用去醫院了,直接進廟了吧。”
孫立文的話,引得在坐衆人一陣鬨笑,可是,依着那盤發女人的脾性,如何受得了這種挖苦?
只見那盤發女人驟然拍桌而起,“你個損嘴,咒誰呢!”
只聽“譁”的一聲,一杯可樂澆在孫立文的臉上和襯衫上,滋滋冒着氣泡。
婚宴之上,一陣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