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蓓。
宋冉覺得自己一下子就酒醒了。
沈蓓詫異地笑起來:“宋冉,你跑出去喝酒了?看不出誒,在這種地方你膽子還挺大。”
“有當地的朋友一起。”宋冉之前並不知道沈蓓過來,有些懵。沈蓓說臺裡例行前線記者輪換,她報了名。
今天是九月十五號,宋冉在東國剛好待滿兩個月,是該輪換了。
“你來也沒人跟我說一聲。”
“臺裡計劃是下星期,但我想提前過來跟着你適應環境。我出發時太激動,忘了跟你講了。到伽瑪後給你電話,又沒信號了。”
“路上很累吧?”
“轉機太折磨人了。”沈蓓捶了捶痠痛的後腰,宋冉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很精緻的綢絲睡袍。
“你早些休息吧。”
“嗯。”
宋冉回房後,靠在門板上發了會呆,腦袋空空的想不出個什麼,早早收拾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看見小秋的消息:“沈小姐提前去你那兒了?”
宋冉躺在牀上回復:“嗯。”
“也對。再不去,風頭要被你搶光了。”
宋冉不知說什麼好,回了個呆呆的表情。
小秋:“摸摸頭。你放心,CARRY那張照片的高度,她達不到的。”
還聊着,宋冉聽見外頭有開門的聲音,起身去看。沈蓓一身短T緊身牛仔褲,揹着包要走。
宋冉奇怪:“你起這麼早?”
“時差。”
“可,你去哪兒?”宋冉今天要跟薩辛一起走訪城郊難民聚集區,準備帶上沈蓓一起的。
沈蓓微笑:“哦。我想去跟拍一下這邊的政府軍,還有維和兵。”
“……哦。”宋冉應了聲,說,“可你一個人剛來,還不適應環境。”
“放心吧。深城衛視有記者在這邊,跟我是朋友。我跟他們一起了。”
“……噢。”宋冉見她要走,又加了句,“穿外套吧,這邊是沙漠氣候。你這麼穿會缺水的。……還有,最好換一條寬鬆的牛仔褲,不然會很難受。”
“啊,謝謝。”沈蓓返回房間去換衣服了。
宋冉關上門,仰起頭,後腦重重撞了下門板。
上午九點,宋冉和薩辛開車去哈頗城東北郊的政府軍駐地處。最近,那附近聚集的難民越來越多了。
薩辛開車,宋冉坐在副駕駛上看窗外。
半路,薩辛問:“你心情不好?”
“啊?沒有。”宋冉回頭,“怎麼這麼說?”
“你今天話特別少。雖然你不是個特別熱情的姑娘,但你平時總會說幾句話。”
“或許因爲沒睡好。”她揉揉眼睛。
“是嗎?”薩辛忽然一笑,“會不會是因爲昨天酒吧裡的那個維和士兵?”
宋冉沒說話。
“那位士兵很英俊。”薩辛說,“我猜他喜歡你。”
宋冉驚訝:“別亂說。”
“宋,我是男人。”薩辛拍拍自己的胸脯,他那東國人特有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說,“相信我。我是聽不懂天書一樣的中文,但我看到了,你說的每句話都能逗他笑,讓他笑得停不下來。但是我親愛的宋,你可不是個幽默的姑娘。抱歉,你是個好姑娘,可相信我,你跟‘幽默’這個詞之間相隔的距離像哈頗到加羅那麼遠。”
“……”
宋冉又想信,又不敢信,說,“或許,因爲喝酒了吧。你和昨天那位姑娘曖昧,不也有酒精的功勞嗎?”
這下,薩辛不說話了。他思索半刻,聳聳肩:“然而我還是覺得她看你時的眼神,一定有什麼。要不然,那就是昨天我喝醉了。”
“我看是你喝醉了。”宋冉看向窗外,重新戴上面罩和頭盔,說,“先不講這些了,專心工作。”
薩辛不與她爭辯,戴上了頭盔。
……
聯合特戰隊所住的軍營在哈頗東北郊的一處政府軍駐地裡。前一晚本傑明跟姑娘約會去了,凌晨三點纔回來,可今早照例七點鐘醒,很是精神奕奕。
隊裡的英國兵開玩笑:“幹了一晚上體力活,居然還如此有精力。”
本傑明說:“信不信我現在還有精力fuck you。”
衆人笑成一團。
本傑明回頭問李瓚:“你昨天幾點回的?”
李瓚沒答,英國兵接話:“正常時間,跟我們一起回的。”
本傑明咂舌:“昨晚在酒吧我就跟你講了,只要你主動親她一下,那姑娘絕對會乖乖跟你回家。我看得出來……嗷!”
李瓚拿着牙刷牙膏經過,一腳踢在本傑明膝蓋窩;本傑明腿一打折,跪了下去。
“LEE,我可是爲了你的幸福!”本傑明冤屈道。
上午七點半,隊員們收拾整齊了在政府軍作戰室裡集結,分析最新的戰事圖,劃分一天的行進區域。
十五分鐘後戰略部署完畢。衆人散會,作戰室外圍了一堆記者。
李瓚他們早就習慣了。政府軍跟國際多家媒體有合作協議,每天都會放一些記者進來採訪,跟他們作戰隊沒有任何關係。
李瓚他們還有十五分鐘時間準備各種裝備彈藥,八點準時出發。
從作戰室出來,他和隊員們直接離開,沒想那堆記者裡有一個跑了過來:“李瓚!”
竟是沈蓓。
她朝他跑去,笑臉盈盈。一旁的政府軍準備攔她,但見他們似乎認識,於是作罷。
李瓚有些詫異,問:“你怎麼來了?”
“我是記者啊,當然會來前線了。”沈蓓上下打量他一眼,笑說,“你這身軍裝真好看。”
李瓚沒應,淡問:“你不是說你們臺裡不派女記者上前線嗎?”
沈蓓笑:“是我爸不願意我來,才讓人騙了我。但我後來說服他了,也堅持參加了培訓。”
“哦。”李瓚說,“那你行事小心。我還有事情忙,先走了。”
“誒!”沈蓓叫住他,“我能跟着你們採訪嗎?我想報道維和特戰隊。”
“特戰隊不接受非國家級媒體的採訪,而且需要得到聯合作戰總指揮部的公文批示。”
沈蓓一愣:“那麼嚴格?……不能通融一下嘛?”
“記者沒有自保能力或專人保護,會給我們造成很大的困擾和拖累。”
沈蓓不吭聲,微微咬着嘴脣看他。
但李瓚只是點一下頭算作告別,轉身就走了。
一句多的話都沒有。
李瓚清點完車上的裝備,走到副駕駛旁,拉開車門上車。這才發現沈蓓還站在不遠處朝這兒望着。
一旁,本傑明笑起來:“你真搶手。”
李瓚淡道:“別亂說話。”
“ZIP!”本傑明手指在嘴邊一劃,做了個拉拉鍊閉嘴的手勢,幾秒後,說,“但我選擇song song。”
……
宋冉和薩辛開着車,漸漸遠離市中心。
窗外的城市開始顯露出更多戰爭摧殘過的痕跡,一處處斷壁殘垣,損毀的樓宇古蹟在後視鏡裡飛速褪去。流浪者比比皆是。
進了郊區,平民的屍體隨意倒在路邊,還沒有人收。有的死於戰亂,有的沒有外傷,應是疾病或飢餓所致。
穿過人間地獄,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那是離政府軍駐地不到一公里的難民聚集區。因爲離政府軍近,相對安全,所以很多人過來避難。
由於郊區大多數房子都空了,難民的安置問題倒不難解決,鳩佔鵲巢便可;只是飯食需要靠救濟。
區內有一處兒童屋,收留的都是在戰亂中跟父母走散了的孩子。薩辛和宋冉今天的目的便在於此。
兩人把車停在路邊,街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正在玩耍,有的追着空易拉罐當球踢,有的坐在路邊玩從牆上掉下來的泥塊,還有的在牆上的彈孔裡挖子彈殼。
孩子們大都又黑又瘦,衣不蔽體。
宋冉下車拍了幾張照片。
見到有人來,一幫黑乎乎的孩子們全靠近過來,但又有些害羞,不太放肆。他們聚在一起,一邊議論說悄悄話,一邊不好意思地衝宋冉笑。
最後,一個卷頭髮大眼睛的小男孩慢慢走近,隔着幾米的距離,怯怯地問:“Madam,do you have candy?”(女士,你有糖果嗎?)
宋冉就知道了,她不是第一撥來的記者。
不過她和薩辛都有準備,帶了很多奶糖和巧克力。孩子們一下子都圍上來,一雙雙閃閃亮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每個人都分到了糖果,孩子們接過,開心地跑開。
薩辛跟孩子們聊了會兒天,帶宋冉進了棟民居,去見孩子們的“媽媽”。
那是兩個樣貌和善的東國女人,三四十歲,都在戰爭中失去了親人。兩個女人照顧着這條街上七八十個無人看管的孩子。不過街上的其他難民也會幫忙。
“媽媽”說,孩子們都很聽話懂事,從不給她們添麻煩;又說之前有跟父母走失的孩子,後來陸陸續續被接走,但最近沒有了。
大家心裡明白,遲遲沒來的,是永遠不會來了。
採訪到一半,兩位“媽媽”要去給孩子們煮粥,薩辛過去幫忙。宋冉獨自留在室內。
上午八點還差幾分,但外頭太陽很大,氣溫也升起來了。
房子是東國特色的民居,牆壁厚,窗子小,很陰涼。
宋冉聽見外頭小孩子的笑聲喊聲,走去窗邊看。
原來有人找到一個半癟的皮球,孩子們沒有玩具,開心地在街上踢起了皮球。而一羣小女孩們坐在路邊,一邊拍手一邊唱起了歌兒。
那歌聲稚嫩而悠揚,聽着有些熟悉,竟是李瓚排爆那天那個小男孩唱的歌。
宋冉有些動容,拿三腳架架起攝像機攝像,又端起相機拍照。
鏡頭裡,踢球的孩子忽然全部朝一個方向跑去——來了一個當地男人,不知是本地記者還是附近的街坊。
男人手裡拿着一個大袋子,正在分糖果。小小的孩子們全圍在他身邊,仰着小腦袋,巴巴地等待着糖果。
宋冉微笑着舉起相機,卻在摁下快門的那一瞬,噩夢降臨——
“砰!”
一聲響徹天際的爆響!宋冉驚得整個人往後一縮,彈跳而起。
那一刻,她希望她瞎掉了。因爲——
她眼睜睜看着那人將自己引爆,血肉之軀炸成煙花。而圍繞他身邊的孩子們,一個個小小的軀體如紙片兒般炸飛開去,鮮血噴濺。
宋冉一瞬間靜止,圓瞪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驚恐和失魂失智。她盯着那片青灰色的煙霧,張着口,手還保持着抱相機的姿勢,足足十秒,她如僵硬的冰雕般一動不動。
直到突然,一股劇痛從內心深處撕扯而上,宋冉轉身朝門口跑;而聞聲趕來的兩位“媽媽”已經哭叫着衝了出去。
“砰”“砰”幾聲槍響,媽媽們呼喚的聲音瞬間從世上抹殺掉。
跑到門邊的宋冉頓時腿軟跪地,連滾帶爬退回窗邊。
安靜的街上忽然沸騰了,
恐怖的口號聲,狂肆的叫囂聲,
附近民居的開門聲、關門聲、哭喊聲、慘叫聲、槍聲、響徹整個世界。
而窗外,孩子們破碎的身體靜靜躺着。有的孩子還在動,卻在飛來的子彈裡徹底靜止。
宋冉低下頭去,捂住耳朵,眼淚瘋狂涌出。彷彿一生的恐懼和悲慟都在這一刻爆發。
他們瘋了!政府軍駐地離這裡不到1公里!
來個軍人,求求你了!來個軍人吧!救救孩子!
淚眼朦朧中,卻見薩辛雙眼血紅,握着一把槍往外衝。
宋冉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壓低聲音哀嚎:“Please!”
她眼淚直流,害怕得快要崩潰:“求你了!你會死的!求你了!”
屋外的孩子嚎哭着,女人哭求着,數聲槍響扼滅了一切。薩辛已經哭得整張臉都扭曲了,他掙脫宋冉衝了出去。
一番槍聲來往,薩辛這邊忽然就靜了音。
宋冉捂緊自己的嘴,痛哭着將喉嚨裡那一聲死死嚥了下去。
她爬到窗邊,看清了外頭那幫人的衣服,是恐怖組織。
他們太囂張了,根本不把附近的政府軍駐地放在眼裡!
他們端着槍,蒙着面,走在街上,一個個踢動躺在地上的屍體,見有活的就補上一槍。更有人直接闖進民居掃蕩,慘叫聲不絕於耳。
宋冉恐懼得無以復加,她又爬回門口,透過門縫,看見薩辛歪靠在牆壁上,肚子中了一槍。但人還是活的。
她輕輕拉開門,拉他的手。薩辛緩緩睜開眼,很痛苦地搖頭,示意別管他。
宋冉抹掉眼淚,跑去窗口看,街上的恐怖分子都進了民居。
她立刻衝回去抱住薩辛的肩膀,把他拖進屋內,迅速關上門。
附近一片哭聲,槍聲,慘叫聲。
宋冉抱着薩辛縮在昏暗的牆角,雙手死死摁着他肚子上的傷口。他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溫熱,粘稠,帶着殘存的力量,像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苦苦掙扎的生命。
他才二十歲,他只是個大二的學生。
他推她的手,臉色慘白:“快逃……”
宋冉痛哭無聲,眼淚瘋了般往下砸,只是搖頭。
她能去哪裡?她已經無處可逃。
窗外的槍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宋冉絕望地仰起頭,無聲地張嘴嚎哭,哭得滿面淚水。
來個軍人吧!求求你了,來個軍人吧!
大門突然被一腳踹開,陽光傾瀉而下,那些人高大而恐怖的影子鋪了進來。宋冉驚恐得連呼吸都停止,縮進沙發的死角里。
她緊緊抱着薩辛,盯着地上的人影,眼看着他們要邁過門檻——
不遠處突然傳來猛烈的槍響,外頭有人疾呼喊叫。這些人影立刻返回投入戰鬥。
一瞬之間,槍聲,雷聲,炮聲不斷。
政府軍趕來了。
這邊離駐地太近,恐怖分子怕後期增援,也不敢久戰,很快就撤退了。
宋冉終於大哭起來:“Help!Help!”
很快有政府軍士兵跑進來,見這樣子立刻叫來醫務兵把人擡走。宋冉將薩辛交給他們後,自己被抽去所有力氣,癱軟在地。
外頭充斥着各類呼喊聲,救援聲,她靠在牆邊,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門口的陽光裡出現一道影子,有人走了進來。
熟悉的靴子走進視線,宋冉緩緩擡眸,是李瓚。
他眉心擰得很深,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她好不好。他很清楚她經歷了什麼。
李瓚緩緩走過來,在她面前蹲下。
窗外的天光照得她皮膚蒼白,雙眼呆滯。
他單膝蹲跪在她面前,擡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會好的。”
她的眼睛空洞而又執拗,盯着他,嘴角癟了下去,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淚眼嘩嘩地如雨般下落。
他眼睛紅了,深吸一口氣剋制住情緒,拿手指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正要說什麼,
“阿瓚!”沈蓓抱着相機從外面跳了進來。
宋冉趕緊低下頭,別過臉去,自己擦眼淚。
“冉冉你也在?你沒事吧?”沈蓓跑過來拉她,“你身上怎麼這麼多血?”
“不是我的。是別人的。”
“哦,那就好。嚇死我了。”沈蓓說着,看向李瓚,“本傑明在找你,有急事。”
“嗯。”李瓚看向宋冉,有些不放心,但現在任務在身,只說了句,“先走了。”
宋冉沒看他,點了下頭。
李瓚很快出去了。
沈蓓看兩人一眼,有些默然。剛纔在外頭,李瓚只是因爲看見擔架上受了重傷的東國記者薩辛,就立刻上前追問是從哪棟房子裡擡出來的。
她見李瓚飛快衝進這棟房子,以爲有什麼要緊事,結果……
宋冉安靜收着窗邊的三腳架攝影機和相機。
沈蓓看着一屋子的血跡,說:“戰地記者真不是人當的,太危險了。今天第一天,就差點兒被炸死。還好剛纔有阿瓚在,保護了我。”
宋冉跟沒聽見似的,彎腰把設備塞進包裡,一聲不吭地揹着包出去了。
路邊整整齊齊地擺着一堆孩子們,白布之下,印出一個個幼小的軀體輪廓;一個年輕的政府軍士兵坐在路邊,捂着眼睛,哭得肩膀直抖。
沈蓓立刻過去拍下這一幕。
宋冉毫無反應。她神情空茫地站在路邊,望着這條血淋淋的大街,不知道何去何從。
一堆軍人在清理屍體,解救傷者,疏散倖存者。
這時,一處民居里傳來叫聲,一堆政府軍士兵迅速退出來,幾秒後,一個女人滿面淚水地緩緩走出來。
士兵們舉起槍,朝她吼:“後退!”
那個女人舉着雙手,哭喊:“救救我!”
她身上綁滿了炸彈。
雖然是平民,但軍人們保持着警惕,在離她十米開外舉着槍,大吼:“後退!先後退!”
女人哭道:“救救我!救救我!”
她停在路邊,渾身抖索,臉色悽慘。大家這纔看清,她是個孕婦!
喪心病狂!幾個軍人罵了起來,罵那狗孃養的極端組織。
政府軍的一個班長過來跟維和隊商量。本傑明李瓚等人商議之後,決定先過去看看。
李瓚戴好頭盔,穿上厚厚的防護服,拎着工具箱朝那女人走去。
宋冉縮縮鼻子,拿袖子擦擦眼睛,強撐着調好相機。
李瓚才走到那人面前,那可憐的女人就因大受驚嚇而雙腿癱軟,“噗通”跪了下去。
李瓚蹲下,問:“能說英語嗎?”
“一點兒。”孕婦已有些體力不支。
“你配合我。”李瓚說,“手臂擡起來。”
女人瑟瑟地擡起手。
李瓚對她進行初步檢查,她身上綁滿了一排排的雷管炸彈,引爆器顯示還有十分鐘。
“誰給你綁的?”
“剛纔那羣恐怖分子衝進我的家,給我綁上的。他們還殺了我的丈夫和孩子。”
李瓚正解着她肩上的線頭,聽到這話停了一秒,緩緩擡眸看她。女人是典型的東國面孔,棕色皮膚,黑色硬發,眉骨很高,眼窩很深。
李瓚靜靜看着。
中午的陽光曬得人眉心汗珠凝結。
女人表情微僵,問:“怎麼了?”
李瓚微笑:“沒事。”
他垂下眼眸,眼珠微微一轉,瞥向女人的右手,看見她手掌心靠近拇指那一側有薄薄的繭——用槍所致。
兩人面對面的狹小空間內,死一般的安靜。
周圍的軍人們仍在清理現場,發出各種喊聲。這邊的情況,他們都沒在意。
李瓚垂眸,繼續拆解那人胸前的線頭,餘光瞥了一眼引爆器上的按鈕。
而她也在觀察他。
突然,女人的手落下來,摸向引爆器;而李瓚在一瞬之間從褲腳上抽出手槍,瞄準她腦袋,“砰”地開槍!
女人驚愕着雙目圓瞪,頭爆血花,落在引爆器上的手指終究沒有摁下去。
她死不瞑目地睜着眼睛,緩緩向後倒去。
“出什麼事了?”周圍的軍人們紛紛朝這邊跑來。
李瓚把槍插回去,站起身,卻看見女人倒地的一瞬,引爆器瞬間被觸發,倒計時變成5秒。
他立刻回頭,吼道:“走!”
訓練有素的軍人們瞬間往回跑。
跟着軍人們上前來的宋冉看到這一幕,愣在原地做不出任何反應,只看到所有人如煙花般散開而逃。而李瓚朝她衝了過來。
身後,沈蓓喊了聲:“阿瓚!”
宋冉明白那顆炸彈要爆了,她渾身冰涼,想跑卻已邁不開步子。彷彿思維在那一刻打了結。
而李瓚從她身邊擦身而過,撲向了她身後。
那一秒似乎被拉得無限漫長,她甚至感覺到了他衝去她身後時帶起的一陣風,颳得她心裡又悲又涼。
而那一秒又那麼短暫,讓人來不及做出任何舉動,一瞬之間,那顆人體炸彈爆炸開來。
強烈的衝擊波像一堵無形的牆正面撞上宋冉,夾雜着鋒利的炸彈碎片刺向她。
她只覺五臟六腑都被擊碎,眼睛彷彿進了利器痛得她要尖叫,可她沒有,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後腦勺撞在地面上,瞬間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