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求道者甚衆,但真正能夠明瞭道心的又有幾人呢?
恐怕大多數人都只是一味的埋頭修行,直到最後也不明白自己所求爲何,渾渾噩噩的過完這一生,更休談什麼榮登仙道了,簡直是癡心妄想。
心若不通,不靜,不明,安敢承其厚重。
坦白而言,許仙雖然機緣之下得元清道人授法,卻沒想着成仙做祖。在他想來,成仙終究是一件虛無縹緲的事,彷彿遙不可及。
唯一的一點企望大概就是能夠伴在白素貞的身邊吧,替她遮風擋雨,與她共同走完這一程,完成這段廣傳千年的曠世愛戀,但仔細想想,自己真的有這種資格嗎?
猶記得原本的劇情當中,白素貞於青城山中修煉成道,是黎山老母的徒弟,後又得到觀音菩薩的指點,來斷橋之上尋找千年前的恩人,甚至連腹中的幼子都是文曲星君轉世,哪怕是水漫金山,造下諸多殺孽,法海如此恨她,最終的結果也不過只是在雷峰塔下關押了二十年罷了。
而修士一個閉關往往就是千百年的時光,滄海桑田,二十年的時間實在算不了什麼,這樣的懲罰簡直輕微的過分了。
如今想來,能與這麼多諸天仙佛打交道,甚至處處受到無形關照,她的身份又真的只是一條普通的山間小白蛇那樣簡單嗎?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
這樣的白素貞,身後必定有自己所不知道的身份吧,而僅僅是一介凡人的自己又憑什麼得她傾心相愛,就只是爲了報恩嗎?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一切的一切依舊未曾改變。許仙還是那個許仙,故事還是那個故事,結局依舊。
至少讓自己有資格陪在她的身邊吧,然而若道心不明,修爲不精,一切都是空談。
九娘看着面前神色不斷變幻,表情複雜的許仙,眸中不禁露出幾分擔憂之色,或許此時對他而言,談道還太早了些。但心中轉念間卻又想道,自己的道又是什麼呢?雖然已經修煉數百載光陰,卻仍舊未能尋找到答案。
餘暉靜灑,黃昏無聲,許仙靜靜站在桂樹下,心思久久難平,但若修道便意味着從此常伴青燈古卷,歸隱山林,以鹿爲友,與鶴爲朋,共清風明月相伴,成爲苦修士,修行不就成了一種負擔?
倘若要他徹底拋下這世間種種,拋下情仇愛恨,真的有那樣的決心嗎?
不,他自問是絕做不到的,世間大道三千,這或許是別人的道,卻非是他許仙的道。
回想前塵,往日種種情景如浮光掠影,一一在眼前浮現,燈紅酒綠,恩怨情仇,任千般滋味,剪不斷,理還亂。
這滾滾紅塵,俗世萬種,絕難割捨,我輩本是紅塵中人,又怎能不被紅塵所擾?
酒色財氣,皆我所愛,無非我自行我道罷了!
這一路行來,不問往昔如何,亦不管前路多艱,但求問心無愧而已。
求道,求道,求得無非是個逍遙而已。
念及此處,許仙頓時覺得胸中如除鬱壘,冥冥中彷彿除掉一層無形的枷鎖,渾身莫名輕鬆許多,目光望向遠處青空,綿綿無垠,那就是未來。
視線最終落到公孫默身上,道:“請公孫先生教我護道之法!”心中卻再無半點疑慮,我所走過的道路,便是自己的道。
公孫默望着面前的許仙,心中更是驚訝難言,雖然只是一瞬間,但他卻清晰感知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心境的變化,從迷茫到堅定,由無助到自信,忽然間像是換了一個人。許仙或許還不太明白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變化,但他卻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原本他詢問許仙道心爲何,本就存了幾分敲打提點的意思,心中並沒對許仙抱太大的希望,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許仙居然真的能夠在短短片刻間明悟道心,又怎能不叫他驚訝。
卻不知那一瞬許仙心中轉過多少念頭,前世種種,今生道道,全都交織在一起,碰撞出燦爛的火花,而他的修道天資,連當初的元清道人都要爲之讚歎,若肯一心修持,就算得證仙家道果亦有幾分可能。
公孫默道:“學習法術並非一日之功,倒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倒是我觀漢文你所學道法非凡,似乎與世間流傳的諸法有些不同,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許仙道:“有何不可?我所學法門名喚《太玄靈寶妙品源經》,前輩可曾聽說過?”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向對方學習法術之道,關於自己所學道法的事是早晚都要讓對方知道的,因此他也並未想着隱瞞。
公孫默聽到他的話後,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回憶什麼,片刻後才道:“實不相瞞,老夫雖然成道千年,卻從未聽說過你所說的這門道經,或許是我孤陋寡聞了吧!既然如此,還請漢文爲我演法一二。”心中隱隱透出某種猜測,卻實是不敢相信,如今這世間真的還有那等法門嗎?
許仙也不遲疑,當下默默運轉太玄經心法,經脈中的真炁在他的心念催動下霎時流轉,一路通過諸多穴竅,真炁鼓盪之下,身上衣衫無風自動。
兩手向前伸出,掌心當中各自浮現出一個複雜玄妙的紋絡來,左掌當中,太陰神紋明滅起伏,真炁陰寒無比,冷若寒潭,而與之相對,右掌之中,太陽神紋閃爍明亮,真炁熾烈霸道,灼熱似火。
九娘見狀眸中不禁現出異色,卻聽一旁的公孫默驚呼道:“這怎麼可能!”面色大變,難以置信道:“這是太陰太陽之力!?”平日裡素來古井無波的他今天的驚訝次數加起來簡直比過去百年還要多。
許仙收了法力,見公孫默這番驚訝的樣子,也不禁疑惑起來,問道:“前輩你這是?”
公孫默卻只是喃喃自語:“這如何可能,這如何可能……”
好半天才平靜下來,擡頭看向許仙,道:“讓漢文你見笑了,實在是老夫修道千百年來都未曾見過你身上這樣的情形……”
聽過公孫默的一番話後,許仙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情形有多怪異,世間修士所學法門雖然各自迥異,但大多大同小異,無非是吸納天地真炁爲己用,然後化爲自身法力。
然而天地之間真炁駁雜,種類繁多,其中又以陰陽五行之力最爲不凡,只是絕大多數修士限於修煉功法或自身資質原因,所能煉化的真炁駁雜不純,威力自然一般。
許仙融煉的卻是其中最爲珍稀的太陰真炁與太陽真炁,雖舉世茫茫,能煉化者卻實在寥寥,除了功法的原因之外,還因這兩種真炁幾乎只存於太陰星與太陽星之內,這兩顆星辰距離何等遙遠,想要利用其中的力量談何容易。
若是如此也還罷了,偏偏許仙體內同時存在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公孫默看來,這委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太陰太陽,猶如天地兩極,怎能共存一體,不爆體而亡已是萬幸。
石案前,公孫默無不感慨道:“漢文,當初傳你這般道法的那位前輩真是當世奇人……”心中卻暗道,不,或許不只是當世,這樣的人,恐怕早已超脫於歲月之上了。
不僅如此,許仙所修功法的境界之妙他竟聞所未聞。
修行一道,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如今世間修士無一不是先煉氣入體,而後築定道基,凝聚金丹,成就陰陽二神,最終踏入人仙之道。
而許仙雖然同樣是以煉氣入道,但之後卻是開闢紫府,凝聚萬象,法化元神,然後直接成就返虛地仙,與當今的修煉體系渾然不同。
縱然他自詡見識廣博,也是第一次聽聞這般修道體系,傳說當中,父神盤古開天闢地,洪荒大地神魔涌現,當時的修煉法訣與而今迥然不同,許仙莫非修得就是曾經的古法?但這也只是他的猜測罷了。
聽罷公孫默的話後,許仙久久不語,眸光卻漸漸複雜,他原本就隱隱察覺到自己所修道法有些不凡,但沒想到竟然會如此特殊,連公孫默都只知一二,不禁回想起當初小巷當中,元清道人授法時的情景,長生之法何等難求,而自己卻這樣輕易的得到了,這一切真的只是天緣嗎?
但此時此刻想再多也是毫無用處,就算其中另有隱情,憑他目前的修爲也難去探究,反倒不如腳踏實地的讀書修煉,猶記得元清道人離去時的那一句話,倘若有緣自會相見,若是無緣,又何必去尋?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暗香浮動,月上梢頭,公孫默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漢文不妨留下來吃飯,等到明天再說學法的事。”
“就依前輩所言。”
許仙點頭,太玄真經,陰陽之法,巷中際遇,這些原本在他看來很是尋常的東西突然之間變得陌生起來,不光是他,恐怕換做其他任何一人都要花些時間去消化吧!這一點上卻不是道心通明就能輕易明瞭的。
而在這樣的心境下,就算真的修煉起來恐怕也只會費力不討好,況且修行法術本就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又何必急於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