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老闆愣了下,擡起頭,然後皺眉。
在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一張和善的,瀰漫着刻板文青氣的臉,不得不說,男人看起來還是很有親和力的。
只是……
衣着打扮,終究是有些復古了些。
“你要用電話?”老闆用懷疑的語氣反問,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畢竟這年頭誰還沒有個手機?
“是的,可以麼?”他溫和地笑笑,很和善的樣子。
店老闆猶豫了下,心想可能是手機被偷了之類的吧。
這種事在車站這種人流密集的地方並不少見,手機丟了,所以急着和朋友聯繫……這個理由大概說得過去,至於騙人……也該是選擇其他旅客行騙,哪裡有跑到超市裡來的?
想了想,超市老闆指了指桌上角落的一臺座機,說:“打吧。”
“謝謝。”
說着,他伸出乾燥勻稱的右手,拿起了話筒。
他的手有些寬,手指甲修剪的很是齊整,乾乾淨淨,沒有半點污垢,伸出手的時候,袖口向上,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塊老式手錶。
按了一串號碼,然後是一陣等待,再然後對方大概是接通了,說着什麼,他扶着話筒只是“恩”、“好”、“這就到”、“麻煩了”之類的簡短句子。
旁邊超市老闆在電話接通的剎那就往後走了幾步,故意沒有去偷聽說話的內容,只是繼續很專注地捧着手機,看着裡面的直播畫面。
那是某個視頻平臺的轉播,正在進行最新一期的彩票開獎。
他將手機放在貨架上,右手緊緊攥着一張彩票,神情認真嚴肅。
忽然,在超市裡面忙碌的一箇中年女人走過來。
先是看了打電話的男人一眼,又看向自家老公。
那張因爲失眠和勞累而顯得黯淡無光的臉上浮現出厭惡的神情,嚷道:“看看看,就知道看?你還能中是怎麼的?女兒補習班又該交錢了,聽到沒有?”
“你等會,馬上就開獎了,有事回頭說。”超市老闆不耐煩地頭也不回地說。
“我偏不!我就現在說!你這破彩票買了幾年了啊你說?哪怕中個五塊十塊的呢?”女人將手裡的紙箱一摔,說。
“你懂什麼,我這一個號碼一直買,總有一天能中上。”繼續頭也不回。
“好,好,你就看吧你,你下輩子就和彩票過吧你!”女人大概是考慮到有外人在場,終究沒有發作,只是冷着臉,帶着失望的神情轉身離去。
等她走了,穿着寬大短袖的店老闆才深深嘆了口氣,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擡起,攥着彩票的右手頹然無力地鬆開。
屏幕裡各等獎項陸續公開,剩下的越來越少,他也不再指望。
或者說,原本也沒有指望太多……畢竟,當一串號碼連續買了幾年,失望了幾年之後,真的很難再提起期望。
“啪嗒。”
將話筒放好,穿着中山裝,******的他看了過來,聲音溫和地問:“謝謝,打完了,多少錢?”
中年頹唐的超市老闆勉強笑笑,大概是對於家醜外揚有些不太好意思。
又伴隨着幾分中年失意與意興闌珊,擺擺手,說:“算了,打個電話要什麼錢,出門在外嘛,都有個難的時候。”
“錢還是要給的。”他認真道,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疊齊齊整整的紙幣,紅彤彤的一百元在最裡面,對摺着,然後往外依次是五十、二十……最外層是淺綠色的“三潭印月”。
很規整,邊角都是整整齊齊的。
超市老闆無奈地看着這個怪人從外層拿出一張紙幣,放在桌上,然後將剩餘的好好收起來,之後對方又擡起頭朝他笑了下。
只是,不知是不是錯覺。
他總覺得有那麼一刻,對方的雙眼亮起。
裡面彷彿藏着星空錦繡,萬里河山。
愣了下,搖搖頭,將這種奇怪的幻覺拋開,超市老闆就聽到這個奇怪的客人忽然用一種很是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後笑道:“命運總是很奇妙的,難道不是麼?恭喜。”
說完,他轉身,走出門去。
超市老闆懵住,不明所以,皺了皺眉正打算低聲嘟囔句精神病,下一刻,他便聽到隨手放在貨架上的手機裡傳來主持人興奮的播報的聲音。
再然後。
這個滿臉頹唐的中年男人忽地宛如被施展了定身術般,不動,片刻後,他顫抖着撿起那張跌落在地上的彩票。
瞪大眼睛,雙層下巴顫抖着,用難以置信的聲音喊道:“媳婦……我……中了!!”
……
……
浮陸之下。
十三司地面臨時指揮中心。
這座建立在浮陸邊緣的建築很是簡易,是用彩鋼臨時搭建的幾座藍色的房屋。
佇立在野外,四周便是本地山水。
臨近的則是一條國道,此刻,國道一側幾乎擠滿了汽車,粗略一看,怕是有上百輛。
而在指揮中心內部,更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作爲地面指揮中心,一方面要及時與浮陸上的探索隊伍溝通,另外又要照看全局,可謂責任重大。
出現在這裡的人走路都急匆匆的,幾乎要小跑起來,接打電話的聲音更是從來沒有間斷的時候。
“探索隊伍情況怎麼樣?”
“還在對峙?”
“衛星最新圖片發過來一下,我看看。”
“使者團呢?還沒有收到消息?”
營房中。
此地的負責人,也是十三司的另外一位副司首雙腿併攏站在桌旁,雙手捧着手機,神態恭敬,即便電話那頭的人根本看不見他的模樣,他也依然站的筆直,彷彿是下意識的動作,“好,明白,請校長放心,地面一切穩定。”
確認那邊的人掛了電話,他才深深吐出一口氣,恢復如常,守在旁邊捧着一疊文件的一個十三司的文員小姑娘已經站了好一陣,此時終於逮到空隙,試探問:“司首?您看這些……”
“給我吧。”
打完這通電話,原本始終眉頭鬱結,神態緊張憂鬱的副司首彷彿忽然有了主心骨一般,憂鬱散去,渾身看起來都輕快了很多。
“和您通話的……是總部的大人物麼?”小姑娘大概是廝混熟了,大着膽子問。
“不是,”副司首搖頭,然後捏着文件,目光從營帳的縫隙中射出,看向浮陸,神態尊敬道,“不過,即便是部裡的大人物,也對他尊敬有加。”
“啊?難道說是一……”小文員忽然眼睛一亮,隱約有所猜測。
“沒錯,就是他,一司司首,也是我曾經的老師,校長,夏國唯一七品境!施聖存!他……來了!”
……
與此同時。
這位十三司唯二的副司首之一口中的施校長正從一輛出租車上走下來。
“再見。”
將車門合上,施聖存衝着遠離的車子揮揮手,然後才轉身,擡頭,看向那浮陸。
他如今正站在浮陸邊緣的國道上,四周空無一人,橙紅的夕陽光輝大半被遮蔽,但終究,有些許從浮空大陸的邊緣傾瀉下來,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他的眼睛。
彷彿要燃燒般。
“時間有些趕了啊。”
看了眼手腕上的舊式機械錶,他喃喃說,隨後擡起右手,橫在眉間,仰頭眺望。
估摸了下與天邊的距離。
下一刻,空氣隱隱扭曲了下,他的身影就這樣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