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小心吶——”丹心急的在馬車裡大喊。
可對付瘋牛的聲音,慘叫的聲音,讓場面亂成一團,她的聲音便是清亮,隔着挺遠,也難以在忙亂之中傳入沈昕孃的耳朵。
沈昕娘還正念念有詞的對付瘋牛。
“金香,金香別管那瘋牛了——快去救娘子!”丹心瞧見正和鏢局的人,一道砍殺瘋牛的金香,連忙吼道。清亮的嗓子都喊得嘶啞破碎了。
金香扔下牛,回頭一看,眼睛都紅了,立時飛身而起,向沈昕娘奔去。
“娘子,小心身後啊……”金香也嘶啞喊道。
沈昕娘回頭,恰有一蒙面人伸手向她抓來。
她仰身躺倒在馬背上,堪堪避過。未起身便轉而揮動手中桃木劍,那雙目赤紅的瘋牛調轉方向,向蒙面人衝去。
蒙面人飛身而起,瘋牛撲了個空,又轉頭繼續衝來。一個蒙面人急於抓到沈昕娘,不防備後頭的瘋牛,被牛角猛的頂住,牛角彷彿利刃一般,穿入他的身子,“哞兒——”的一聲,牛頭猛的一甩,便將那蒙面人甩到一旁。
蒙面人嗷嗷嚎叫,還未爬起,便被牛蹄子踩踏而過。他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蒙面人瞧見沈昕娘並不好對付,不敢大意。然而牛不像人,瘋牛更不會顧及他們手中的利刃,像是不怕疼,不懼死一般,在蒙面人中橫衝直撞。
沈昕娘縱馬,動作迅速敏捷,揮舞那看似不堪一擊的桃木劍,飛快的劃過靠近她的蒙面人的咽喉,口中唸唸有詞。
分明瞧見她的桃木劍劍尖不過是剛剛擦着那蒙面人的咽喉而過,連更深的觸碰都沒有。
卻見片刻之後,彷彿反應遲鈍一般,那蒙面人才捂着自己的咽喉,轟然倒地。喉間熱血,噴薄而出。
沈昕娘縱着馬匹,靠着瘋牛的掩護,在蒙面人中衝殺。
秦冉也從前頭對抗瘋牛的陣型中脫身而出,揮扇將暗器射向想要抓走沈昕孃的蒙面人。
沈昕娘下手毫無顧忌,蒙面人卻似有所忌憚,並不想傷沈昕孃的性命。
沈昕娘發現這點之後,桃木劍揮動的速度更快起來,蒙面人接連倒底。
金香都看傻了,連上前幫忙都忘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平日裡她覺得不過是練些花花架子鬧着玩兒的娘子,彷彿弒殺戰神一般收割着性命。
塵土的味道被血腥味淹沒,入眼皆是血紅的顏色,喊殺慘叫之中,彷彿升騰起一面血霧,撲面而來的是讓人窒息的血腥之氣。
“師父,師父,你放我出去——”
“我要和大家並肩作戰——放我出去——”
彷彿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她親眼看着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在她眼前,一個接一個的倒下,看着敵人的屠刀落在她同門人身上。她看到他們血流成河,卻什麼都做不了。
她眼中漸漸泛起一道道的紅血絲,雖臉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疲憊,可手上的桃木
劍卻越發的狠厲。
蒙面人發覺勢頭不好,他們今日之事難成,立即想要撤退。
可沈昕娘卻不肯放過,縱馬追在他們後頭,桃木劍指向蒙面人的後心,看着鈍拙無比的桃木劍卻輕輕鬆鬆從蒙面人後心穿胸而過。
血從劍尖上一滴滴滴落。
這一幕讓商隊衆人都愣住了,馬車上的沈四娘和丹心也愣住了,就連和沈昕娘並肩作戰的秦冉都有些傻眼。
可沈昕娘卻並沒有停歇,她一路狂追,一個蒙面人都不肯放過。
有個蒙面人奪了商隊的馬,縱馬不要命的將鞭子抽在馬臀上,馬跑得如離弦之箭一般。
沈昕娘卻蹬着馬背,縱身躍起,從手中彈出一張符籙,符籙激射,貼在那蒙面人的背上。沈昕娘專注念動口訣,“破——”字剛吐出口。
便見那蒙面人像是被車裂一般,從中間猛然裂開。腸子血肉,落在狂奔的馬背上,腿腳胳膊卻是落在道旁,鮮血淋漓。
十幾個蒙面人,無一倖存。瘋牛非死即傷。商隊也被衝撞的亂成一團。
衆人臉上身上都有些狼狽,便是躲在馬車中,沒有沾上血的人,頭髮衣衫也都散亂了。可瘋牛蒙面人帶給他們的震撼和刺激都不如眼前這亭亭玉立的女子。
女子耀眼明媚,生動如夏花。絕美的臉卻面無表情,一雙眸中彷彿染了血的顏色,清冷肅殺,讓人不敢靠近。
她利落殺人,最後更是讓黑衣人慘死的場面,讓衆人都有些怕她,在她目光掃過來的時候,紛紛垂頭躲避。
“還能走麼?”沈昕娘問秦冉道。
“修整一下,還能走,他們正在清點貨物,等後日上了船就好了。”秦冉低聲說道。
沈昕娘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也沒有理會秦冉頗有打量的落在她身上的視線,淡然的走回馬車邊上,縱身躍上馬車,馬車上的丹心甚至忘了伸手相扶。立在不遠處的金香也忘了上前擺馬凳。
不過,顯然,娘子並不需要。
沈昕娘坐在馬車上,拿過帕子細細的擦去桃木劍上的血,只是已經沁入劍身內的血跡卻是抹不去的。
沈四娘不由想要坐遠一些,卻又僵着身子不敢動。
丹心愣愣的看着娘子手上的動作,半張着嘴,好似第一次認識娘子一般,她跟在娘子身邊這麼長時間,好似都是白跟了……
金香慢騰騰的爬上了馬車,她身上還帶着血和塵土,臉色也不好,馬車裡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唯有馬車外頭商隊之人在整理貨物,包紮傷口的聲音時不時的傳進來。
主僕幾人好似第一次這般沒有話說,金香和丹心整日裡吵嘴不斷,今日連個眼神都不曾交換。死寂死寂的氣氛,比看到瘋牛羣衝上來的時候還讓人心驚膽戰。
“娘子……”丹心終於哆哆嗦嗦開了口。
沈昕娘停下擦拭桃木劍的動作,擡頭看她。
“娘子,您裙子
上沾了血了,要,要不要換換?”丹心嚥了口唾沫,“婢子記得娘子說過,不喜歡血腥味的。”
沈昕娘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裙襬上,果然裙襬上是暗紅的顏色,不知是人的血還是牛的血。
血的腥味,血刺目的顏色,總會讓她覺得無比的難受,難以忍耐,並不畏懼生死,卻討厭血腥味。以前不知原因,如今她卻是明白,血腥味強烈的印在她的潛意識之中,那一天,靈山之上,她親眼看着同門人死盡……看着於她來說,是師更是父的人倒在箭矢之下,更在虞泰瘋狂的刀下化作肉泥。
她本就白皙的臉上除了疲憊,不剩一絲血色。
“越是不敢面對的東西,就越要去面對,唯有如此,方能達成最後的目的。”沈昕娘緩緩說道。
車廂裡的人具是一愣。
丹心看了看娘子裙裾上的血,咬了咬下脣,“娘子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不跟自己過不去,別人就會跟你過不去。”沈昕娘輕緩說道。見桃木劍上的血實在擦不掉,她輕嘆一聲,擡手扔了沾滿血的帕子,“唯有靈山的桃木纔是最好的,我還是沒有恢復啊。”
丹心小心翼翼的嚥了口唾沫,“娘子的身體還沒有恢復麼?不是,不是已經好了麼?”
沈昕娘搖了搖頭,沒說話。她的身體好了,眼睛也好了,記憶也回來了,但是她昔日的法力卻因爲太久的封印,不能一下子回來。不多時的專注用法,大肆殺戮,她已經疲憊不堪。
她闔目倚靠着柔軟的斑絲隱囊,默默調息休息。
天色已經灰暗下來的時候,商隊才重新上路。去通知了別處秦家商鋪的人,幸而有人來接應,他們才能這麼快的上路。只是這時候去城中投宿已經不能了,城門都已經關了。一行人在野外湊合了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就重新上路。
受傷的人不少,趕到下一個城鎮中,換下一批人來。商隊並沒有停歇。
從遇到瘋牛羣,到他們第二日晚上在客棧歇腳,整整一日一夜的時間,沈昕娘幾乎沒有開口說話。
她一直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唯有丹心拿出點心乾糧或是金香給她倒茶的時候,她纔會睜開眼來,用過飯食,又闔目躺下,不發一語。
丹心十分擔憂,沈四娘也憂心忡忡,金香只好安慰她們道:“娘子累壞了,不要吵着娘子。
她們不懂,金香習武之人卻是略微猜到一點。娘子以桃木劍殺人,桃木劍鈍拙,殺人卻好似比最鋒利的玄鐵還要剛硬,必然是用劍之人,將自己的精力灌注於劍上。娘子會如此疲憊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歇在客棧的時候,沈昕娘終於有機會泡泡澡。她引出靈泉水,在靈泉水中泡了足足半個時辰,讓守在外頭的丹心急的不行,唯恐娘子有什麼不好,或是睡着在水中受了涼。
可每當她想衝進去看看的時候,卻又恰好能聽到娘子撩動水的聲響,讓她不敢貿然打擾娘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