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真人聞言皺了皺眉,卻是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桃木劍收了起來,似是認同了沈昕孃的話。
黃帥印聞言,縱然身上有傷,卻亦是翻身而起,“如今……如今還來得及麼?來得及補償她們麼?”
“你欠下的,只怕這輩子也還不清,不過是叫你的惡行略輕些罷了。”沈昕娘也收起了桃木劍,“事不宜遲,今晚我們便往京城趕去。”
紫陽真人輕咳一聲,“願與沈娘子同行,只是我這徒弟身上的傷……”
沈昕娘淡然看了紫陽真人一眼,又垂眸看了看地上的黃帥印,“他身上的傷如何?這傷乃是因爲他要行刺郭太守而留下的,難道不應讓他留着,好警醒自己麼?”
說完,她縱身而起,聲音飄忽從有些冷的夜風中傳來,“你們且在此處等我,我去辭別了郭太守。”
沈昕娘速度極快的返回到先前的酒肆之中。
郭肅同陳提轄果然還在雅間之中,神情凝重的等她,見她回來,兩人立即起身,“郎君,郎君可好?”
瞧見她身上並無異樣,也無受傷痕跡,兩人才略鬆了口氣。
“無礙,那賊人不會再來,兩位大人放心,”沈昕娘拱了拱手說道,“京城尚有急事,某立時便要返回,多謝兩位大人盛情!郭太守的安危,便交予陳提轄操勞了!”
“郎君這就要走?一路辛苦,還未好好歇歇……”郭肅瞪眼詫異道。
陳提轄卻是明白軍令如山,若遇緊急,哪裡還顧得上休息?當即便面現佩服之色,“郎君真是王爺身邊一員虎將!陳某佩服!”
他若知道,自己躬身佩服的根本不是什麼虎將郎君,而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也不知會是何表情?
沈昕娘渾不在意的擺擺手,“當不得什麼,保護郭太守纔是重要之事,一切還要辛苦陳提轄!”
“下官必當盡心竭力,不復王爺所託!”陳提轄鄭重行禮。
郭肅卻露出極爲不捨的表情來,“郎君大義,昨夜救得郭某性命,還未好好答謝郎君,郎君便要告辭離去,郭某心中實在遺憾!”
沈昕娘擺了擺手,“我救大人,乃是分內之事,大人不必掛懷。這便別過!”
她轉身走向窗口的時候,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來,“郭大人,雖然已經知道何通判的品性,還望大人能不那般直來直往,他不過是虞泰手下嘍囉,他日虞泰一倒,他又何足掛齒。如今大人安危纔是緊要。”
“多謝郎君提醒!”郭肅躬身鄭重說道。
兩位大人在窗內躬身行禮,爲她送行,她縱身一躍,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兩位大人執杯對飲,似乎未能好好宴請一番這京城來的厲害的小郎君頗爲遺憾,表情都帶着惋惜。
沈昕娘同紫陽真人及黃帥印一道,趕往京城。
修行之人雖流派不同,但都有各自門道,不需騎馬乘車,亦能快速趕路。
只是黃帥印身上有傷,氣息紊亂,速度便慢了下來。一開始紫陽真人對他拼盡力氣的在後頭追着視而不見,可他究竟不是心硬之人,黃帥
印捂着胸口,氣亂,一頭從高處栽下之時,他終於折身回去,在他跌落地上以前,一把將他拽起,“不行就別硬撐着!”
紫陽真人斥責的語氣卻讓黃帥印笑了起來,“師父,你不生我的氣了?”
“美得你!”紫陽真人聞言要丟開他不管,不過搭在他脈門上的手,卻是微微一顫。
自己這不孝徒還真是傷的不輕,這般拼力,即便能趕回京城,只怕命也只剩下半條了吧?若是要死,不若一劍殺了他痛快,若是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就不能看着他這般耗盡自己氣血精力。
紫陽真人將高壯的黃帥印駕在自己肩頭,飛身追趕前頭的沈昕娘,“沈娘子,你看,他這般帶傷趕路,只能拖慢咱們的行程,不若你先爲他醫治,他好了,咱們也好儘快趕回京城,儘快想辦法解救那些無辜女子。”
沈昕娘聞言卻沒做聲,依舊趕路,呼嘯的風聲從耳邊吹過,額上微微冒汗的紫陽真人卻沒有從風聲中尋覓道丁點沈昕孃的回覆。
他緊了緊肩頭的手,將黃帥印半攬住趕路。
黃帥印倒是沒有對沈昕娘抱什麼期待,只是專注的側臉,看着紫陽真人,“師父,您真是老了。”他語氣裡還有輕輕嘆息的味道。
紫陽真人呸了一聲,“我怎麼會老?沒聽人都稱我是鶴髮童顏得道真仙麼?這滿頭的白髮還不是因爲你……”
說到這兒,他閉了嘴,好似不想再提起當年的事情。
黃帥印卻是緩緩道:“師父眼角也有些皺紋了,是真的老了,我不在師父身邊,連師父什麼時候開始長了皺紋都不知道,可我卻覺得師父如今的樣子真是好看!”他說話間被涼涼的夜風嗆了聲,忍不住按着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沈娘子——”紫陽真人朝前喊了一聲。
沈昕孃的身影卻沒有片刻的凝滯,他猶豫片刻,還是慢下腳步,扶着黃帥印落步在林間野道之上。讓黃帥印盤腿坐好,他亦盤腿,坐在他的對面,以掌心對掌心,緩緩將自己真氣精力渡如黃帥印掌中。又牽引着他的那股暖流,順着他的心脈,行與他周身。
黃帥印閉上眼眸,這感覺似乎有些熟悉,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就有過這種體驗,可是當時的他太過虛弱,印象也是模模糊糊……只是這種被一股厚愛博大的暖流浸潤着的感覺,讓他幸福的好似找到了最溫暖的懷抱一般。
是了!
他忽而睜開了眼睛,當年在靈山,他中了毒,又受了奇異箭矢的傷,昏昏沉沉將死未死的時候,好像就是這股暖流一直維繫着自己的命脈,一直爲自己滌盪體內餘毒。
是師父!真的是師父!他醒來的時候不見師父,只見張銘之一臉汗水,眼睛泛着紅血絲,好似守了他很久的樣子,還說是他救了他,他便信以爲真。
原來他是個傻子,他真是個大傻子,當年救了他的就是如今救他之人!
那洞外,他聽聞聲音,說是他不聽話,要拋棄他的人,分明不是師父,分明是有人故意想要讓他誤解……
他一個高壯的大男人,這會兒眼眶卻是溼熱起
來。心口猛跳,激動的孩子一般。
“不要分心。”紫陽真人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那股暖流讓他身上的傷好似都不那麼痛了,氣息也平穩下來,不再於體內亂竄。
當東方有熹微的光透出山林之時,紫陽真人才運氣收工。睜開眼,卻瞧見不遠處立着的纖細身影,若不細看,一眼望去,定會以爲是個俊俏的小郎君。細細看來,卻是髮梢肩頭都微微被晨露打溼的沈昕娘。
紫陽真人抿嘴笑了笑,“沈娘子,沒走啊?”
“山林之中,難免有毒舌蟲蟻,一點都不知防備,真是有什麼樣的蠢徒弟,就有什麼樣的蠢師父!”沈昕娘輕緩說道,語氣帶着些漫不經心。
“一個小娘子,這般刀子嘴,有什麼好處?”黃帥印在一旁低聲咕噥道。
沈昕娘冷冷看他一眼,“你身上的傷,你師父可治不好。”
黃帥印聞言一愣,擡手摸了摸自己右臂之上的劍傷。不動尚不覺得,這麼一觸碰,果然疼的鑽心。
那股暖流溫潤心肺,平息他體內亂竄的氣息,卻果真是對他被桃木劍所致外傷沒有療效。
“這究竟是什麼邪術?”黃帥印不由蹙眉,“當初虞國舅肩上的傷就一直不好,還是那陸北尋到了醫治之法……”
他話未說完,紫陽真人卻是輕笑起來。
黃帥印表情怔了怔,似乎沒有想明白,自己這話有甚可笑?
“你的傷如今只剩外傷,有紫陽真人從旁相助,倒也不會影響趕路,”沈昕娘緩緩說道,“你便這麼忍着吧。”
黃帥印還未開口,紫陽真人倒是面有不忍,“沈娘子,這傷在身上,總是難受,十指還連心痛呢,何況臂上之傷?”
沈昕娘挑眉看了看紫陽真人,“他如今不是已經不是你的徒弟了麼?你不是已經不認他了麼?他痛不痛的,關你什麼事?”
紫陽真人嘴角抽搐,半晌才訕訕說道:“我自然是不心疼的,不是怕拖慢了娘子的行程麼?”
“有你在,他慢不了!”沈昕娘說道,“你心軟,不忍罰他,便當做是我幫你懲罰你這不孝徒吧!”
說完,她又縱身而起。紫陽真人在她背後哼了聲,“果然婦人最是記仇!最是心眼兒狹隘!”
黃帥印卻不甚在意,甚至十分欣喜能有這樣的機會,讓他親近師父。
師父說不認他,不要他了,其實還是心裡有他的,還是關心他的!他真是個糊塗蛋,竟會在心中埋怨師父這麼長時間。
“師父……”黃帥印輕聲卻包含愧疚與深情喚道。
“別亂喊,我可不是你師父了!”紫陽真人橫他了一眼,卻仍舊將他的胳膊架在肩頭,提氣帶他一同趕路而去。
回去因還有兩個人跟着,縱然一路都已經盡力趕路,還是比來的時候多用了兩日多的時間。
回到齊王府的時候恰是夜裡,也是沈昕娘故意趕在夜裡趕回。剛靠近便被府上守衛發現,瞧見是王妃,才悄然退下。
沈昕娘經暗衛指引,直接落步在方琰的書房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