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沈昕娘垂下眼眸來,脊背筆直。
方琰立在她身前,“你以爲這是好機會?”
沈昕娘聞言擡頭,“什麼好機會?”
方琰搖頭,“紫陽真人也說了。若不是他身邊有幾個忠心耿耿的道士方士,在靈山,你也許就已經成功了。”
沈昕娘聞言,面色微凝。
“而如今,他雖受傷不愈,但他身邊的厲害之人,卻還在。”方琰擡手落在她肩頭,“回京,徐徐圖之,這點耐心都沒有,掌門人會失望的。”
沈昕娘皺眉。震肩抖開他的手,“我沒有那麼衝動。”
“果真沒有?”方琰眼帶笑意,看着她的雙眸。
沈昕娘皺眉別過臉去。“小看旁人,必被旁人小看。”
方琰聞言,笑出聲來,伸手將她擁入懷中,“我被你小看了麼?”
“躲遠些。”
“偏不,被你小看了,自然要扳回一成來。”
“唔……”沈昕娘掙扎,思量着被她小看,和撲倒她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爲什麼非要在這上頭扳回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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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興的客棧裡頭。
沈四娘燉了滋補的羹湯給金香,順便送了一碗給秦家的隨從,“是滋補的藥膳。於傷者的恢復有益的,給秦郎君也送一些,承蒙關照。”
秦家隨從接過羹湯,連連道謝,“娘子怎的不自己送進去?”
沈四娘垂眸,“不打擾秦郎君歇息了,我還得去看看金香。”
說完。她轉身就走,好似生怕在門口遇見誰似的。進了金香的房間,還微微有些氣喘。
金香從牀上坐起,瞪眼看她,“四娘子,誰在後頭追着?”
沈四娘垂手站定,“沒有啊,羹湯味道怎樣?”
“嗯,”金香連連點頭。“比丹心的手藝怕是也不差了。”
沈四娘笑了笑,“我可不能同丹心比,丹心是姐姐親自教導出來的,我差得遠呢!”
金香上下看了她一眼,“羹湯四娘子給秦家少主送過去了?”
沈四娘僵了片刻,點點頭道,“是啊。”
金香笑嘻嘻看她,“四娘子和秦家少主,這麼一路上走下去,是不是還有和好的可能呢?”
沈四娘聞言,眉頭卻是緊蹙起來,“金香,你胡說什麼!”
瞧她面色不悅,金香吐了吐舌頭,“又沒外人,咱們兩個隨口說說而已嘛,有沒有可能,你也莫生氣嘛!”
沈四娘呆站了片刻,才認真搖頭道:“絕沒有可能了。”
“嗯?”
“我看了清自己的分量,也看清了他,”沈四娘緩緩說道,“如今送一份羹湯過去,不過是感激人家一路關照,當有的禮尚往來罷了。並非還有什麼情意在。這種話,你也莫再說了。”
金香見她面色鄭重,立即收斂笑意,認真的點了點頭。
門外正欲敲門的手,停在了半空。秦冉面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輕鬆?遺憾?失落?
恐怕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回味了口中羹湯餘味,嗓子眼兒裡卻翻出淡淡的酸味和苦澀來,這羹湯,當真是不能隨便喝的。
他背過手,搖了搖頭,腳步輕微的走遠。
臨到京城外,方琰一行轉乘了馬車。
入了城門,一行人便停了下來。紫陽真人一驚,翻身坐直,“怎的忽然停下了?”
方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道長,是該說告別的時候了吧?”
紫陽真人扯着嘴角輕笑,“還早還早!這時候說什麼告別的話?”
方琰面色清冷的看他。
紫陽真人卻說什麼都不挪一下,跟着王爺沈娘子,既不會輕易被人攪擾,又整日裡有美食相伴左右,且這葫蘆中的靈水妙用,他似乎有所感悟。這時候讓他離開王爺和沈娘子,他如何捨得。
“雖然回到了京城,可如今纔是最最關鍵的時候!”紫陽真人捋着鬍子說道,“虞國舅不日也會回來,他身邊道士方士頗有道行,王爺修習外家功法,沈娘子一人身單力薄,不佔優勢!貧道可以幫助王爺,幫助沈娘子啊!”
“不勞煩道長。”方琰態度冷淡。
“虞國舅手中有精兵,王爺雖有朝臣支持,可手中沒有兵權,腰桿兒怎麼能硬呢?”紫陽真人循循說道,“我同公孫將軍交情深厚,王爺不信可暗中打聽打聽嘛。”
方琰冷笑,“公孫將軍若是會尋私情之人,當年先皇也不會將兵權交到他手上,讓他和虞氏相抗衡。”
紫陽真人皺眉,怎的這般滴水不進?
“總之留貧道在王爺府上,那是大有裨益之事!貧道同那虞國舅十分不對眼,倒是相當看好王爺!且貧道與王爺也沒有仇怨,互利互惠之事,王爺因何要推拒?”
“誰說沒有仇怨?”方琰冷笑看他,“我看道長的記性是真不好。”
紫陽真人一愣,側臉瞧了瞧齊王身邊安坐,一聲不吭的沈昕娘。宏吐叉號。
“當初之事,實在不怪貧道啊?且貧道也沒說錯什麼!王爺怎的就非要揪着不放了?這坎兒還過不去了不成?”紫陽真人皺眉撓頭,有些煩躁。
“自然不那麼容易過去。”方琰冷眼看他,“道長若是還不肯下車,吾倒要領教領教,道長除了硬氣功外,還有什麼本事。”
“貧道自然本事多多!王爺可請貧道住在王府,日日切磋,不急在這一時!”紫陽真人笑着說道。
“王府道長不必惦記了,現下便來請教道長本事。”方琰話音剛落,便揮掌拍向紫陽真人。
紫陽真人就地一滾,躲了開來,“馬車裡頭不寬綽,王爺怎麼說動手就動手呢?”
“道長想找個寬綽的地方?城門外就寬綽。”方琰說道。
“不不不!”紫陽真人擺手,“貧道絕無此意!”
叫有心人瞧見王爺並不待見他,甚是和他大打出手,怕是出不了今晚,那些覬覦他手中葫蘆的人就要尋上門來了!
“王爺其實並不需要和道長動手。”沈昕娘終於緩緩開口,看着紫陽真人道,“王爺只需要表明並不接納道長,疏離道長的態度來,那些盯着道長的人,就不必再顧及王爺,前來拜會道長了!”
紫陽真人牙痛般咧了咧嘴,“嘶,沈娘子,讓貧道不好過,於娘子有什麼好處?如今有貧道在,還有人可分擔針對娘子的壓力,貧道若是不好了,沈娘子可不就是衆矢之的了麼?”
他說着,又晃了晃手上的葫蘆。
“如此,便給道長兩個選擇吧。”方琰冷眼看他。
紫陽真人皺眉看過來,“願聞其詳?”
“一,吾派人好好將道長送回玄玉觀去。”方琰晃了晃手指,“二,吾將道長打出車去,趕回玄玉觀。吾不會爲難道長的,只看道長要作何選擇。”
紫陽真人抽了抽嘴角,這還不叫爲難?“就沒有第三條?讓貧道也住進王府,貧道會的可多了!招財納福,聚斂運勢,治病救人,行善積德……”
“吾數三聲,道長不走,吾可讓人動手了。”方琰緩緩說道。
紫陽真人皺眉想了想,故作灑脫的揮手,“也罷也罷,既是王爺盛情非要相送,那便送一送吧!方外之人,原是最不在意這些的!”
齊王爺派人相送,起碼在外人看來,王爺對他的態度還是十分親切的,讓那些覬覦他手中葫蘆的人,多少總要顧及王爺的勢力。
紫陽真人頗爲惋惜,戀戀不捨的下了馬車。不多時,馬車又緩緩動了起來。
京城的道路平坦,且已經入了京,便不必那麼慌張,馬車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一路上鮮有的舒適,又少了礙眼的人,讓馬車內的氣氛也鬆緩下來。
“王爺就這麼讓他走了麼?”沈昕娘忽而開口問道。
方琰側臉看她,“怎麼?”
“紫陽真人帶回來的消息也並非全無用處。”沈昕娘緩緩說道,“虞泰身邊有幾個頗有道行的道士方士,宛如虞泰的左手右臂,若想讓他失去如今擁有的一切,先斬斷其臂膀,不是應當的麼?”
方琰緩緩點了點頭,“這與紫陽真人離開與否又有何關係?”
“若要百戰不殆,知己知彼是首要。”沈昕娘擡眼看着方琰,“若是摒除心中芥蒂,紫陽真人無疑是瞭解虞泰身邊道士的最好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