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卻推開身旁丫鬟,兀自站直了身子,冷笑道:“我身體向來好得很,雖說如今年紀越發大了,不似年輕時候連打幾場馬球都還神采奕奕,也斷然沒到那站不穩。走不了的地步,給太后娘娘侍疾,既是臣子們分內的事情,我但凡能站着,就沒有推脫的道理。”
一旁夫人們聞言,立時站的更加筆直。沈昕娘垂眸看着方琰讓宮女們給她送來的紫銅雕喜鵲繞梅的鏤空小手爐,手爐十分暖和。不過她本就不懼冷,她乃修行之人,便是懷孕,影響道法發揮,這身體也是比一般的婦人好得多的。
她不動聲色的走近李夫人,緊了緊肩上披風,順勢將手中的小暖爐塞給了李夫人。
李夫人的手微微有些冷。雖有披風禦寒。畢竟沒用午膳,肚子裡沒有熱湯飯,人從裡頭就冷了下來。
手上這猛然而來的溫度,叫李夫人微微一愣,擡眼看向沈昕娘,“王妃。您用,臣妾用不着。”
沈昕娘卻固執的將手爐塞入她手中,“咱們這些人裡頭,李夫人最是年長,有您在前頭站着,我們纔好守着,李大人對朝廷,對聖上最是忠心耿耿,李夫人自然也是令我等敬佩仰望之人。”
“萬不敢當,萬不敢當!”李夫人被這話恭維的臉上都泛出自豪的紅暈來,嘴上雖客氣着,可眼中都迸發出驕傲的光彩來。
旁人誇她。那也就罷了,這可是齊王妃在誇她呢,這羣人裡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齊王妃,連齊王妃都說敬佩仰望她,那便是贊她乃這麼一羣命婦裡的領軍人物了!這高帽子可不能白戴了,總要做出讓人服氣的行動來。
她聞言揣下了齊王妃遞來的手爐,衝齊王妃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道:“常聞祭祀,拜祖,爲顯誠心,上至天子,下達百姓,常常是空腹而行,待拜祭了尊者。方能飲食。今日我等請見太后娘娘,早起用了早飯,不得娘娘召見,也是我等過失,如今恰午飯不用,也好彰顯誠心。”
衆位命婦聞言,不管心中是否甘願,面子上都不能露出不贊同來,連連點頭稱是,“如此,太后娘娘知道我等誠心,必能召見了!”
宮門口的宮女一聽,心下越發焦急,又往殿中行走了幾趟,皆聽殿外宮女道,太后娘娘午睡還沒起呢。
齊王聽聞虞氏一直不讓衆人相見,並不意外。只尋出由頭來,讓小皇帝傳召虞國舅進宮覲見。
虞國舅乃龍武軍將軍,武官之身,今日並非他入宮朝會的日子。但聖上召見自然是不拘時候的,什麼時候叫你來,你就得馬不停蹄的出現。
詔令佈下好一陣子,卻不見虞國舅的身影,只有虞國舅身邊有官銜的隨從來稟,“國舅爺偶感外邪,病倒家中,不宜面聖。”
“嗯?虞國舅也病了?太后娘娘病了,虞國舅也病了,這病?還都趕到一起去了?”小皇帝聞言,挑着眉梢問道。
方琰冷麪,開口:“聖上召見,豈能借口病了,就不來見?且將他請來,便是起不了牀,擡也擡來!”
“這……”隨從聞言犯難,“聖上龍體尊貴,虞國舅乃是擔憂過了病氣給聖上,這纔不願進宮!並非尋藉口推脫。”
“既是病了,那不易拖着,京中沒有良醫,便將太醫院的大夫請到府上去吧!”齊王又道。
“不消勞動太醫,不過偶感風寒。”隨從稟道。
“哦,偶感風寒啊……”齊王笑了笑,笑容頗有些高深莫測的意思。
隨從心下緊張,卻見齊王並未再糾纏下去,揮手打發了他退下。
虞家的人尚未摸清楚齊王和小皇帝這玩兒的是什麼把戲,太后虞氏和虞國舅先後病倒,且都不讓人見的事情便在京中傳開。
“是得了什麼病,不讓命婦們前去侍疾,也不讓太醫去診病?”
“我看這不是病,是要叫西北大將軍回來的幌子!”
如此議論之聲,不知是故意有人引導,還是無意間的議論,不知不覺就在京城上流之中傳揚開來。
太后娘娘午睡起來,聽聞命婦們還沒有離開,幾乎要大發雷霆。宮女們皆不敢勸。
一直到黃昏時候,沈昕娘見確實有人扛不住了,才招呼大家,乘轎子離去。宮門外立了一日,好似什麼收穫也沒有,其實不然,這些命婦們,都是朝中權貴的家眷,在太后宮門外受了這般委屈,回到家中,必有抱怨。
前朝的事情,她們或許不知,但她們的夫君,沒有不知道的。兩廂這麼一說,更加坐實了虞氏兄妹,裝病想要召回西北大將軍的叵測居心。
“娘娘,人走了,國舅爺府上送來消息,說外頭流傳,娘娘和國舅爺乃是裝病,爲的就是將西北大將軍召回來,以圖謀不軌。”女官在虞氏耳邊低聲稟道。
“放屁!”虞氏怒斥。
那女官嚇得立時跪地,“娘娘息怒。”
“哥哥已經病的不能動,不能說,讓爲兄弟的回來探視有何不妥?圖謀不軌?我看散佈這種言論的人才是用心險惡!”虞氏怒拍着矮几厲聲道。
“那些夫人娘子們,在宮門外立了整整一日,娘娘卻連面都沒有露……可不是叫人議論麼?”宮女低聲說道。
“你這是教導哀家呢?”虞氏冷眼向宮女看了過來。
宮女一僵,連忙叩首,“不是不是,奴婢不敢,娘娘恕罪!”
“太后娘娘,”虞氏身邊的女官,低聲說道,“這話若是有心人散佈,倒也不奇怪。娘娘下懿旨,召回西北大將軍,齊王一黨,豈能毫無反應?他們懷疑娘娘裝病,懷疑虞國舅裝病,目的不就是爲了讓大將軍不能回來京城麼?”
太后聞言,緩緩點了點頭,“我身在宮中,哥哥病倒,我卻爲哥哥做不了什麼,唯有叫他回來,方能爲哥哥出力,挽救哥哥,我勢必是要讓他回來的!”
“這就是了。”女官說道,“娘娘懿旨已下,便是如今承認,娘娘並沒有病的那般嚴重,並未到一定要大將軍回京探視的地步,但國舅爺卻病情不輕,國舅身爲大將軍的兄長,大將軍回京探視,也不爲過吧?”
虞氏聞言,連連搖頭,“虞淼還沒有回來,哥哥病重的消息定要瞞住的。”
“可如今,聖上和齊王已經起了疑心,這消息,如何能瞞得住?”女官低聲提醒道。
“他們還能怎樣?難道要闖入哥哥府上去看嗎?”虞氏怒拍矮几問道,話一出口,她立時就愣住了。哥哥府上,不過是官員府邸,聖上若是執意要去,爲臣子的,難道還能將聖上攔在門外?那裡可不是她的隆福宮,她說不見就不見。
她能將人攔在宮門外,哥哥卻是攔不住聖上的。
與其落於被動,到時候聖上再下一道聖旨,不許虞淼回來,倒不如現在先籌謀好,博取旁人同情之心,以迂迴之計,換得虞淼順利回京。
只要虞淼回來了,哥哥身邊也有人助力,待哥哥好了,兄弟二人攜手,那些妄動之人,亦不足懼。上土豆弟。
“你且讓人走一趟哥哥府上,去問,倘若隱瞞病情和召回大將軍,只能二者擇其一,問他想要哪個?”虞氏對身邊女官低聲吩咐道。
女官拱手領命,快步退下,安排人往虞泰府上而去。
虞泰聞言,瞪着僵直的眼珠子,看着帳頂,良久,嘴脣未動。
管家和隨從在一旁有些着急,卻又不敢催促。只拿眼角餘光,略瞟向牀上。
牀上躺着的虞泰,卻忽而將眼睛瞪大,嘴脣也瘋狂的蠕蠕起來,只是發出的聲音卻是不大,只能感覺到他的急切,卻聽不懂他說些什麼。
管家連忙附耳上去,“別急別急,國舅爺,您慢慢說,慢慢說!我們聽着呢,聽着呢!”
他越是安慰不急,國舅爺反而情緒越發焦急煩躁,嘴脣蠕動的速度也愈發快了起來。管家急的抓耳撓腮,卻聽不甚清。
忽而一股子臭味瀰漫開來,管家隨從,及宮中被派來的人都神色一稟,尋着臭味向牀上看去。
虞泰的臉已經黑成了鍋底的顏色。
這下,衆人都明白了,虞國舅那般焦急,定然是覺出便意,可如今他不能動不能說,便是三歲小孩子,亦能隨意解決之事,他卻需要有人從旁協助,若無人伺候,便只能尷尬丟人,無能爲力。
“您且外間等等。”管家立時轉身,對宮中派來請命的人說道。
管家和隨從面上尷尬的將人請了出去,一衆的小廝丫鬟被召進來,衆人將虞泰從牀上擡下來,丫鬟們不敢明目張膽的捏鼻子,只能屏住呼吸忍着臭味,爲他擦淨了身子,換上了乾淨的牀褥,又在屋裡頭薰了香,這纔將那尷尬的味道稍稍遮掩了些。
濃重的薰香氣,伴着惡臭,似乎更難聞了些。
管家和隨從臉上都有些不適,但不敢表露的太過明顯,倒是那宮中來人的臉上,眉宇緊蹙,目有不悅。
虞泰臉色越發難看。他心中自然明白,若是虞淼呆在西北軍營,便是他倒了,他死了,虞家的地位,短時間內,也絕對不會被撼動,西北虞淼麾下,四十萬大軍,是聖上和齊王忌憚虞家的地方。
可若是不讓虞淼回來,他這般樣子,又能在府上威懾多久?只怕要不了多久,身邊的人就會生出叛逆之心吧?病只能瞞得了一時片刻,卻不能長久瞞下去。如今自己身邊沒有絕對可信之人,倘若被人插手進來,要他的命不過是揮手之間的事情,便是個十來歲的孩童,如今想要對他動手,他都沒有絲毫反擊之力。
他也是驕傲之人,如今卻連五穀輪迴之事,都需要旁人相助,連翻身這麼簡單的動作,都需要丫鬟小廝們來做。如今擺在他面前的兩個選擇,根本不是讓不讓虞淼回來的問題,而是自己要不要活下去的問題!虞淼不回來,虞家不會受到威脅,可他必然會死。虞淼回來,抓到沈娘子,他定然還能重新康復!
“唔……唔……”
虞泰嘴脣又蠕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