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裡過招的兩人赫赫生風的動作讓廳堂外頭的人看得眼花繚亂,兩邊主子都沒開口讓人進去,外頭的人也不敢貿然闖入。
忽而見打得難解難分的兩人,立時分開,瞬息間拉開十幾步的距離。
虞淼飄然落在自己先前跪坐的茶案後頭,端起茶盞來。又抿了口茶水,“王爺府上的茶不錯!王爺如今的功夫更是了得!我離開京城之前,還曾陪先帝過招,怕是先帝功夫也不如如今王爺。”
方琰冷哼一聲,他還未斥責,虞淼便搬出先帝來,“不敢同先帝相提並論,虞將軍下次想要切磋,可來校場,這廳堂雖寬敞,卻終不是地方,如何能放得開手腳?束手束腳的,有什麼樂趣?”
似乎有些一語雙關的意思在。
虞淼眯了眯眼睛。連連點頭道,“王爺所言甚是!只盼有機會能好好切磋,今日某還有事,不打擾王爺,告辭!”
說完他放下茶盞,衝方琰拱了拱手,提步離去。
“將軍同齊王動手,王妃都不現身。莫非並不如傳說那般厲害?”虞淼身邊的隨從低聲問道。
“一個婦道人家,如此沉得住氣,纔是她的厲害之處。”虞淼卻是冷笑說道,“我倒小看了她。”
虞淼回到府上,又去看過了兄長。
虞泰仍舊是老樣子。躺着一動不動。便是被身邊伺候之人扶起來吃飯,卻也只能用些流食,兩大碗飯灌下去,順着嘴角流下了,甚至有大半碗之多。
虞淼長嘆一聲,甚至有些不忍看。他那威風凜凜的大哥,如今人還未老,性命尚在,竟變成了這副模樣。是不是人越是怕失去什麼。越是想要追逐什麼,就越是得不到?
虞淼又替兄長擦了順着嘴角滑落的湯汁,忽而擡手將帕子扔給一旁的丫鬟,起身大步向門外走去。
屋裡的氣氛太過沉悶,他片刻不想再待。
虞泰僵硬的眼珠子跟隨着虞淼的身影,直到他出了屏風,看不見。
“大將軍,老爺這般怕是不能耽擱。”管家衝虞泰點了點頭,追了出來,在虞淼身邊低聲說道。
“我知道。”虞淼悶聲應道。
“那您如今可想好了對策?”管家低聲又問。
虞淼冷哼一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管家想指教我什麼?”
管家一聽,險些腿軟,“不敢不敢!小的萬不敢當!小的一早伺候在老爺身邊,老爺對小的情深意重,小的不過是心繫老爺,絕不敢逾越。”
“我自有打算,你照顧好哥哥就是。”虞淼冷聲說道。
管家頷首應是,不敢多問,見虞淼擡腳出了院子,才忙不迭的回屋裡,向虞泰覆命。
夜裡虞淼身邊隨從將從各處蒐集來,有關沈昕孃的情況,詳盡回報給虞淼知道。
虞淼聽完,面上神情不變,口中卻輕嘆一聲,“她被遺忘在吳興的角落裡,回到京城也不過是被人遺忘的角色,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打瞭如此漂亮的翻身仗,從馮家棄婦,變成當朝攝政王王妃?”
隨從躬身應是。
虞淼冷笑,“是個厲害人物。”
次日,虞淼先見過了兄長,兄長望向他那殷切又渴盼的目光,彷彿帶着濃濃的哀求,他便是沒有直視兄長眼睛,也能感受的十分清楚。
一個好好的人,忽然之間就變成活死人一般,一切事情皆需身邊之人動手,這種感覺,十分痛苦吧?
虞淼深吸了一口氣,“哥哥放心,既然這病多半是丹藥引起,所致丹藥的人我定爲哥哥帶來!”
虞泰聞言,僵直的眼中迸發出光彩來。虞淼卻是轉身而去,算着下朝的時間,來到了沈尚書家中。
沈尚書剛要搓手往新姨娘房中去,便聽聞虞將軍來訪。很是愣了一愣,“虞將軍?哪個虞將軍?”
“老爺怎麼忘了?纔回來了,虞國舅的親弟,西北大將軍虞將軍啊!”管家一臉焦急道。
“哦!”沈尚書長長哦了一聲,面上仍舊是猶疑神色,“我同他又沒有交情,從沒打過交到的,他來找我作甚?”
管家自然不知,“總不能將人晾着吧?”
沈尚書點了點頭,“是不能晾着,不過我的女兒如今可是齊王妃,他來尋我,也不能如何!且見他一見!看他有什麼好說!”
“虞將軍真是稀客!”沈尚書拱手說道。
虞淼卻是連起身都不曾,只嗯了一聲,“不稀奇,我定然要來拜訪沈尚書的,沈尚書教養出了好女兒,讓人佩服呀。”
沈尚書見他態度驕橫,臉上笑容便淡去,又聽聞此言,臉上露出不客氣的神色來,“虞將軍既然知道,還多說什麼?我同將軍似沒有什麼交情吧?”
虞淼點了點頭,“以往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沈尚書的長女,身懷奇術,我兄長重病,若沈尚書能讓令嬡施以援手,虞家定當感激不盡。”
沈尚書笑出聲來,“虞將軍多年不在京城,怕是對京城之事,對朝中之事都不甚明白吧?讓我家大娘子救虞國舅?”
“有何不能?”虞淼看着沈尚書,認真問道。
沈尚書連連發笑,這話說的,很笑話一樣。齊王一黨,巴不得虞國舅立時死去,他的女兒就是齊王王妃,鐵的不能再鐵的齊王黨,讓他女兒救虞國舅?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笑話麼?不過這話當然不能擺在明面上說。
“並非不能,而是不會。我家大娘子,並沒有什麼奇術,不過是世人誤傳罷了,她若有奇術,小時候又怎會……”沈尚書說了一半,想到如今女兒身份,以前不全之事,提來讓女兒面上無光,便嚥下去,“我是她爹,我豈能不知道?誤傳誤傳!虞將軍還是莫要耽擱了國舅爺的病情緊要,趕緊尋了手段高明的大夫來醫治,纔是正事兒!”
“是不是誤傳,也要試過了才知道。”虞淼緩緩說道,“我來見沈尚書,只是想煩請沈尚書,將齊王妃請回來問一問,她究竟能不能治,若齊王妃親口說,不能。那我定不會再勉強,若是能,豈不皆大歡喜?”
沈尚書擡眼看向虞淼,這虞將軍究竟是怎麼在西北大營裡呆了這麼久,呆了這麼久還保持着自己西北大將軍的將領之職的?腦子沒毛病吧?皆大歡喜?這話是逗趣兒的吧?便是大娘子能治,她會承認自己能治?
見沈尚書只是狐疑看着自己,並不開口,虞淼忽從袖袋中拿出一疊契約來。伸手推向沈尚書面前。
沈尚書微微一愣,不自覺的伸手接過,這麼一看,嚇了一跳,“地,地契?”
“虞家在京城,在廣陵,在江浙一帶的上等良田地產,我兄長病重,我自然願意散盡千金,只求兄長安好。”虞淼緩緩說道,“我並不想強人所難,沈尚書只消將王妃請回,親口問問王妃,不論結果如何,沈尚書這份情誼,虞某謹記心中。”
“只是請回來問問,不管,不管能不能治都……都……”沈尚書握着手中幾乎是發燙的地契,言語都微微有些顫抖。亞私邊才。
虞淼立即點頭,沒有片刻的猶豫,“對,只是希望沈尚書能夠讓我見見齊王妃,我親口問問她,不管齊王妃如何答覆,這些地契,都是沈尚書您的。虞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沈尚書握着地契,垂下眼眸來,心中既是驚駭,又是急切。他深知道虞家和齊王府的矛盾,加上如今虞國舅忽然倒下,局勢已經變的更加微妙,倘若不是虞淼及時從西北趕回,虞泰在朝中多年積蓄起來的勢力,只怕用不了半年的時間,就會被齊王爺瓦解殆盡。
如今虞淼和齊王爺,可謂是水火不容,爲了救自己的兄長,他連這麼富庶的良田都肯拿出來,又怎可能是問一問昕娘能不能治這麼簡單呢?
他想要將手中的地契退回去,告訴虞淼,自己的女兒已經出嫁了,這忙他幫不了!可那厚厚地契之上,硃紅的官印,好似一簇簇亮眼的小火苗一直在他的眼睛裡跳動着,灼燙着他敏感的神經。他讓大女兒幫着家裡的幾個郎君說說好話,讓他們在草堂書院轉爲正式學生,大女兒都不肯,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卻諸多推諉!自己過的那般逍遙,卻一點點的忙都不肯幫家裡!那他爲何要顧惜着她?
沈尚書咬了咬牙,“若真是……治不了呢?聽聞,聽聞虞國舅乃是中風之症,虞將軍想來也是知道的,中風已經到這份兒上,那便是不治之症了啊……”
虞淼垂眸,見沈尚書捏着地契的手異常的用力,厚厚的地契之上,都陷下一個深深的指印來。他輕輕勾了勾嘴角,緩緩道:“盡人事,聽天命吧。若真是不能治,我也必然會記得沈尚書今日肯幫忙的情誼。”
“好。”沈尚書忽而之間就點了頭,一句話彷彿是說給虞淼聽,又彷彿是鏗鏘有力的阻止了內心的劇烈掙扎,“我只能是盡力叫她回來而已,至於虞將軍如何問她,她又如何回答,我可是不能保證。她性子強,幼時又是在老家長大,這……兒女大了不由爹。還望虞將軍能夠理解。”
“多謝沈尚書,沈尚書能夠如此答應,虞某已是感激不盡!”虞淼起身淡淡言謝。
沈尚書將虞淼送出廳堂。
虞淼回眸道:“沈尚書留步,淼恭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