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司同在平溪城中的住所就在梅園附近的觀園之中,觀園,也是孫冰臣上次來平溪城中的住所。
此刻,當嚴禮強的四輪馬車進入平溪城的時候,就在觀園的書房之內,雷司同正和平溪郡的新任郡守王建北與督軍劉玉城兩個人坐在火爐邊上,一邊烤着火,一邊談着話。
精巧的鐵質火爐裡燒的是藕節煤,書房的窗戶開着,倒也不怕炭毒,外面天寒地凍,已經有了要下雪的徵兆,但因爲這個小火爐,書房裡倒顯得頗爲溫暖。
穿着刺史蟒袍的雷司同身材雄壯,留着三縷長鬚,隆鼻高聳,長眉入鬢,他只是往火爐邊一坐,一股雄壯的氣息就澎湃而出,顧盼自雄,在雷司同的左手邊坐着的是新任的平溪郡守王建北,右邊是平溪郡新任督軍劉玉城,王建北四十多歲的年紀,模樣斯文秀氣,倒有些像教書先生,只是與教書先生不同的是,王建北雙眼細長,開闔之間,眼中精芒閃動,那劉玉城的年紀卻是比王建北還要年輕許多,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身上穿着一件銀色的半身鱗片甲,虎頭豹眼,脣上留着兩撇黑黑的鬍鬚,肩膀又寬又厚,上肢的胳膊幾乎有普通人的大腿那麼粗,一看就是猛將,渾身都洋溢着猛虎一樣的氣息……
“不知大人爲何如此看中那個叫嚴禮強的年輕人,我聽說那個人才十六歲,只是弱冠之齡,大人若是想見他,吩咐我一聲,我讓手下軍士把那個人帶到大人面前就是,這甘州都是大人說了算,我就不信誰還能翻了天,那個什麼祁雲督護,在我看來,狗屁不是,他若敢出白石關,用不了三天,人頭就要讓沙突人給送來……”平溪郡新任督軍劉玉城虎聲虎氣的說着,他剛剛說完話,就看到王建北在搖頭微笑,然後他就一瞪王建北,不服氣的問道,“怎麼,我說的有什麼好笑的麼?”
王建北笑着指着三個人腳下的那個精巧的鐵爐和藕節煤,“你能做出這個東西來麼?”
“不能!”劉玉城搖了搖頭。
“你若在帝京城能讓皇帝陛下選你做太子殿下的弓道教習麼?”
“不能!”劉玉城還是搖了搖頭。
“你能成爲天下第一機關大師的座上賓麼?”
“不能!”劉玉城繼續搖頭,但又接了一句,強自說道,“那有如何,我只要能帶兵殺敵就可以了,沒必要什麼都會!”
王建北臉上的笑容變大,“那你又怎麼知道那個嚴禮強不會帶兵殺敵,你可聽說那黑風盜這一年爲什麼一下子偃旗息鼓都看不到蹤影了,大人如此重視這個嚴禮強,自然有大人的原因……”
“呃……”劉玉城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去年我倒是見過那個嚴禮強一次,當時他還是孫冰臣身邊的一個侍從,我也沒在意,沒想到短短一年時間,他在孫冰臣身邊,能有這樣的際遇,到了帝京城,都能闖出名聲來,這倒讓我有些看走眼了!”雷司同搖了搖頭,感嘆道,“可惜了,可惜了,這樣的人若是我早些發現,可以有大用……”
王建北眼中精光一閃,依然帶着微笑,對雷司同說道,“那個嚴禮強當初既然能爲孫冰臣效力,現在他返回甘州,自然也可以爲大人效力,他那個祁雲督護的職位,說到底,只是一個空殼,現在他手下,也就只有一個匠械營,幾百工匠和老弱,算不得什麼,大人若想讓他低頭,我這裡自然有辦法!”
“沒必要,沒必要!”雷司同大氣的擺了擺手,淡然一笑,“天下才俊多如過江之鯽,這個嚴禮強既然在帝京城惡了林擎天,又被陛下看中,真要把他網羅過來,我這裡有可能得不償失,羊肉沒吃到還惹得一身騷,嚴禮強應該也是聰明人,所以從他回到平溪郡,都沒有來拜訪你們兩個,這卻不是無禮,而是爲我避嫌而已,正因爲如此,這次我纔想要見他一見,看看陛下對他的這個任命的真正用意何在!”
“林擎天把庇護沙突七部當成是自己的功績,陛下想要動沙突七部,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劉玉城摸着自己的下巴說到,惡狠狠的說道,“要是大人允許,我倒想把這平溪城中的沙突人動一動,這些沙突人,入城爲民,出城爲匪,囂張跋扈,都該死……”
“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解決平溪城中的沙突人,還需要從長計議,要是我等貿然妄動,只會授人以柄,壞了大人的大事!”王建北臉色鄭重的對着劉玉城說道。
“我倒是期待這個嚴禮強這次回來能做點出格的事情,我們對沙突人不能亂來,他對沙突人亂來卻名正言順……”雷司同眯着眼睛說道。
王建北眼睛突然一亮,小心的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雷司同只是微微一笑,王建北和劉玉城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就當三個人在屋子裡說着話的時候,莊園的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喧譁聲,只是片刻之間,那嘈雜的喧譁聲越來越大,似乎還漸漸朝着莊園這邊靠近。
雷司同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吩咐守在房間外面的侍從,“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是,大人!”一個侍從快速的離開。
只是半分鐘不到的功夫,那個侍從就回來了,臉色古怪。
“外面的喧譁聲是怎麼回事?”雷司同問道。
“外面……外面來了一輛奇怪的四輪馬車,沿途引得城中百姓追尾圍觀……”
“四輪馬車?”雷司同的臉色也微微呆了一下,“那馬車有和奇怪之處?”
“這個……這個卑職也說不上來,只是感覺那輛四輪馬車和所有馬車都迥異,又寬又大,就像,就像一間會動的房子一樣,頗爲……頗爲氣派!”
要是一般的官員遇到這種事,多半會再細細詢問一下,不好意思會爲了一輛馬車親自出去查看,但是雷司同就是雷司同,聽到外面的四輪馬車有趣,他就直接站了起來,乾脆利落的說道,“走,我們出去看看,到底是平溪郡中的哪位賢達來了,一輛馬車居然弄得舉城沸騰……”
王建北和劉玉城兩個人也好奇,看到刺史大人要去看看,兩個人自然也就跟着出去了。
雷司同三人剛剛走出觀園的大門,就剛好看到在一大羣平溪郡官員和鄉紳的注視下,一輛黑色的馬車,緩緩駛到了觀園的門口,而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大片黑壓壓的平溪郡的百姓被在觀園外面維持秩序的軍士擋住了,沒有過來,嘈雜聲正是從那些被擋住的百姓處穿了過來,那些百姓的目光,也一個個的盯着那輛黑色的四輪馬車。
在看到四輪馬車的時候,雷司同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賊亮賊亮的……
“見過刺史大人,郡守大人,督軍大人……”
雷司同三個人出現,把門外的一干官員和鄉紳嚇了一跳,一個個連忙給三個人行禮,同時把路讓開。
馬車在這個時候也停了下來,胡海河利索的從車伕的位置上跳了下來,從外面打開車門,然後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
第一個從馬車上下來的自然是陸老爺子。
在陸老爺子看到雷司同三個人的時候,也嚇了一跳,連忙見過雷司同三人。
就在雷司同奇怪從馬車上下來的這個老頭是何許人物,如何能坐得上這樣的馬車的時候,穿着一身白色狐裘,整個人丰神俊朗的嚴禮強終於走出了馬車。
嚴禮強只是目光一掃,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正看着自己的雷司同。
“嚴禮強見過刺史大人……”嚴禮強給雷司同行了一個禮,這個禮,卻不是下官覲見上官的禮,而是同級官員相見時行的拱手禮。
看到嚴禮強如此“託大”,觀園門口的一干平溪郡中的官員和鄉紳,一個個的眼皮都跳了跳——你這祁雲督護官職雖大,但那是以前,現在這個官職只是一個空殼,你小小年紀,如何敢於刺史大人同級論交?狂妄!
“哈哈哈,我說是誰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只是一輛馬車就弄得舉城沸騰,原來是督護大人駕到啊……”雷司同哈哈大笑着,似乎完全不介意,他眯着眼睛飛快的瞟了馬車的車廂一眼,臉上的笑容更濃了,“督護大人來就來嘛,沒想到還如此客氣,給我帶了這麼一份精巧的重禮,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來人啊,把督護大人送給我的四輪馬車牽下去,莫要弄壞了……”
一聽雷司同的話,站在馬車旁邊的胡海河就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有些憤怒的看着雷司同。
嚴禮強也有些啼笑皆非,沒想到雷司同堂堂一州刺史,居然也有耍賴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四輪馬車,居然一開口就要咪下來,這刺史的節操呢?
不過這大庭廣衆之下,雷司同的這個面子,卻是要給的,就當讓雷司同給馬車做廣告給的代言費了。
“哈哈哈,只要刺史大人喜歡就好……”嚴禮強說着,給胡海河使了一個眼色,“海河你就幫刺史大人把馬車牽到園中……”
看到嚴禮強發話了,胡海河才悶悶的牽着馬車,跟着雷司同身邊的兩個侍從走開。
“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平溪郡郡守王建北,這位是平溪郡督軍劉玉城,督護大人應該還沒有見過他們!”
“嚴禮強見過郡守大人,見過督軍大人……”嚴禮強再次給兩個平溪郡的主官行禮,同樣也是同階的拱手禮,看到嚴禮強再次行拱手禮,周圍的官員和鄉紳又是一愣,這是這次,他們卻不是感覺嚴禮強狂妄了,而是感覺嚴禮強不卑不亢,風度翩翩,不少人心中直接爲嚴禮強叫了一聲好。
王建北和劉玉城兩個人都各自認真的打量了嚴禮強一眼,然後以拱手禮和嚴禮強見過面,刺史大人稱呼嚴禮強爲督護大人,而且坦然接受了嚴禮強的拱手禮,這就是刺史大人給嚴禮強在甘州的身份地位定下的調子,兩個人當然要遵從,跟着刺史大人定下的調子走……
“這位是我陸伯父,黃龍縣陸家莊莊主,也在大人邀請之列,所以今日我就和陸伯父一起過來了……”嚴禮強坦然的把陸老爺子給雷司同介紹了一遍,讓陸老爺子在雷司同面前露了一把小臉。
一行人在門口見過禮之後,雷司同直接和嚴禮強談笑風生的進入到觀園之中……
那觀園內外的一干平溪郡官員和鄉紳們看到嚴禮強小小年紀居然就和雷老虎一起把臂言歡,一個個心中震驚,簡直無以復加。
剛剛走進觀園的大門,嚴禮強就感覺自己的身後傳來一道異樣的目光,那到目光和其他盯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同,在冰冷之中,帶着一絲凜然刺骨的殺氣,就像一道鋒利的箭矢……
嚴禮強表面不動聲色,只是在要轉過門口照壁的時候,纔不着痕跡的朝着遠處瞄了一眼。
數百米外梅園之中的一棟高樓之上,一個青色的身影在那棟高樓的一個窗戶之後一閃而逝……
那是一個高手,一個用弓的高手,衝着自己來的……
再往觀園之中走上不到半分鐘,又是一陣被窺視的奇怪感覺涌上嚴禮強的心頭,他不經意的往天空看了一眼,只見那數千米的高空之上,一隻化爲一個黑點的灰色獵鷹正在平溪城空中盤旋着,這感覺,和上次他護送孫冰臣離開甘州被黑風盜監視的感覺一模一樣……
我靠!
兩撥人?
嚴禮強眼皮跳了兩下,在心裡暗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