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風哥哥……”蘇繁詩出現在他的視線中。她滿頭大汗,眼裡有掩飾不住的焦急,顯得有點狼狽。
莫風看到她,抿着嘴脣,正等她下一句話,卻突然面色一沉。
她剛纔和蘭花門徒打鬥,右臂上的傷口仍在。紅色的血液染紅了她的素衣,可是她彷彿渾然不覺,眼裡只有焦急。
他沒等她再次開口,快速地上前,握住她的右臂,隨手從自己的黑衣上撕下了一塊布,替她裹好傷口。近看,她的血其實不同於常人的紅,常人血液是暗紅的,可是她的血卻是一種鮮豔的火紅,甚至在陽光下有點反光,妖冶異常。
這就是傳說中的麒麟血。
莫風的動作很熟練,快得不可思議,到傷口處理好,才鬆了一口氣,“以後不要隨便跑出去了。”
剛纔從那座廟跑回來的時候,蘇繁詩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傷口。莫風替她裹傷時,她才覺得痛,想起容庭與想來也比自己傷得更重,眼淚也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蘇繁詩從小就被父親僱來的侍從保護着,從十一歲起,又有莫風在她身邊,何曾這麼痛過?雖然莫風已經下手很輕了,可是她還是感覺到一陣陣刺痛,從右手傳來。
“莫風哥哥,你快去救救那個容小子……”蘇繁詩難得地眼眶裡閃着淚光,也不知是因爲痛,還是擔心容庭與,“他被蘭花門的人抓走了……”
莫風一愣,把所有表情掩藏在墨黑的瞳孔裡。
“我們似乎不小心闖入了蘭花門的領地,他們一看見我們就要殺我們,容小子幫我逃出來,自己卻被他們抓去了。”蘇繁詩說下去,哀求地看着莫風,“莫風哥哥,你以前不是蘭花門的人麼?你去讓他們放人,他們一定會放的。”
她知道,莫風被父親帶回之前,曾經是蘭花門旗下的殺手。
莫風直起身子,“不用我去,就憑他是容家少爺,蘭花門不會動他。過幾天,自會放他回來。而以他的武功,未必不能逃脫。”
蘭花門雖然是武林中有名的邪派,做事都不符合常規,但是也沒必要無謂得罪世家。
“他們自然不會殺他,可是容小子被他們抓住了,他們不知道要怎麼折磨他!他剛纔已經受傷了……”蘇繁詩急了,“他是因爲救我才被抓走的,你又不是不清楚蘭花門的手段!我們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莫風突然回過頭來看她,墨黑的眼睛裡沒有表情,不置可否,“我的職責只是保護你。”
“你……你不去救他,好,我自己去!”蘇繁詩的冷麪她也是見識過的,乾脆不和他爭了,跺跺腳,“反正我沒你這麼淡定,沒辦法就等在這裡什麼都不做。你不幫忙,我也能把他回來!”
她按了按腰間莫風給她的長劍,氣呼呼地正朝着蘇家大門走去。
一道閃光,莫風攔住了她。
那一刻蘇繁詩鬆了一口氣,有點狡黠地笑了。
一旦事情關係到她,他必會出手。
“那是蘭花門的分壇,不能白天去。”他把她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淡淡地說:“你若真在乎他,今天夜裡,我去一趟。”
蘇之青回來的時候,女兒正在跟着秦淮小姐練琴。
“爹!”蘇繁詩見父親走進來,本來苦着的一張臉立刻展開了笑容,“您今天怎麼現在纔回來?”
在她身邊教她琴藝的女子也站起身,淡淡一笑:“先生。”
年輕的秦淮小姐曾以琴藝聞名江南,不知道多少男人曾爲她奏琴時的優雅所迷惑。她很少收徒,誰的賬都不買,連公認的武林盟主蘇之青也是花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她請到家裡來教女兒琴藝。
“今天忙着些武林事宜,所以晚了。”蘇之青朝秦淮小姐笑了笑,“你們繼續。”
“我今天都練好了,秦淮小姐說我可以休息了。”蘇繁詩高興地說着,突然很好奇:“爹,今天又什麼武林事宜啊?”
她想起不久前和容庭與在酒樓裡看見的諸多江湖客,那時容庭與就說可能是有什麼大事。
“是關於武林盟主的事。”蘇之青簡略地回答了一句。
“爹,你不是公認的武林盟主麼?”蘇繁詩不屑地撇撇嘴,“還用商議麼?”
“爹也老了,當然得選出年輕一代的翹楚了,以防萬一。”蘇之青似乎不願與女兒多說武林的事物,“我還有點事情要辦,就在書房裡,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
“噢。”蘇繁詩的眼裡突然閃過一絲憤恨。那些人,只是爲了傳說中的神血,連她這樣的少女也要不分青紅皁白地下手,他們有什麼資格做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對了。”蘇之青走到門口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問:“庭與呢?怎麼不見他的人影?”
蘇繁詩怔了一下,連忙笑眯眯地說:“他說這裡悶得很,便獨自一人上大街上玩去了。”說完,使勁對站在一邊的莫風使眼色。
要是父親知道,因爲她的頑皮而闖下大禍,肯定要不知道怎麼罰她呢。
蘇之青看了看莫風,見他並沒有否認,點點頭,便離開了。
“你沒和你父親說實話。”蘇之青走後,秦淮小姐抱着琴,微微笑着指出。
“……”蘇繁詩被噎了一下,“君姐姐,你能不能別那麼直接。”
秦淮小姐教了蘇繁詩三年的琴,已經彼此親如姐妹,無話不說。彈琴以外,她們甚是談得來。秦淮小姐其實名叫君聽紗,秦淮小姐,只是她的一個稱號罷了。
“恐怕容家少爺是被你整壞了?”君聽紗笑吟吟地搖頭。
“哪裡!”蘇繁詩撇撇嘴,“是他自己技不如人好吧然後被抓了……額,好吧,闖下這禍我也有份。”
君聽紗頗有深意地看了看莫風的方向,“看來某人又要給你收拾爛攤子了。”
對方的話永遠一語戳中重點,這次蘇繁詩的確是求了莫風去幫她救回容庭與。她無話可說,轉身背對君聽紗,就差在背上貼上一張“我不待見你”的紙條。
君聽紗也不介意,只是笑笑,便抱着琴輕步走下臺階。
據說,無論去哪裡,這把琴,她都會帶在身邊。
“喂喂!君姐姐!”還沒走遠,君聽紗就聽到蘇繁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扶額,回頭,“怎麼了?”
蘇繁詩小跑過來,“君姐姐,你知道得多,我剛纔忘了問你……你上次說莫風哥哥一定是個好人不會害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呀?”
在旁人聽來,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
君聽紗卻不這麼覺得,只是失笑:“原來你還在糾結於這個啊?”
有一次上課的時候,莫風突然感覺到屋頂有殺氣,按劍急奔而出的時候,君聽紗曾經看着他的背影,對蘇繁詩說出這麼一句:“莫風是個好人,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害你。你要相信他。”
蘇繁詩當時只是點頭,可是,回過神來,卻發現君聽紗的眼裡有某種情緒,似悲傷,似無奈。
於是覺得她的話頗有深意。
秦淮小姐根本和莫風沒有多少接觸,她怎麼就這麼篤定,他背叛了昔日的主人,完完全全地站到了蘇家這一邊?
蘇繁詩雖然不曾懷疑過這個事實,卻覺得那一刻的君聽紗有點深不可測,又不像在無據胡說。
“快說嘛。”蘇繁詩在一邊催着。
“因爲啊……”君聽紗瞥了瞥沒有追上來的莫風,又看了看蘇繁詩,笑了起來:“……你問我做什麼,你問你爹去啊。僱用莫風並信任他的人又不是我,是你老爹。”
說完,她笑着揚長而去。
“切!什麼嘛!”蘇繁詩氣憤地轉身,“不說就不說!”
夜裡長風。
莫風拿上了一枚玉佩,正準備出發,卻突然發現腰間的佩劍不見了。
過了好一刻纔回過神來,他是把劍給了蘇繁詩。也罷,反正他也不需要。與高手對敵時,萬物皆可爲兵器。
“莫風哥哥,我和你一起去。”蘇繁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的門口,低聲對他說。
她披着夜行衣,頭髮被束起來,竟也有幾分女俠的風度。
莫風眯起眼睛,她的到來他竟然沒有發現?蘇繁詩的輕功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不行。”莫風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太危險。”
“我就知道你會不讓我去,可是你忘了?我有你的劍。”蘇繁詩堵在門口,得意地揚了揚手中的劍,“手無寸鐵,你過去要怎麼讓他們認得你?”
莫風的眼裡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笑意,“我的劍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有用。”
“我陪你去,你也可以多一個幫手不是麼?再說,你把我獨自一個人留在這裡,如果再有人要來殺我怎麼辦?容庭與是因爲我而深陷險境,我有資格去看他。”蘇繁詩向來冰雪聰明,一個個理由都極其順理成章,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自然。
若是換成別人,定會被她說動,帶她一起前去。
可是,他是莫風。
莫風並沒有試圖和她辯解,什麼理由都沒有說,只是搖了搖頭,下一秒便掠到她的身旁,快速地點了她的幾處穴道,一把將她橫着抱了起來。
蘇繁詩僵住,那一瞬甚至忘了掙扎。
相處五年,莫風從來沒有這麼粗暴地對待過她。黑衣的少年雖然不曾溫柔,但向來都是沉默的,寡言的……安守本分的。他默默地陪在她身邊,只有在她面前會說得比較多,多有點表情,但是,不出劍的時候,他的動作一直是拘束着的,在她身後,默默低着頭。
然而此時,她卻看到他眼裡有什麼異樣的表情。
“你在做什麼!”蘇繁詩回過神來,想掙脫,卻掙脫不開他強而有力的雙臂。
他沒有說話,只是抱着她一躍而起,朝西廂她的房間掠去。
蘇繁詩的臉被抵在莫風的胸口,微冷的夜風吹過,帶動他的黑衣,她能感覺到他呼吸時胸口處的細微起伏。抱着她的手上似有薄薄的一層繭,抱得很緊,一刻不放鬆。
那只是一刻時間而已,即使手上抱着一個人,莫風很快就到了蘇繁詩的閨房。他沒有忌諱地停在外面,而是直直走了進去,把蘇繁詩輕輕擱放在牀上。
“小姐,你不許去。”莫風墨色的瞳孔裡沒有表情,“我自會把容庭與替你救出來。我在外面擺了一個陣,你不會有危險。”
蘇繁詩恍然大悟。她和莫風的房本來就是很靠近的,對莫風來說不過一秒鐘的事,剛纔他卻特意繞了一圈,在外面稍稍停頓,不過動作很快,她沒看清楚。原來,就是在給她佈陣。
她躺在牀上,看着他墨黑的眼眸,突然脫口而出:“我喜歡你叫我繁詩時的樣子。”
莫風似是愣了一愣,然後別開了目光,說:“我去去就回。”
他縱身一躍,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蘇繁詩將頭枕在牀上,這次並沒有執意要跟去,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輕輕蹙着眉。
剛纔莫風說起“容庭與”三個字的樣子,幾乎是咬牙切齒,她覺得,僅僅是相識一天的兩個人,不會有這麼多恨意。更何況莫風向來是無論做什麼事,臉上都漠無表情的,只有在提起那個白衣少年時,纔會有那麼點波瀾。
她想起,容庭與每次談起莫風,口氣也是不屑的,難道,他們兩個人早就認識?
她不明所以,想着等明天早上莫風回來,就問問他。
或者如果莫風這個寡言的人不肯說,就去問容小子好了,反正他平時嘰裡咕嚕話一大堆,如果她問,他應該會說的吧。
蘇繁詩這麼想着想着就入睡了。
然而,這次莫風去了三天三夜,都還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