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玄皇都,樂陵城,帝都皇宮。
物寶天華皇氣蒸蔚,這裡連城門也與他處不同,格外的巍峨堅實,皇宮的大門前,光是擡頭看就能感受到了皇宮的氣勢磅礴,宮門簡直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
鮮紅的紫檀木雕刻着一龍一鳳蜿蜒在大門兩旁,顯得十分高貴,把手亦是兩個黃金做的龍頭,分別鑲嵌着兩顆名貴的夜明珠,潔白動人,而遠遠望去,鑲滿黃金的大門,在陽光的照耀下更是金光奪目,無法直視。
皇宮門前是兩排輪番看守的黑家衛。
一輛青蓬雙轅的馬車搖搖緩行出宮,在距離城門數丈之地停頓了下來。
車簾掀起,一個身穿華服的中年男子從車內探出頭來,看向堵在馬車前的年輕黑甲衛,輕笑道:“來者何人?”
年輕黑甲衛抱拳行禮道:“玄家第四子玄弈,拜見吳晨前輩。”
馬車上正是從宮內返回住處的鎮涼王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一番年輕人,不因爲是皇子而顯得有多諂媚,平靜道:“原來是方霖的徒弟。”
玄家四皇子稱呼吳晨爲前輩。
鎮涼王喚玄弈是方霖前輩的徒弟。
一來一回。
兩人都對朝廷職稱閉口不談。
年輕四皇子微微一笑,邀請道:“前輩可是着急出城?若是不急,懇請前輩來營中一敘。”
鎮涼王瞥一眼前方還有些距離的宮門口,平淡道:“陪老夫走一段吧。”
這算拒絕嗎。
年輕黑甲衛雙眸閃過一絲異樣,不過很快收斂起來,彎腰抱拳不語。
吳晨跳下馬車,與車伕簡單吩咐幾句,甩甩衣袖道:“走吧,四皇子殿下。”
待馬車消失在眼前,玄家老四這才伸出一手,輕笑道:“前輩請。”
宮門內兩人緩步走向外頭,十步無話。
待第十一步時,年輕黑甲衛終於開口問道:“父皇這次可是答應面見前輩了?”
鎮涼王搖頭一嘆:“要是能順利面見,我還需這般火急火燎掐着時辰出宮?”
玄家老四笑而不語,又走幾步,才繼續問道:“聽說令郎進京,一路上風風火火,雖然只是道聽途說,但能想象定是虎父無犬子。吳家少爺既然能如此高調出行,想來涼州的天註定是要變了。”
吳晨擺擺手,平淡道:“涼州的天再變能變到哪裡去,颳風下雨的到最後還不是雨過天晴,不用惦記。”
玄家四皇子輕嘆一聲:“雨過天晴自然是好,但前輩可別忘了,涼州里能人輩出,呼風喚雨更是不在少數。”
吳晨疑惑哦一聲,看向兩旁硃色牆壁,冷聲道:“涼州的雨再大隻會下在自家土上,至於下到涼州何處,如何解決,就不勞煩四皇子費心了。”
玄弈苦澀一笑道:“是晚輩唐突了。”
一身富家翁打扮的吳晨雙手插在袖口中,在皇宮主軸道上閒庭信步,笑呵呵道:“玄家四小子,要問什麼就問,我與方霖關係雖然沒好到穿一條褲衩子,但好歹一同喝過酒,打過架的,稱過兄道過弟,只要你不怕後頭那位聽見砍你腦袋,我定然是知無不言。還有,如果要問方霖案的細節,勸你乘早收起心思,你家老爺子一天當朝,你一天都別想從別人口中撬出細節來,就算知道,難不成還想當他的面翻案?你老爺子什麼脾氣你能不知?”
玄家四皇子苦笑道:“曉得的。”
鎮涼王嗯一聲:“對嘍,你能清楚這一點已經比你二哥強了。”
玄家四皇子納悶道:“皇兄?”
鎮涼王點頭嗤笑道:“你家二哥的心思不用點破也該知道吧,戾氣太重,心性放在同齡人還算穩重,但也只是小聰明,跟當朝握權真正上過戰場那一老一少相比,無異於蹲在門口玩泥巴的小屁孩,縱然是入局,也做不了棋手。就好比兩家人比試誰家造的房屋高。其實不用大費周章打下多好地基,收多少塊上好紅磚,只用在其第一塊磚上動些手腳,剩下的大可以放手,任憑你如何蓋如何高聳入雲,氣派無比,時機到了,輕輕一推,轟然倒塌。”
玄家四皇子腳步放緩,腦中炸雷,一片空白,沉默良久才道:“前輩說的是皇兄……”
話到嘴邊還未吐出,鎮涼王就做出一個禁言手指,看向皇宮深處,意味深長道:“我說這些不是讓你瞎想,自家人的事情應該關上門自己人去聊。掉腦袋的事情我可不敢聽,也不感興趣。”
玄家老四恍然大悟,額頭汗珠密佈,苦笑一聲,自嘲道:“沒事的前輩,是生是死都不關我的事情。”
吳晨眯眼打量着多年不見有些陌生的京城氣象,撇嘴道:“你小子倒是會當孫子,真想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玄家老四搖頭道:“兩位皇兄,不,應該說是父皇與皇兄們的博弈,玄弈自始至終都只是一把刀子而已。”
兩人說話間,跨過第一道門。
這扇皇城第一門,也是出城的最後一扇門,名三闕,巨檐重脊,左右各有白玉獅、下馬碑一對,門上掛有開國大學士所書楹聯一幅,“日月光明,山河雄壯”,門北左右廊房一百一十間,號稱千步廊。
吳晨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唸叨兩聲,輕聲問道:“小子,既然前輩點播你了,是不是也該跟前輩偷偷底子?你家二皇子到底是不是那位的私生子,名聲不好才轉移到當今貴妃手裡?”
玄家老四聞言雙眉微皺,年輕俊朗的臉龐上越發猙獰,許是因爲在邊塞呆的時間久,還是有着軍人的一股狠勁,不怒自威,行走於皇宮寬闊官道上,威風凌凌。
吳晨笑道:“玄家小子,你要是不說,我可就當得到答案了。”
玄家老四依然不解釋不辯駁,沉默不啃聲。
吳晨撓了撓頭,嘀咕一聲無趣小子,玩笑道:“玄家小子啊玄家小子,有些時候挺佩服你們的,都說伴君如伴虎,你們做兒子的,跟自己親爹相處時間或許都比不過身旁老太監來的長,那喜歡穿紅衣服的小子不算啊,他的事蹟我可是清楚的很,他跟你們不一樣,從小在西北黃沙長大,吃過生肉,飲過鮮血,狠辣遠超一般人。”
玄家老四擡頭眺望遠處,輕聲道:“前輩,龍虎山你如何看?”
在江湖漂泊一輩子的老油條怎會不知玄家年輕人心中問題,略微一笑,平靜道:“你是不是想問,龍虎山和你家大哥的關係?”
被吳晨一語點破的玄弈臉色微紅,略顯尷尬道:“正是。”
吳晨唉了一聲,聳聳肩膀,不以爲然道:“跟龍虎山的關係明面上就能看出,自從龍虎山有你玄家扶持,是如日中天,再給你透個底,在你玄家主持天下之前,江湖都說天下道庭是武當,鮮有人知武當之下是龍虎。龍虎山上歷史由來已久,裡頭不乏隱居道家老神仙,江湖曾有大宗師不服龍虎,氣勢洶洶殺上龍虎,結局你猜如何,上山不過半個時辰,被人踹下山去,鮮血直流,七竅有六竅被廢,手段極其狠辣。”
玄家老四滿頭霧水,納悶問道:“前輩這話是何意思?”
吳晨嘆了口氣,調侃道:“難怪你只能做刀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龍虎山上多神仙,但你玄家依舊能將龍虎收入囊中,這是爲什麼?”
玄家老四恍然道:“原來如此。”
鎮涼王微微一笑,看向前方,不忘提醒一句:“到了。”
道路盡頭,可見正南皇城大門。
皇宮大門前,除了黑甲衛,還有一個來回踱步的青衫中年學士。
見到此人,玄家老四微笑道:“馬學士,今日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來人正是翰林學士馬卿文。
中年青衫學士一見到玄弈,先是一愣,又瞧見後腳跟來的吳晨,又是一怔,連忙彎腰行禮道:“微臣見過四皇子殿下,見過鎮涼王。”
玄弈淡淡一笑道:“既然是來接人的,那這人,本宮就給你送來。”
馬卿文老臉一紅,尷尬不語。
四皇子也不追究,畢竟宮門口人多眼雜,只是簡單朝皇宮門黑甲衛吩咐道:“還攔在門口乾甚,速速放行。”
兩排黑甲衛收起攔在皇宮門前的戰戟。
吳晨輕聲道一聲謝,隨後與青衫學士離開皇宮這等是非之地。
玄弈看向並肩離開的兩個人,目光復雜,兩人非親非故,只是兒時的玩伴尚且能做到如此,那對於自家人呢?
高高在上的玄家四皇子低眉自嘲一笑。
吳晨剛剛的話已經很明瞭了。
打從一開始,就是大哥和父皇的對弈,其他人哪裡能插手的份。
就算大哥這幾年放任二哥培養勢力,就如蓋房子般,第一塊磚早就腐敗,奈何二哥再想加固房屋,註定徒勞無獲。
玄家四皇子再看一眼兩人消失方向,轉過身朝皇宮裡頭走去。
“師傅,玄弈當真想念邊塞無憂無慮生活啊。”
……
城門裡走出兩個人,其中一位中年人身着青衫,劍眉星目,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書香之味,只是神情淡漠。另一位腰板挺直的中年男子,穿着尋常富家翁的裝束,擡頭望了一眼城牆,微微一笑,與身旁青衫中年人以及一些晨起生意的販夫走卒一同由側孔走過城門,偶有注目視線,都放在了青衫文人身上,委實是氣質太多奪目,一看就知是在京城裡當官的大爺,只不過年齡已過中年,但也不難看出年輕人定是俊秀小夥。行人只是多看了兩眼,便不再上心,至於青衫中年人身旁更老的傢伙,更是不惹注意,樂陵城是天下首善之城,連巷陌市井裡頭的小民都自稱見識過某某大將軍某某大學士,誰樂意瞧一個尋常貴家人?
穿過城門側孔,青衫中年人和富家翁裝束的中年人並肩行走。
富家翁負手於後,呵呵笑道:“馬屁兒,你怎麼回來皇宮門前,當真是把我也嚇了一跳。”
青衫文人緊皺雙眉道:“是誰不告而別,招呼不打一聲就偷偷進宮面聖?”
吳晨淡淡一笑道:“不也沒見成嗎?”
青衫文人瞥了一眼,冷哼道:“你就穿成這樣,聖上能見你纔怪!”
吳晨滿不在乎道:“無妨,我有的是時間跟玄大當家的耗。”
青衫文人追問道:“怎麼會跟四皇子搞在一塊,皇宮人多眼雜,保不準就傳到陛下耳朵裡去,旁人再來個火上澆油,對於接下來的事,不是火上澆油,雪上加霜?”
鎮涼王擺擺手,剛要開口,腦中一道閃雷呼嘯而過,放緩腳步,看向遠方,怔怔出神。
馬卿文疑惑道:“怎麼了?”
鎮涼王恍惚一陣,良久才吐出一口氣,陰沉道:“憂兒體內的氣運反噬了。”
翰林馬學士更加納悶道:“這裡離涼州可是十萬八千里,你什麼時候入的天人境?”
吳晨搖頭,不像是開玩笑的一本正經道:“當時在憂兒誕生牽引吳家氣運時,我就怕日後會反噬,留一道殘魂在其腦中,若有一日氣運反噬,也好助其斬蟒。只是眼下特殊,能清晰感覺到,憂兒腦中不止有吳家氣運,還有另外幾人的殘魂。”
翰林學士皺眉不解,武道之事一竅不通,只能追問:“有何破解之法?”
吳晨還是搖頭,閉上雙眼,體內氣機引動,氣質越發飄渺,一息過萬里。
翰林學士見狀不禁一笑,天下武夫追評吳晨是用劍大宗師,看來真的是有所保守。
連他一個文人都能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息,又怎能與只在凡間稱呼無敵的大宗師相提並論。
吳晨啊吳晨,若你這輩子沒有遇到那個姑娘,會不會早就已經登臨仙道,與日月去爭輝?
馬卿文感慨一嘆,看向頭頂藍天,微微一笑,這也說不定,或許早就死在涼州哪一處,屍骨被野獸啃食乾淨。
世間因果,着實捉摸不透啊。
待天下徹底大亮,陽光灑在京城官道上,吳晨才緩緩睜眼,呼出一口濁氣,雙眸不知怎麼通紅起來。
馬卿文心中一緊,連忙問道:“如何?”
吳晨突然大笑起來,道:“走,馬屁兒,今兒請你吃燒雞!”
青衫中年人不吃這一套,試探道:“解決了?”
吳晨點頭。
“憂兒沒事了?”
吳晨還是點頭。
“那你哭什麼?”
吳晨淡笑道:“高興,能再次看見她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