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過後涼州大多是雨,今天難得一個放晴好天,萬里無雲。
庭院裡雨水還未乾透,溼潤潤雨氣夾雜幾縷三月春風,竟也能感到些許涼意纏身。
吳家府偏廳樑柱下,吳家大小姐打了個噴嚏,努努鼻子,不自覺將疏鬆衣裳裹緊。百無聊賴的在廚房隨手順了根黃瓜出來,摘下庭旁一片碩大葉子,將黃瓜放在還殘留雨水的綠葉上搓搓,吳妙兒就這樣毫無形象坐在已令人將雨水痕跡清理乾淨的臺階上,啃起黃瓜來。
好看鳳眸呆了呆,清麗容顏略顯慵懶,黃瓜很嫩很脆,可她嚼起來就是沒有味道。
清亮眸子又擡擡,見庭院裡一老一少依舊沉默不語,皆是怒目而視。又瞧原本整潔雅趣偏廳,如今慘遭橫禍,瓦片橫飛、屋檐東倒西歪,數面本鋥亮牆面黯然失色,滿是刀劍痕跡。
狠狠啃下一口黃瓜,身後頂屋樑祝晃動厲害,吳妙兒臉色未變,大有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氣度。
這場毫無邏輯的打鬥是從今早還是熹微之時開始的。許是恨鐵不成鋼,又或是東西吃多了上火,吳家用劍第二高手自從那日見到吳憂悠然下棋模樣後,在家輾轉反側幾日未睡,越想越氣,索性提劍而來討說法,氣勢洶洶,府裡上下見了都跑的遠遠的,心想又是誰惹了這尊殺神。
戰場上講究一鼓作氣,再而衰 三而竭。習武打鬥也是類似,李皓之連破吳府三扇庭院,怒氣已然有點消散,可好巧不巧,第四扇剛開,映入眼簾的就是與小蓮有說有笑的吳憂
一輩子跟在吳晨屁股後面打打殺殺的李皓之哪裡懂什麼風花雪月。一想到自家老子還困於京城,飽受摧殘,你這做兒子卻在府裡調戲丫鬟,好不痛快,怒火中燒,也不顧什麼大宗師顏面,前輩後輩的禮節,持劍就朝吳憂殺來。
嚼嚼嘴中黃瓜,吳妙兒將剩下的黃瓜根扔在已是一片狼藉的偏廳裡,心想男人心眼都這麼小如綠豆嗎?
要提詩詞歌賦,握筆即章那是廟堂勝,可要論爾虞我詐,浪跡江湖一點不比入朝爲官來得輕鬆。同樣的刀尖舔血,只是官場更加隱晦,明嘲暗諷全在不言中,放到江湖裡不過是誰都頭顱落地事,簡單幹脆。
所以啊,能在江湖風塵裡一滾便是半輩子的李皓之心裡其實跟明鏡似的。憂子是大家看着長大的,什麼爲人他會不知?只不過是急昏了頭,換着法子發泄罷了。
憂子也是不懂事,李皓之一臉寫着要你當面跟他解釋,不要來官場繞圈子,自悟道理把戲,可吳憂頭就是鐵,一定要撞這堵南牆。
本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關上門自家人拿劍柄打幾下屁股的小事,一定要鬧得吳府上下雞犬不寧。
現在好了,整個吳府都知道李皓之提劍上門,跟少府主討說法事情。
一手拖着秀氣的臉,吳家大小姐垂頭喪氣,全然沒有看戲愉悅神情。天下哪有什麼不透風的牆,今日過後,指不定外面又會怎麼胡言亂語。
吳家好不容易能在江湖輿論裡稍稍挺直腰板,現在又得被人在後戳脊梁骨了,雖說吳府被潑髒水已經夠多的了,可這種髒門面的飯後談資又有哪家會嫌少?
遠遠就望見手裡捧新鮮出爐白饅頭,踏步而來的曲小蓮,吳家大小姐更是哭笑不得。
李皓之飛身一劍是在偏廳正門,離在亭子裡觀景笑談的吳憂二人自是不近距離。一個是身懷劍骨,一個是大宗師親女兒,這等反應力還是有的。
身爲吳家用劍第二高手哪怕是隨手一劍便可捲起數十層劍氣浪花,更何況是怒然一劍?吳憂二人雖然躲過,可唯苦了小庭院遭受無妄之災,很是無情被李皓之一劍劈成兩半。
同樣用劍的吳憂心有餘悸,但臉色不改,曲小蓮倒是被嚇的不輕,煞白小臉哪裡還有原先嬉戲笑臉。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突然放晴大家都頭腦不清,吳憂也頭昏腦熱從空中招來府裡一劍,離大宗師還有一定距離的他哪裡是李皓之對手?
高手對招本就樸素,沒有書中說的那麼花哨。璀璨漫天劍勢固然好看,可擋不住練劍大家雲淡一劍。
一劍對一劍,李皓之微絲未動,吳憂摔了個狗吃屎,臉着地。
起身,不服氣,拭去臉上血跡,提劍繼續!
連對三劍,三劍皆輸,沒討到便宜不說,屁股着地兩次,臉又摔了一次。
這可給吳妙兒看的心疼的很,練武家子受點傷很正常,可要摔就只摔屁股好了,千萬別把這張俊臉給摔沒了。
李皓之簡單三劍給吳憂打懵了,問他服不服氣,少府主很是傲氣趴在地上嚷不服氣!
好,既然不服氣,那繼續打!
吳憂慌了,擺擺手,不打架,換個法子。
李皓之想了想,點點頭,隨他心意。
吳憂從別院搬來棋盤,李皓之雲淡風輕一笑,春涼風襲襲,兩人落在於冤種一般存在,半開半合的小庭院裡。
白衣持白子,青衣捻黑棋。
李皓之神情不變,與吳憂在棋盤上對壘,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態,風範不可謂不高雅,氣勢不可謂不出塵。
兩人落子聲好似昨日綿綿細雨落地,滴滴答答,脆脆好聽。
這等雅緻場面,連素來對下棋沒有絲毫興趣的吳妙兒和曲小蓮都忍不住湊近一瞧裡頭神機。
不看不知道,一看差點一口血噴出的二人面面相覷,摸不着頭腦。
吳妙兒搭拉個臉,她就應該曉得大字不識幾個只知道舞刀弄劍的李皓之,怎會靜下來專研棋道。
吳憂下的自然規矩漂亮,步步爲營,巨蟒成型,馬上就可吞雲吐霧,一舉拿下黑子。
反觀黑子,下的是歪七扭八,橫豎看不出什麼門道,棋盤哪裡空閒放哪裡,毫無章法。
棋局結果自然沒有懸念,兩人連下五局都是吳憂大獲全勝。
最後一子落下,吳憂笑嘻嘻問用劍第二的李皓之服不服氣。
李皓之眯了眯眼,擺擺手,耍賴道:老子不可能服氣,三局兩勝,還有一比!
吳憂欣然答應,喚來曲小蓮,在她羞赧模樣下附在耳旁不知說了些什麼,只是曲小蓮來了精神,兩眼放光問吳憂少爺可當真?
吳憂點點頭,自然。
曲小蓮空手走,來時卻端着兩大籠白饅頭,兩人這是要比比誰很能吃啊!
吳妙兒見這不正經的一老一少狼吞虎嚥模樣,也是氣的七竅生煙,怒聲吩咐下去,本小姐今晚要吃山珍海味!你問我山珍海味是什麼?怎麼稀罕物怎麼來,地上跑的海里遊的天上飛的,都給本小姐端到偏廳來!
是夜,今晚的吳府偏廳很熱鬧,府中清閒夥計成羣趴在門縫和歪七扭八的門檻上擠着縫隙往裡偷看。
偏廳裡,一青一白頭也不擡,神情認真,嘴裡一有縫就往裡塞饅頭。偏廳正前方,吳家大小姐擺了一大桌子菜,身姿優雅,細嚼慢嚥。
一個偏廳,兩撥人,對比鮮明,又不會讓人覺得違和,真當是一件趣事。
時不過午夜,許是吃飽了撐的,李皓之漲着肚子破天荒一腳踹開洛家偏門,搖晃而入,見人就喊要找洛塵喝酒。
洛家偏廳裡,洛塵喝茶,李皓之吃酒,桌上還不忘擺上一碟花生米。
“所以誰贏了?”洛塵不緊不慢的問。
李皓之摸摸圓滾肚皮,頗爲自豪說:“平手!”
洛塵眨眨眼,心裡已然知道答案的他只是莞爾一笑,府裡燈火闌珊,他湊近問:“少府主的劍如何?”
李皓之愣愣出神,喝了口酒,抓一把花生米如白饅頭一樣塞進嘴裡,嚼了嚼,他看向窗外明星皓月,半晌後,恍然道:“劍妙,可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