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黎夢晨經風吹雨淋,回到住處就換上了乾燥厚實的衣裳,躺在那張窄小的牀上靜臥。

意外的衝激震盪着她本就多情的心,只是世道並不能像費孝通所說的那樣,美人之美,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當我們伸出手時,得到的往往不是認可讚美,而是懷疑與指責,傷害和侮辱。

當一環扣一環的試探與真相大白之後,這樣的愛是否值得堅守?這樣的愛是否值得回頭?

對於愛,平常的我們沒法假設,沒法考驗,只有當大難來臨之時,才能見患難之中透表象於本質,但那種代價往往是慘重的。

夢晨想到這裡,滾燙的眼淚從眼眶裡溢出。

“夢晨,喝碗薑茶。”

黎明遠把薑茶擱在牀頭的小桌子上。看見她未乾的淚痕,從紙盒裡抽出紙巾,爲她擦拭淚痕。

殷羽翎站在牀尾,只是微笑沒有言語。

夢晨把薑茶喝了,又重新躺在牀上。

“你們回去吧,我想睡會兒。”

他們出去了,把門輕輕地關上。

“羽翎,你都看見了,我……”

“明遠,我不在乎你心裡有她,我只要你心裡有我……”

“……”

“你的情感忠貞,豐富厚重,如果我能得到你的愛,將是我一生的幸福。也有可能你此生不渝,但我也願意去賭,因爲人生就是一場注搏。”

“……”沒有言語,但眼裡分明閃爍着光亮。

“爲愛而愛,是神;被愛而愛,是人。即使我不是神,但你也是一個人。我相信我能感動你。”

說到最後,她竟有一種堅決的近乎聖母般博大的愛的意志,就像是一種理論體系,來支撐她的行爲,給她勇氣,給她希望。

黎明遠一把牽過她的手。

“我已經感動了。”

嶽朋飛出現在黎夢晨的面前,黎夢晨沒有感到驚訝,意料之中。

他說來還她手機,手機還了,卻遲遲不走。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打量着這個狹小的空間,裡面的陳設可用簡陋來形容。沒有暖氣沒有空調,在這春夏之交尚還過得去,一到炎熱的七八月,這個小房子就像會冒熱氣的小籠子,只得靠前後的門窗來散熱。他不緊不慢地打量,黎夢晨也無可無不可地容着他這個客人的存在。

“嫂子,我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不知如何稱呼你,但我不是你嫂子。”

“嫂子是不可亂叫的。你不知道冷梓君那悶**,什麼都做了什麼都不說……”

剛開始,嶽朋飛還是找不到很好的言語條理,他向來是直性子,但對着一個不冷不熱的女人,他滔滔不絕的口才明顯受抑。但後來說到冷梓君,他激昂得可用澎湃來形容了。他告訴她,她仍是冷梓君的合法妻子,可那個傻瓜卻說什麼爲了她的幸福,他可以等待,可以讓她選擇;甚至爲了她,他中途參與景區建設,因爲原來那個開發公司資金斷裂,他頂着集團公司那邦董事的壓力把所有的資金挪到這個景區建設項目上來,雖說都是有利可途,畢竟風險過大。而且他的腿也是因她而廢,目前還在矯正期,他卻爲了能在背後多看她幾眼卻連腿都撇下了……

“我知道他錯得離譜,可你卻不知道他對愛情和婚姻從來心中就沒譜,你是他挑戰自己極限的例外,你是他打破自己多年來心中藩籬的第一人,你得想想他的處境和難處。原諒他吧,他已經在改正了……”

黎夢晨看着他,對於他說的話一時還難以消化,但也可能是受了影響,所以說話有些遲疑。

“我……讓我想想吧。”

嶽朋飛走向門口,夢晨只是站起來目送。她的臉仍保留他剛進門時的冷淡,連一絲的感激之情也不曾露出,這讓嶽朋飛很不爽。

這種感情麻木的女人配不上冷梓君,這是他此刻鬱結在心中的怨念,不期然就吐出了口。

“你其實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好。”

“什麼是好?怎樣的好才能配上冷梓君那樣的才貌和家世,還有令人羨慕的萬貫家產?你是不是想表達這層意思?”黎夢晨從似醒非醒的境界中走了出來,語句也隨之尖刻,“冷梓君與你爲伍,也的確是個人才。”

“你這麼尖酸刻薄的人,真不知冷梓君是如何消受的。”

“你沒有愛過,至少你沒有刻骨銘心地愛過。就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只是當下物質和孤寂的解碼器、金錢和利益拼湊的一個居所而已。當然,這是我對你那個階層男女的看法,希望是個錯誤。但更重得是你自己對愛情與婚姻已經打上了這樣的烙印,所以你對婚姻男女中的兩人就是抱着這樣的偏見的。那樣的婚姻有意思麼?”

真個牙尖嘴利,嶽朋飛雖是反感,但她說的又何嘗不是當下的婚姻現實?至少大部分是這樣。

不歡而散,各歸各家。

黎夢晨走在雨後的天空下,空氣中厚重的塵土氣息撲鼻而來,直入心肺。院子裡有幾個幹部家屬在忙着洗菜提水,嘩嘩的水聲擊打着她煩躁的心,有個把閒不住嘴的女人問她剛纔那個男人是誰,還挺有氣質的。

呵,氣質,在這個山旮旯頭的地方,與百姓直接面對面的一線,都只能是從土裡刨出來的泥土氣,又真有幾個見過有氣質的人。這些人中,有些人一輩子都沒走出過大山,雖然他們是鄉村幹部。

沒見過世面就代表封閉,她們的思想也是閉塞的,文明不在的地方就是野蠻,知識不在的地方就是愚昧,所以她們喜歡揪着風就是影。

沒過幾天,全鄉政府的人都知道黎夢晨有個很有氣質的男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