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福王赴宴歸來, 口吐鮮血。

所幸在霍雲山的救治下,李慈晏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呼吸漸漸平穩。霍雲山長舒一口氣, 轉身對鐵七爺和德寶說:“幸虧發現的早, 又催吐出來一些, 性命無憂。”

本來是實事, 但迎上鐵七爺略帶質疑的目光, 霍雲山心虛地閃到一邊,又想起來,自己分明是受害者, 李慈晏圖謀不軌,她陰差陽錯救了李慈晏一命, 怎麼到頭來反倒是自己心虛?

德寶不如鐵七爺知道的多, 但心思敏銳, 看了兩眼霍雲山的背影,心中明白了七七八八。見鐵七爺端起小米粥, 趕緊收回心神,搶過粥碗,一勺一勺餵給福王。

鐵七爺在一邊說:“殿下,您可嚇死我們了。今後可不能再這般涉險。”

李慈晏不知是仍醉着,還是被毒傷了, 情緒低落, 精神靡靡, 他吃了兩口粥, 便推開德寶, 說:“三哥是無計可施,着急了。”

“必定是陸謙那裡的消息比咱們早, 賀將軍以少對多,擊破突厥大軍,朝廷增兵勢在必行。景王恐怕是想爭個軍功,於之後事情有利。”鐵七爺道。

德寶在一邊一聲不吭收拾手邊事。

李慈晏蹙眉沉思,說:“三哥文勝於武,他這是依仗有賀將軍,料定此仗不輸。但戰場上千變萬化,哪裡說得上十分把握的。八成還有層心思,是想趁此機會搭上賀家。”

鐵七爺經這一提醒,轉過彎來,忙說:“怪不得。可景王已經成婚,賀桂怎會把他那女兒嫁給景王做側妃,屈居一個宮人之下?賀家就一個女兒啊,還是嫡長女。再說了,景王悔婚,給王家那麼響亮一個耳刮子,還有哪個大家敢跟他結親?”

李慈晏沒順着這話題說下去,沉思片刻,說:“讓王妃過來。”

德寶領命,自去傳話。

翁蘅聽聞李慈晏不好,心中焦急,進門時踩住了自己的裙角,險些摔一跤,被德寶扶住。

翁蘅立在牀邊,伸出手去,卻不敢碰到李慈晏。

鐵七爺把藥遞到翁蘅手邊。

翁蘅這才順勢接過藥碗,德寶搬來春凳給王妃坐了。

“這是怎麼了?”翁蘅問。

德寶說:“王爺去景王府赴宴,回來就倒在門口,吐了血。”

“啊!”翁蘅驚呼一聲,轉頭去看鐵七爺,頭上的步搖珠翠隨着這猛烈的動作叮聰作響。

“索性王爺進的不多,又吐得早,已無大礙。”鐵七爺道,“請王妃安心。”

翁蘅美目含淚,柳眉倒立,說:“他竟如此明火執仗,誰給他出的主意。”

鐵七爺德寶不敢應聲。

李慈晏喝了兩口湯藥,昏沉睡下。

翁蘅默默看了他一會兒,臉上的怒氣已不見蹤影,苦笑一聲,便去了。

鏡湖邊的大風吹得她一個趔趄,木筆抱住她的腰,主僕二人才站定。

一滴水砸在木筆手背上,她想看清王妃的臉。卻被王妃避過。

“怎麼了?可摔疼了?”木筆問。

“沒有。”翁蘅說:“走吧。”

回到蘅芷院,翁蘅直奔書房,鋪紙研磨,略加思索,下筆一氣呵成。把信遞給木筆,說:“你親自去跑一趟,務必送到我爹爹手中。”

已是隆冬深夜。

木筆疑惑。

翁蘅說:“讓爹爹務必盡心盡力,看能否挽回幾分。”

木筆領命而去。

留下翁蘅一人,喚來紫梨:“你去問問,怡性齋可進了什麼生人。今兒夜裡請了大夫沒有。”

“你若是讓她查出什麼,也就別來見我了。”李慈晏說。

德寶垂首道:“奴才知道的。只是想請王爺給個尚方寶劍,難免對峙起來,束手束腳。”

“我近日病了,怡性齋沒有我的話,不許進,否則亂杖打死。”

德寶爲難:“若是王妃親自來,奴才不好攔......”

李慈晏瞪他一眼說:“那就亂杖打死你。”

德寶苦着臉退出,期期艾艾沒敢走,等鐵七爺出來,帶了哭腔道:“這可如何是好?”

鐵七爺兩手一攤,說:“我也沒法子。”

德寶發愁,轉眼看見朝廂房,眼珠子一轉,愁容散去,他剛要擡腳,被鐵七爺攔住,說:“王妃不會親自來。你應付的了。”鐵七爺指指廂房,告誡道:“若我是你,就不讓她知道。”

德寶心裡轉了兩圈,也明白過來,霍雲山要是知道了保不準就想走,這罪過可比讓王妃進怡性齋更大。才放下的心,又提起來,還多了條務必讓霍雲山不知情地在怡性齋長久住下去的任務。

其實霍雲山此時就想走了。

今夜,她明白了李慈晏的心思,而且李慈晏病好了不僅性情有了變化,膽子也肥了不少。怎好再留在他府中?但她如今是個活證據,若是被景王捉住反而糟糕。

輾轉一夜。

清晨。霍雲山下了決心,走到李慈晏門前,剛要擡手敲門,正巧聽見裡面提到自己的名字:“……霍大夫出面作證的話便勝券在握。”

霍雲山不好在門口再聽,把門重重敲了兩下,進得門去,見李慈晏、鐵七爺和德寶俱在,笑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剛纔想來找殿下有些事,走到門口聽到好像說到‘霍大夫’,是找我有何事麼?”

三人面面相覷,鐵七爺和德寶的目光都落在李慈晏身上。

待二人辭出,霍雲山問李慈晏:“殿下,我蒙您相救照拂,若有需要我做什麼,只管說便是。”

李慈晏道:“沒什麼。只好委屈你在此處藏身,莫要出去被人發覺便好。”

霍雲山看了他一眼,神色好笑而灑脫,說:“殿下休要瞞我。這些事情我也多少知曉些。景王既然想殺我滅口,我對他做什麼倒也沒什麼不忍。殿下中毒之事讓我作證我也作得。”

“若是去作證,你可知你會有怎樣的結果?”

霍雲山理順思路說:“若是判我僞證,便是誣陷皇子,應該是死路一條。若是信了我證言,但我被通緝之事卻仍要追究,大概也是難脫死罪。”

李慈晏看着她沒說話。

霍雲山說:“若是我說出我的地圖是交給了他,是不是會把局勢攪得亂一點?我對着朝政之事一竅不通,若是說的不對,你可不要笑我。”

李慈晏見她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忍不住問:“你爲何要這樣做?你不怕麼?”

“不是還有你嗎?”霍雲山笑道,“我如今在你福王府中偷生,若你沒了,我哪裡又逃得出景王的手段?與其毫無用處的被弄死,不如試試看。若是今上真信了我的話,你說不定還能想辦法救我一命,是吧?”

李慈晏從來都覺着霍雲山是個直率天真之人,沒想到她想得倒透徹,想透了還這樣灑脫,很是意外。忍不住看了她一會兒,說:“你這份心,我知道了。”

“你放心,有我在,自然保全你。”李慈晏回想她口中說出“不是還有你嗎”,不知怎麼忽而有些小激動,說:“我與景王的事情,我自有把握,你安心。”

見霍雲山仍躑躅,李慈晏問:“你來找我爲了什麼事?”

霍雲山躊躇道:“我想能不能換個地方住,比如海棠苑那樣的比較偏僻地方,或者其他府宅。”

李慈晏一聽就知道這是昨夜之事讓自己心跡敗露,霍雲山又想逃,有些煩躁,忍耐着答道:“我府中三百多口人,我又病了多年,如今只有三兩人可信。當日把你弄進怡性齋----不瞞你說,費了些周折,若是再變,難保有哪裡又有雙眼睛,哪裡又有雙耳朵。我不想冒這個險,也冒不起這個險。”

霍雲山被他一番話堵得死死的。

“不知近日可發生了什麼,讓霍大夫生出這樣的念頭?”李慈晏故意將頭一低,蹙眉按着太陽穴,說:“昨日赴宴歸來,神思不屬,三哥這毒着實霸道,昨日發生什麼竟然全然不記得了,若非你正巧在,恐怕我便長眠無煩憂了。”

霍雲山看了他一眼,聽他說得這樣還轉,心中也疑惑或許他真是酒後膽壯,再怎麼說自己因他迴護才保全,若是在他危難時執意離去,是有那麼點兒不地道。只得點點頭,說:“如此說,那就只好繼續勞煩殿下了。”

李慈晏口中說:“不勞煩,你不要想多了。”心中卻忽然明白霍雲山那番話的意思,等於她內心裡願意站在他身邊,同擔風雨,並肩作戰。這樣一想,李慈晏心裡的那點不快瞬間煙消雲散,忍不住摸了下肩頭,開心得一笑,罵道:“果然是一竅不通。”

看見鐵七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李慈晏說:“不要把她攪進去,她對朝政全然不通,局勢複雜,若被人迷惑,反而容易生出事端。”

“殿下泰嶽做事牢靠,如今滿朝皆知景王歹毒。”鐵七爺道。

“父皇怎麼說?”

“聖上傳下口諭:‘晏兒久病初愈,身子不甚強健,今後少赴宴會,多安心靜養。’”德寶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李慈晏聞言,冷了半截腰。

“這,這……”鐵七爺仍不信這是個父親的話。

“到底父皇心中還是屬意於他,看來當年爲他定下王家姻親,等他成親就立太子並非空穴來風。”李慈晏笑道。

“他到底哪點好?那點比得上我們,我們,啊?”鐵七爺忽而跳腳道:“他又是悔婚,又是私奔,又是忤逆上意,又是離家出走,哪裡有一點明君的樣子?他做的這些事,看看他做的這些事,別說是一國之君,即便是尋常百姓,百姓家的兒郎那樣恣意妄爲,都是丟家裡人的臉面,要讓人戳脊梁骨的。聖上怎麼就喜歡這樣荒唐的兒子?”

“七爺,你錯了,不是父皇喜歡這樣荒唐的兒子,而是父皇喜歡他,他才能這樣荒唐。”李慈晏說。

鐵七爺噤聲,心中懊悔,望着李慈晏。

德寶把頭垂得更低。

“既然這樣,那就讓他好好放肆一番,再讓他消停。”李慈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