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了一月的北方,早已經是下了幾場雪後的潮冷天氣了。在棗強城的北南面,彎彎轉轉的一條兩三人寬的道路,被人在雪地裡踩了出來,在雪道兩邊,散亂着一道道被大車壓出來的輪痕,和亂成一片的腳印。這是從鄴城和鄲玵來的運糧隊留下的。
由很多胡人組成的民夫們,穿着破爛的皮泡,在寒冷的天氣裡,卻仍然比同行的漢人民夫們耐凍的多,連監押他們的郡兵們也沒他們有精神。民夫們用力的推動着疊放着糧袋的大車,沿着彎彎曲曲的雪道向棗強前進着。
忽然,一陣馬蹄聲,從他們左側響起,很快一匹灰白色的戰馬,駝着一名輕裝的使者從他們左側平整的雪地上飛奔而過,向棗強而去。在這種天氣裡,戰馬是不敢從已經踩硬的雪道上奔跑的,那極容易讓戰馬失蹄,反而是虛蓋的雪面更穩些。
民夫們紛紛停下了腳步,轉眼看着從身旁奔過戰馬,直到戰馬消失在了雪地裡,這才慢慢的在糧長的呵斥下再次推動了糧車。他們並非是對戰馬好奇,運糧中,他們見到的到處飛馳的戰馬多了,他們只是想趁機歇息片刻,這似乎已經成了慣例,連監押他們的郡兵們,也默許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是民夫們的好奇心。
棗強城內的官衙內,進進出出的人匆匆忙忙,讓守衛的親衛們一刻也不敢放鬆,手一直按在劍柄上用轉動的眼光仔細的打量着進出的人。
已從鄴城回來的張亮,接過從衙外進來的親衛手中的封報,在門外略略高聲稟報:“稟大王,南陽、淮南軍報。”,在得到回聲後,輕輕的進了堂內,把手中的軍報,躬身擱在高腳公案上,然後再輕輕的轉身退了出去。
冉強放下手中事情,拿起軍報,撕開漆封仔細讀了起來。淮南和南陽的軍報,一般都是每隔半月由鎮守廣陵的壯威將軍董閏、鎮守合肥的護北校尉蘇亥及鎮守南陽的平南將軍張溫,派人送到鄴城,若無緊急軍情,則由內閣彙集後,再派人送到冉強這裡。其他各處的軍報一般也如此處理。這次軍報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南面的桓溫、建康的晉室都沒有什麼大動作。
冉強放下了軍報,默默的想着心事,此時他最擔心的就是桓溫,這是個十分善於用兵的傢伙,不知道一向穩重的張溫能否鎮的住他。他提筆分別跟三人寫了回書,再次提醒三人謹慎防備江南的偷襲,令人封裝後,即刻派人送出,心裡這才把事情放下。
“稟大王,王猛大人來了。”,張亮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冉強站起來,親自迎到門口。
“大王,該去羌人那裡勞軍了。”,見過禮後,王猛道。
棗強南十五里,一片片用氈子搭建的營帳,象是在廣闊雪白的地面上堆放了一片石塊。這是一片臨時軍營,四周沒有設立圍樁、壕溝之類的設施,只在四角臨時搭建了八個高高的瞭望臺。巡邏的兵卒比起正規紮營的人數多了一倍多。
姚襄一身的白色皮袍,身無片刃,立在大營的北面,靜靜的等待着。在他身後,立着姚萇及十幾個沒帶兵器的小帥和文官,也是默默不說話,四周只有兩個姚襄的親衛,腰下挎着刀。
他們並沒有等待多久,很快,一溜車隊在雪地裡映入了他們的眼簾,魏王親衛特有的醒目的黑盔白翎在車隊裡顯得格外引人。姚襄沒有動,但他身後的小帥們卻微微的起了一絲波動。等到車隊近了後,姚襄邁步迎了上去,姚萇急忙帶着其餘的人跟了上去。
冉強也下了馬,和王猛迎了過來,不等姚襄作勢要下拜,冉強就帶笑擡手製止住了:“景國不必多禮。此地寒冷,大家還是入帳說話吧。”
姚襄又和王猛相互見禮後,這才側身陪着冉強和王猛向軍營走去,幾個跟着的文官則急忙按照自己的職責去接收犒勞軍士的車隊。
大帳內冉強居中而坐,王猛和姚襄分別坐在左右席上,其餘的小帥們以姚萇爲首坐在兩列。等流水般的士卒在各個食案上擺好酒菜後,冉強首先舉起了酒爵:“景國此去辛苦,我先敬景國。”
姚襄站了起來,舉酒爵躬身謝道:“謝魏王。”,和冉強一起喝下了爵中的酒。
“大王,臣弟姚萇,一向傾慕大王,一直想在大王身邊侍候,若能常得大王指點,臣弟一定受益匪淺,希望大王能滿足臣和臣弟的這點願望。”,姚襄拱手道。上次去鄴城,本來就要送姚萇爲質,只是後來鄴城亂亂的傳聞,讓姚襄臨時改變了主意。這次自己領着人馬到幽州去,清河只留下了權翼和幾個帶兵的弟弟鎮守,但爲了徹底讓魏王放下疑心,姚襄還是決定把自己最看重的弟弟姚萇留下爲質。
姚萇站起來,走到大帳中間,拜倒:“姚萇願隨侍在大王身後。”,姚萇是姚家子弟中長相最英俊的一個,加上有些刻意模仿兄長姚襄的穿戴舉止,看起來倒也瀟灑。
“景茂請起。”,見姚萇起身,冉強這才帶笑對姚襄道:“我正打算送一個大才給景國這次做臂膀,沒想到還沒開口,景國倒先給我送了一個大才。”
姚襄也帶上了笑容:“不知大王要給臣送哪位大才?”
“呵呵,是猛自薦到景國帳下略盡薄力的。”,冉強笑着沒說話,王猛卻笑呵呵的拱手接下了話。
“原來是王大人,這次有王大人相助,襄就放心多了。”,姚襄笑着道。雖然口中這麼說話,但他對王猛並不在意,以爲是魏王爲了交換,放在他這裡的人質罷了。
“景國或許不知道,景略不僅是治國奇才,對於兵事,也不在自古以來的名將之下。不瞞景國說,在兵事上,和景略比,我是甘拜下風的。”,冉強也看出來姚襄的心裡的想法,卻不說破,只委婉的捧了捧王猛。
姚襄驚訝的神色從臉上一閃而過,本來在默默喝酒吃肉的姚萇和小帥們,都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把目光都轉向了王猛。
“大王太過獎了,猛只是略讀過幾卷兵書而已。此去只願盡力能幫的上景國。”,王猛胖乎乎的臉上,雙眼炯炯有神。
“我剛得到密報不久,慕容鮮卑已經在整頓兵馬,準備南下。景國此去深溝高壘堅守阻擋住鮮卑人就是了,我隨後就會率人馬北上接應景國。此次景國需要諸多幫手,我看景茂就不用留在我這裡了,還是幫助景國爲重。”,冉強沒有再笑,臉帶真誠的說道。
難道魏王派王猛到自己這裡,真的不是爲質?姚襄有些狐疑,擔心這是冉強在試探自己,急忙堅請把姚萇留在冉強身邊。
“景國不必如此,大王只想和景國以心相交,景國不負大王,大王也定不負景國。”,王猛在旁正色拱手說道。
姚襄想了想,不在堅持,舉起酒爵向冉強一躬身,仰頭把爵中的酒喝乾了。
冉強也不再說話,仰頭把手中的酒喝掉。等到侍候的士卒把酒添上,這才帶笑舉起酒爵:“來,今日不醉不休,爲諸位將軍送行。”,帳內的衆人一起舉起酒爵,大笑應和……
直到臨暮時分,冉強纔回到了棗強,但還沒坐定,卻被親衛的一個急報驚呆了:寧遠將軍花木蘭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