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是一套郵票,其實真正讓謝薇心動的只有那一枚而已。
這事還得從七年前說起。
那時候謝薇才重生沒多久,倒賣電錶發了一筆小財之後,她的心思就一直挺活絡的,總想着要趁着好時機多屯點貨,以後的日子才能過得更自在。
她原想着用三千塊錢去低價收購一些古董啊古幣之類的,留着後世發發大財。
只可惜她跑遍了鳳縣也沒發現一點值錢的玩意。
當時才八歲多,她也不可能跑太遠,只能就近挖掘。鳳縣沒找到什麼,她又偷摸去了青市,來來回回幾個月,也沒什麼成果。
直到後頭,她才幡然醒悟,其實即便她和古董們面對面了也沒用。
她上一世就是個俗人,對這玩意一竅不通。後來跟着穆青戎,有了錢了,也只勉強能知道幾個耳熟能詳的大件,可這玩意即便是經歷了文革也仍舊是寶貝,一大堆人偷摸藏着呢,跟她沒關係。
興奮地折騰了大半年,最後無功而返,謝薇十分失望。
不過也沒法子,即便是重生了,想事事都那麼如意也是不可能的。
畢竟還是人生嘛,即便重來一回,她也得踏踏實實過日子。與其去空想這些‘彩票大獎’,還不如着重眼前。
這麼想着,她漸漸地也就想開了,總算沒再去東跑西竄。
正所謂有意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謝薇都放棄了,可老天爺又把餡餅砸到她頭上了。
謝薇的爺爺謝軍是四月初八的祭日。謝軍和盧翠春夫妻恩愛,感情很深,謝軍早早的走了,盧翠春雖然勉強從悲痛中走出來了,但卻也時常掛念,想起來就是一陣傷心難過。
尤其是每逢祭日,她更是鄭重其事,次次都會用心祭奠,只希望亡夫在下面也能過得安心順遂。
謝軍早年在鑄鋼廠是個科級幹部,過得不錯,家境也良好,他又是個識文斷字的,所以還有些頗爲文雅的小愛好。
如今他人沒了,盧翠春將他生前的所有東西都一樣一樣地保存好。就連寫過字的本子,一支筆,一件衣服,她都悉心留着。
每一件東西都有無數的回憶,她怕自己年紀大了,會忘記他,所以就想着將他生前的東西都留好了,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也能讓記憶更加長久。
奶奶對爺爺的這份情,謝薇十分感動,她對爺爺幾乎沒有記憶了,但她卻能隱約勾勒出爺爺的模樣,挺拔英俊,雖有些不苟言笑,但對待孩子卻總是十分和藹。
這些印象其實並不是謝薇自己記住的,大多數都是奶奶同她說的,一次又一次,一點又一點,盧翠春將亡夫的音容相貌傳給了孫子孫女,讓他永遠活在了他們的記憶裡。
其實在上一世的時候,謝薇和謝薔都挺怕四月初八的。因爲到了這陣子,奶奶就會不厭其煩地講述着過世的爺爺,一開始他們會好奇,會認真聽,但畢竟都是些小孩子,十分鐘之後就沒那個耐心了,找個藉口就偷摸摸地溜出去,留奶奶一個人在那裡回憶。
可這一世,哪怕謝薔溜走了,但謝薇卻一直圍着奶奶。
她早已不是跳脫的小孩子,她也有深愛之人,只要設身處地想一想,就能體會到奶奶的心情,那種難以言說的痛苦,不得不承受的孤單,以及永遠徘徊在腦子裡的思念……這些情緒任何言語都無法表達其百分之一,謝薇能做的也只是陪着他,讓堅強的奶奶能有個小小的依靠。
孫女的心意,盧翠春隱隱能感覺到一些,有人聽她傾訴,她的心情會好很多,同時也思念更深。
她幾乎將所有東西都擺了出來,一樣一樣地說給謝薇聽,謝薇也不想奶奶哀思過度,所以也在不動聲色的逗她開心。
祖孫兩人聊了半個小時,在謝薇的不懈努力下,盧翠春的臉色好看許多。
時間也差不多了,盧翠春正準備將東西收起來,卻從一本舊書裡劃出來一張四聯郵票。
這郵票雖說是被夾在書裡,但卻存放的十分用心,在護膜的保護下竟還嶄新如故。
盧翠春看着這郵票,回憶一點點復甦,她笑着說道:“原來這郵票他還留着呢。”
謝薇一開始並沒看清,只隨口問道:“奶奶,是什麼郵票呀?”
盧翠春說道:“是一版出了錯了郵票,當年剛剛發行,就被人發現了問題,似乎是國家地圖不全?我也記不清啦。你爺爺當時買了回來就放在家裡,一直沒用,等到要用的時候才知道竟然被召回了。他很久之後才知道這郵票不能用了,可那時候都過去許久了,也沒法退回了。”
謝薇點點頭,向上湊了湊,想看看郵票的樣子。
盧翠春粗糙的手指撫摸着郵票,眼角的細紋越發明顯:“當年你爺爺還挺生氣的,覺得自己花了冤枉錢,我呢,瞧着這郵票紅紅火火的很好看,就勸他別生氣了,恰好家裡有不用的硬紙皮,我就給他裝點了一下,當個書籤用。”
謝薇這時候也看到了郵票的票面,看到那火紅紅的中國地圖和高舉紅本本的工農兵,她腦袋裡就是嗡得一聲。
必須得好好保管,千萬不能丟了!
謝薇幾乎是快速說出口:“奶!這郵票能給我嗎?”
盧翠春看看小孫女,笑着說:“你也瞧着好看是不?拿着吧,喜慶。”
謝薇接住了郵票,明明是輕飄飄的一塊小紙,她卻覺得額外沉重。
等到了晚上,謝薇細細地看了很久,終於確定了,這的確是在後世那堪稱天價的第一郵票:全國山河一片紅。
謝薇並不是個集郵愛好者,或者該說,她對這個一竅不通,完全不懂,僅僅知道郵票是有收藏價值的。
可這張郵票,謝薇卻是記憶深刻。
也就在重生前不久,她曾和穆青戎一起在香港應邀參加了一個拍賣會,當時的重頭戲就是這麼一枚小小的郵票。
謝薇並沒有出價,但她卻記得很清楚,這枚郵票當時的最終成交價高達三百多萬。
即便當時謝薇很有錢了,但還是十分錯愕。
畢竟,只是一枚面值八分的郵票……
之後她因爲好奇而詳細地查了一下這枚郵票,得知了一些來龍去脈,不過也只是當成樂子看了看,並沒有收藏的興趣。
只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竟然會在今天,在自己家裡發現了這一枚天價郵票。
謝薇皺了皺眉,覺得有些不對勁,若是自己家裡真的有這樣一個天價寶貝,那後世怎麼會沒人發現呢?雖說集郵是小範圍的事,但一片紅的天價拍賣也是上過電視的,那時候消息流通何等強大,怎麼家裡人竟沒一個人知道?
謝薇越想越納悶,可隨後,卻又突兀地發現原因所在了。
上一世,她並沒有這麼乖巧地陪着奶奶聊天,上一世的她和謝薔一樣調皮,兩人只會想着怎麼出去跳皮筋丟沙包,根本不會老老實實地在屋裡陪着奶奶。
沒人陪着,奶奶也不會心血來潮將所有東西都翻出來一一查看,沒有翻出來的話,那麼這枚郵票就永遠沉睡在舊書裡,無人知曉。
即便後世的新聞傳開了,一片紅的珍貴也不再只是集郵者明白,可奶奶……卻離世了。
謝薇隱約記起來了,奶奶走的時候,爸爸將爺爺所有的東西都在墳頭燒了。那是奶奶一生珍貴的東西,謝建國想給她送過去。
謝薇閉了閉眼,所以說……上一世這郵票應該早就化成了灰燼。
從那之後,謝薇一直悉心保存着這郵票,她本以爲要留到三十年後再將其公諸於世,但現在,她卻不想等那麼久了。
三百多萬十分誘人,但她等不到那時候了。只要有了啓動資金,她深信,二十年時間,她能賺出數十個三百萬!
如今這麼好一個機會擺在眼前,謝薇沒有絲毫猶豫!
“是的!我要賣了它!”
穆青戎眯了眯眼睛,他已經清楚記起那紅豔豔的四聯郵票了,如果沒有記錯,應該是叫‘全國山河一片紅’,他想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你有把握能賣得高價?”
謝薇笑了笑,眼裡有一絲狡黠:“所以,我們要好好計劃一下。”
穆青戎挑眉:“哦?”
謝薇靠近了他,小聲說了幾句,穆青戎一開始還有些笑意,但慢慢地卻也凝重起來。
過了一會兒,謝薇說:“怎麼樣?明天我們去省城吧!”
穆青戎說道:“不急,給我兩天時間,我瞭解一下集郵這個行當。”
謝薇想了下,說道:“好!那就三天後!”
穆青戎要了解一下集郵,謝薇也不能閒着,她先去青市的集郵門市旁觀了一陣子,基本上做到心中有數。
三天後,謝薇和穆青戎就從青市出發了。
這麼大的生意,他們不想在青市做,去省城是最好的選擇。
從青市到省城需要坐火車,兩個小少年一起去買票上車,還被售貨員詢問了半天,後來見他倆不躲不閃,條理清楚,問什麼答什麼,的確不像是偷跑出家的,也就放他們走了。
需要坐三個小時的火車,上了車謝薇就靠在窗邊眯了一會兒,穆青戎坐在外面,自始至終都沒有睡覺。
下了車,兩人也不浪費時間,問了路之後,直奔省城的集郵門市。
省城不愧爲省城,百年老城,頗有古韻,同時也人口衆多,路上川流不息,已經有不少私人小汽車了。
集郵門市大多在郵局附近,省城這邊也不例外,在郵局的左側有一條街道,這裡就是集郵愛好者淘寶的地方了。
集郵門市衆多,初來乍到,謝薇和穆青戎也只是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留意了一下攤位上的郵票,發現大多是時下的新票,甚至還有很多漂亮的花紙頭。
瞧見謝薇和穆青戎兩個少年來逛街,有老闆熱情招呼道:“來一套唄?十二生肖的,可漂亮了,兩塊錢就全拿走。”
謝薇看了一眼,也能分辨出這是花紙頭。
花紙頭並不屬於郵票,只是印刷的山寨產品,並不具備收藏價值,只是給剛入門的小孩子們玩樂而已。
謝薇笑了笑,也沒多說,就和穆青戎一起走了。
他們現在要做的是看,看哪家門市規模大,更正規,他們纔好下手。
半個小時後,基本心中有數,穆青戎和謝薇選定了位於街道正中央的一個鋪子。鋪子里老板不在,是兩個年輕的女店員在張羅。
謝薇的計策很簡單,因爲他們太年輕,想要談生意就一定要先證明自己。
而最好的證明就是消費。
穆青戎學東西十分快,雖然只有三天時間,但他也算是入了門,對於郵票的分辨和當前的趨勢都做到了心中有數。
他眼睛銳利,指了指鋪子最上頭的那一枚郵票:“價錢多少。”
賣票的姑娘還在感慨他長得帥氣,此刻聽到他問話,當即熱心地解釋道:“這枚是文革時期的郵票,價格很貴的,不如你看一下……”
穆青戎看着她,重複了一遍:“這一枚,價錢多少?”
姑娘被他看得有些緊張,清了清嗓子,才說道:“一千塊錢,不能更少了。”
穆青戎點了點頭:“行,成交。”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賣票的店員半天都回不過神。
她……她以爲這兩個小少年是來玩的,怎麼都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來買票的!
她還在震驚呢,穆青戎竟又指着旁邊的那枚郵票,同剛纔一樣,問了價錢,然後付錢交貨。
這下,連旁邊的年輕姑娘都震驚了,這、這出手也太闊綽了吧!
足足買了三張昂貴的文票之後,穆青戎選中了這門市的鎮店之寶,那是一整套80枚全版1980庚申年的8分金猴郵票。
店員們都驚呆了,要是剛纔穆青戎沒有出手那麼闊綽,她們可能會以爲他在鬧着玩,可現在,她們不確定了,萬一這真是個大家呢?
“您……您稍等一下,這個,我們得問一下老闆。”
其中一個姑娘跑出去了,另外一個姑娘還在陪着他們,但態度卻恭謹多了,遠沒剛纔的不當回事。
不多時,慶和集郵門市部的李慶和就趕回來了,乍看是一對少年,他愣了愣,怎麼覺得這麼不靠譜?
不過店員不會坑騙他,看了看少了的三枚文票,李慶和也謹慎起來。
“不知兩位貴姓?”
“免貴,穆、謝。”
李慶和笑道:“穆先生,謝小姐,裡面請。”
門市部裡面有單獨的房間,李慶和將他們引進去之後就奉上了茶水,待到坐定之後,他才微笑問道:“你們想入手那1980年的那一整套金猴票?”
既然已經引起注意了,穆青戎也沒有再拐彎抹角,他盯着李慶和,緩聲說道:“實不相瞞,我們來這裡是有一枚郵票想要出手。”
李慶和微微一怔,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了,稍稍一想,就明白過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到沒有瞧不起這兩個少年,這時候的人都早熟,十五六出來闖蕩的大把多。而且他瞧這兩個孩子的衣着,家裡肯定也富貴,看那談吐,也不像是普通的孩子。
他問道:“不知道能不能看一下票樣?”
穆青戎將票樣拿出來。
看到這枚郵票,李慶和瞳孔緊縮。
這絲神態沒有瞞過穆青戎和謝薇,謝薇沒有出聲,但卻輕輕地碰了一下穆青戎。
李慶和也是老手了,知道這時候更得沉住氣,他平靜地說道:“四聯,原膠,上品,的確是套好票。”
穆青戎沒有出聲,還在靜靜地看着他。
李慶和原本覺得他們不懂行,但此刻也有些猶疑了,只是,這郵票的魅力太大了,他的左手都微微顫抖,極力壓制住緊張的心情,他強裝鎮定:“我可以收,你們說個價錢吧。”說出口他又後悔了,時不時太急切了?萬一開出天價,他可能會承受不起!
穆青戎輕輕揚了揚嘴角:“您覺得,它值多少?”
聽到這話,李慶和心中迸發出巨大的喜悅,雖然這兩個少年懂點毛皮,但很顯然也並不知道這郵票的價值!
他強壓住心中的激動,努力開口說道:“我覺得……”
話還沒說完,穆青戎卻驀地收回了郵票,神態也高深莫測起來:“李老闆,您覺得我看起來像多少歲?”
話題轉的太快,饒是李慶和身經百戰,此刻也有些錯愕:“這、這個?”
不等李慶和開口,穆青戎竟自顧自地說了:“十六歲。”
李慶和還有些搞不懂,這其中有什麼關係。
穆青戎見他越發迷惘了,纔好心解釋道:“我今年才十六歲,後面的時間還很長,若是將這郵票存放到二十年後……價值肯定會翻數倍。”
李慶和臉色變了變,這話裡話外,分明是不想賣票,他有種自己是被捉弄了的感覺。
不過緊接着,穆青戎就微微笑了下,剛纔有些緊繃的氣氛也緩和許多:“李老闆你放心,既然我來了,就是想要出手,但我想讓您知道,我爲什麼會賣了它。”
李慶和眼神有些要遊移,勉強沉聲說道:“願聞其詳。”
出乎他意外的,穆青戎只平靜地說了五個字:“因爲我年輕。”
李慶和微微一愣,但下一刻,卻恍然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