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房門,屋裡的聲音輕輕鬆鬆就傳了出來。
陌生的男人和女人的聲音夾雜着奶奶冷淡的迴應,讓穆青戎不需要進入就能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
他的‘父母’回來了。
整整十三年,他們走得悄無聲息,回來得也毫無預兆。
無論是走亦或是回,他這個身爲兒子的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多麼諷刺。
穆青戎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後推開了門。
他不習慣逃避,哪怕不想面對,也絕對不會選擇倉皇離開!
燈光流瀉出來的一瞬間,屋裡的人停止了交談聲,齊齊將視線投向了站在門外的少年。
得體的衣着,修長的體型,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而他也當真擔得上一句:少年風華世無雙!
饒是一直被讚譽爲美男子的穆新華也微微怔了怔,十三年的漫長時光已經將一個懵懂小娃錘鍊成了英挺少年。即便眉眼間有些相似,但那雙黑眸裡暗藏的光芒已經是全然陌生。
阮新梅看到孫子回來,一直冷淡的眉眼微微舒展,輕聲招呼道:“快些過來,外面涼。”
穆青戎喊了一聲:“奶奶。”隨後將書包和外套掛在了衣架上,他從容的換了脫鞋,將屋裡的另外兩人視若無物。
這冷漠的態度讓穆新華皺了皺眉,倒是旁邊的女子溫和笑道:“這是小戎吧?一眨眼都長這麼大了!”
穆青戎微微垂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的記憶很好,雖然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但他沒有忘記任何人任何事。
這不是他的母親,但卻隨着穆新華一起回來了,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原本以爲是‘父母’,可現實比想象中還要可笑。
對於穆青戎的冷漠,穆新華有些不滿,他久居上位,習慣了發號施令,即便是自認爲對着個兒子略有虧欠,但也見不得他如此無禮。
剛想開口,韓梅就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穆新華在她的提示下看了看老母親,終究是沒有開口訓人。
韓梅走向穆青戎,溫和地說道:“小戎,可能你都不記得了,這位是你的父親,雖然很多年沒見,但他一直記掛着你,時常提起你,說你小時候十分可……”
話沒說完,穆青戎倏地擡頭:“你是誰?”
被這幽深的黑眸鎖住,韓梅微微一愣,到嘴的話竟說不出來了。
穆青戎看着她,聲音低低的,但卻帶着震懾人心的力量:“我並不認識你,所以,請你離開。”
饒是韓梅自詡八面玲瓏,此刻也真是碰了一鼻子灰。她本意是想和穆青戎搞好關係的,倒不是爲了其它,純粹是覺得阮新梅心疼穆青戎,若是她能善待穆青戎,阮新梅也能接受她,到時候即便是少了那張紙,可她也是名正言順的穆家夫人。
只是沒想到,這穆青戎竟如此不知好歹。
本就有些生氣的穆新華這下徹底沒忍住了:“你這是什麼態度?不認識就可以隨便趕人?長這麼大竟連一點兒禮貌都不知道,看到長輩不會喊一聲阿姨嗎?”
他這話一出,阮新梅當即火了,剛要開口,穆青戎卻拉了拉奶奶的手。他安撫地看了奶奶一眼,隨後揚眉,與穆新華對視:“你又是誰?”
穆新華一愣。
“父親?”穆青戎笑得滿是諷刺,“抱歉,我沒有父親。”
穆新華沒反應過來。
穆青戎又說道:“又或是奶奶的兒子?呵,算了吧,丟下母親十三年的兒子不要也罷。”
這一下才真正戳到了穆新華的痛處,他眉毛緊皺,陰雲密佈,聲音裡暗含着滔天的怒火:“這是你該說的話?你沒有父親?沒有父親你是從哪裡來得?我生你養你,不成想竟是個這樣的白眼狼!”
“養我?”穆青戎毫不畏懼地與其對視,“說來聽聽,你是怎麼養的?”
整整十三年時間,沒有回來哪怕一次,沒有寄回來隻字片語,把兒子生下來就扔在了老家,不管不顧,不親不問,說得難聽一點,養條狗都沒這麼省心!
就這個樣子,他竟然還好意思提出來‘養’這個字!
真是讓人噁心至極。
不成想穆新華竟還振振有詞:“怎麼沒養?我在外面忙工作,拼死拼活的,哪裡是想回來就回來的?雖然我回不來,但我每年給你寄了多少錢?你也不想想,要是沒有那些錢,你吃什麼穿什麼?還搬新家住新屋,要是沒有我在外面賺錢,你早就餓死了!”
這番話一出來,別說穆青戎,就連阮新梅都愣住了。
真是怎麼都沒想到,穆新華竟存的是這一份心思。
若說穆青戎之前的心已經是一塊寒冰,那此時此刻,這塊寒冰已經墜入了萬丈深淵,蒙上千年冰霜,徹徹底底的亙古不化!
穆新華的聲音還在他耳邊肆意:“你一個小孩子又知道什麼?想當然的認爲父母不在身邊就是不養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沒有我你又是個什麼?沒有我的錢,你還能上學還能唸書?早就流落成街邊的乞……”
真是句句戳心窩,阮新梅徹底聽不下去了:“閉嘴!你給我閉嘴!”
老母親撕心裂肺地怒喊,穆新華一怔,總算是沒再說下去,只拿一雙眸子瞪着穆青戎,不帶一絲溫情,滿滿都是憤怒。
氣到深處反倒是冷靜了,穆青戎手心緊握,指甲刺入掌心,尖銳的疼痛和黏膩血液齊力將他的心神拉扯回來。
“原來如此,”少年的聲音低沉的像是從喉嚨裡發出,原本的清脆悅耳已變得嘶啞和冷酷,“錢是嗎?”
他冷笑着,揚眉看向他,黑眸裡是深深地鄙夷和漠視:“這十三年,所有的錢,我會加倍還給你!算是償清了我欠你的債,從此之後,我穆青戎與你穆新華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父親,從來都沒有過!”
怎麼都沒想到穆青戎竟敢說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穆新華氣結:“你……你……”
阮新梅猛地擡手,甩了他一巴掌:“滾!逆子!你給我滾!我阮新梅沒有你這樣的兒子!”
被母親打了一巴掌,穆新華愣的說不出話,從小到大他是獨子,母親對他的疼寵他直到現在都猶記如新,對於穆青戎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但對阮新梅,他始終是愧疚的。只是他實在走不開,也有些不敢面對老母親,只能不斷地往回寄錢,以希望能夠平復心中的愧疚。
怎麼都沒想到,十多年後他回來了,母親竟……竟趕他出門。
“滾!聽到沒有!給我滾!”阮新梅從出生到現在都沒生過這麼大的氣,這一句話幾乎用出了一生中最大的聲音,嗓子都要喊破了。
她的聲音太大,因爲有外客而被關在屋子裡的小黑也聽到了聲音,主人這麼生氣,雖然隔着門,但它也開始威脅性的吼叫,竟像是要掙脫鎖鏈的猛獸一般。
韓梅見到過小黑的兇相,此刻被嚇了一跳,拉扯了穆新華一下,輕聲說:“新華,我們先走吧,等母親消消氣……”
穆新華聽她一說也回過神來,眼底難免黯淡,只能生硬地說:“那我先走了。”
這兩人一走,聞到沒有陌生氣息,小黑才慢慢安靜下來。
而剛纔還硬撐着的阮新梅瞬間軟倒,穆青戎一把扶住奶奶,年邁的老者靠在已經長大的孫子身上,眼淚直流。
“對不起,小戎,對不起……”她可憐的孫子,爲什麼會這麼命苦!
穆青戎靜靜地,無喜無悲,只安撫的拍着奶奶的後背,聲音空靈的似是沒有一絲人氣:“奶奶,沒事的,有我在,我會照顧好你。”
阮新梅無聲地落着淚,可心裡的苦卻不會因爲淚水的流淌而減去分毫。
直到晚上九點,阮新梅才沉沉睡下。
奶奶睡了,可穆青戎卻沒有絲毫睡意,他坐在窗邊,靜靜地等了一個小時,在確定奶奶睡熟之後才起身出了屋。
深冬的月色冷如冰,夜幕蒼穹像是幽深的巨獸,張開了無邊巨口,試圖吞噬所有。
穆青戎走進去,寒冷絲絲入骨,卻一點兒也入不了心。
因爲那裡的溫度更低。
謝家的作息十分規律,到了九點半,大家都得回屋睡覺。
往日裡謝薇是最早回屋的,她不愛看電視,九十年代的電視她都看了一遍,再看一遍也實在沒什麼樂趣,還不如回屋裡找本書翻翻。
可今晚,她莫名感覺到一陣陣的心神不寧,這感覺很難描述,但就是十分不踏實,定不下心來。
看書看不進去,睡覺睡不着,她索性窩在溫暖的沙發上,看着電視裡循環播放的電視節目。
反正已經看了好幾遍,即便不用腦子也能毫無妨礙地看下去。
直到時針滑向了十,已經十點了,再不睡就太晚了,雖然毫無睡意,可謝薇還是準備回去睡覺了……
正準備回屋,卻聽到了極輕的敲門聲。
謝薇一個激靈,這麼晚了,是誰?
因爲她在一樓,所以聽得十分清楚,小心的走到門邊,透過貓眼一看,卻是微微一愣。
沒有停頓,她快速打開門,看到了只穿着一件襯衣的穆青戎。
月色下,他膚色白的幾乎透明,唯獨一雙黑眸竟比這無邊夜色還要暗沉。
謝薇心裡一揪,連聲問道:“小戎?你怎麼……”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拉進了這個冰冷的懷抱,穆青戎緊緊抱着她,聲音裡滿是疲憊:“讓我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