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江淮乘車回了侯府。
拐進院子的路上遇見了正要回去駙馬府的江璟,他察覺到江淮的異常,察看了一下那個傷口,心裡眼裡疼的緊,囑咐她千萬注意不要沾水,或者半夜睡覺的時候壓到,而且不要告訴母親後,便闊步離開了。
江淮盯了盯他修長的背影,挑了下眉。
這份關心她寧可叫江璟放在蘇綰身上,便是再痛一度也無妨。
等進了駙馬府的闊大院子,一旁拿着乾毛巾的齊嬤嬤見到他,連忙以七十歲老人不能有的靈巧速度衝進了正房的屋子,連門都不及關。
他一臉疑惑,等進了正房小廳,齊嬤嬤的面色有些慌張,懷裡好像藏了什麼,上前詢問,她也只是搪塞一笑,指了指臥房:“沒事沒事,公主還等着將軍用晚膳呢。”
江璟也不好多問,點了點頭,轉身剛走沒兩步,身後一道清脆的物體墜地聲傳入耳朵。
他飛快回頭,瞧見齊嬤嬤慌亂的將那物拾了回去,塞進懷裡。
可即便齊嬤嬤的動作再快,江璟還是可惡的看清了。
那是一個穿着三顆南洋珍珠的黃色珠穗。
江璟的眸子剎那瞪大,聲音微提:“那是……”
錦瑟在世時,爲他的玉和劍的劍柄親手製作的同心珠穗,自其死後,江璟一直將這串珠穗掛在……錦瑟僅遺留於世的兩幅畫像的卷軸上!
如此說來,齊嬤嬤藏在懷裡的東西,是錦瑟的畫像!
他步步而來,怒意也隨着步伐而逐漸升騰,被掀了逆鱗的江璟此刻看上去有些陰沉且可怖,攤開那隻佈滿傷痕和薄繭的掌心,道:“把畫像給我。”
齊嬤嬤嚥了下口水,只得將懷裡那個卷着的畫軸取出來遞給他,聲音抖得厲害:“將軍,您千萬莫怪啊。”
江璟冷冷的看着她,在小廳的花桌上緩緩攤開那捲畫像,傍晚的夕陽從窗外灑進來,映亮上面的人影——容貌仙絕。
言語不可描述,夷光不可比及。
鍍了一層金燦的夕陽,愈發讓人沉陷其中。
江璟不禁想起初遇她的場景——逃亡至疆界外,錦瑟躲在那一處雪丘之後,陌生的看着渾身被鮮血浸染的自己,隨後暈厥,再一睜眼,是還未離開的她。
她和蘭桑一樣是醫女,但不同的是,她生長於野嶺,除去古怪的邊蠻語外還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一身好醫術,同師父一起來中原的路上被山賊襲擊,師父死了,她獨活下來,兩年後,遇到江璟。
兩人相識相愛,隨即江璟將她帶回長安,風光成親。
三年後,查出孕象,闔家大擺賀宴慶祝。
四年後,她被自己養的白蛇竹葉青咬傷,拼死生下江檀後,不幸毒發離世。
那一刻,望着自己妻子的瘦弱屍體,江璟第一次把從書本上讀來的‘哀莫大於心死’從頭到腳的體會個淋漓盡致,透徹到不行。
此後,他埋心在南疆,這幅畫也是他從南疆回來後一起帶回來的,就掛在小廳左側的簾子後,每日宿在書房,便能看見。
怎的現在,被茶給……染溼了。
江璟緩緩轉過身,怒意勃發:“齊嬤嬤,這是誰……”
不等說完,他突然反應過來,一個轉身走向臥房的門,大掌一推。
齊嬤嬤一拍大腿,暗道不好,趕緊出去找人了。
而臥房內的蘇綰,一概不知。
她備了一桌的可口佳餚,將那個做了許久的百玉釧置在一個極爲精緻的錦盒內,不小心又碰到了傷口,忍痛吹了吹,卻見江璟從外面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
蘇綰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自動忽略了江璟那冷冰冰的面容,興奮道:“你回來啦,快過來吃飯,我要給你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江璟舉着錦瑟的那張畫像,神情陰鬱。
蘇綰自然見過這張畫像,但她不知道上面的茶漬是怎麼弄的,眨眼間就明白了他是誤會自己了,連忙想要解釋:“我不知道,我沒碰。”
“你沒碰?”江璟眉間皺的厲害,言辭激烈,“沒碰怎麼髒了!”
蘇綰冤枉個不行:“我哪裡知道!”
說着,對上他的視線,登時醋意橫生,氣的抱胸:“你現在已經成親了,這幅畫像本就該收起來,弄髒了也是活該!”
江璟算是被戳到了痛處,甚是已經想象到了蘇綰因爲妒忌而往這幅畫像上潑茶的場景,實在是冷哼不止:“蘇綰啊蘇綰,枉你爲一國公主,怎麼心眼兒小的跟針鼻兒似的!先是慫恿君幸責打蘭桑,然後向錦瑟的畫像上潑茶……”
蘇綰委屈的眼睛通紅,淚水沒出息的往下掉,滴滴晶瑩:“你血口噴人!我沒慫恿你二妹!我也……我也沒往……沒往這畫像上潑……潑茶!”
“你……”江璟猛然想起來什麼,又近一步逼問,“另一幅畫像呢!”
蘇綰咬脣別過頭去,故意氣他:“扔了!”
江璟眼睛中直要冒火,一把攥住她的手:“你扔哪兒去了!”
蘇綰抽了兩下,賭氣道:“哪兒也沒扔!讓我給燒了!”
“燒了!”江璟的手越來越用力,攥的蘇綰疼的小臉發白,可她硬忍着,繼續道,“我讓你天天看!我就給……給燒了!”
江璟眼底陰沉:“蘇綰,你可是一國公主,怎麼能這樣歹毒,你知道她可是我的妻子啊!”
蘇綰也吼起來,因着近日休息不足嗓子累啞了:“她已經死了,我纔是你的妻子!”
江璟咬牙,一把將她粗魯的推到牀榻上,聽到清晰的一道碰撞聲也不理會,轉身要走,卻被怯生的江檀和心虛的江歇給攔住了。
“大……大哥。”江歇滿臉爲難,手裡遞給他一個畫軸。
江璟眼中一愣,旋即接過來打開一看,正是錦瑟的另一幅畫像,他怒疑道:“怎麼回事!”
江檀絞着手指,十分愧疚道:“都是檀兒不好,阿孃的那副畫像是我和小叔打鬧的時候給弄髒的,本想收起來的,但是齊嬤嬤……齊嬤嬤收晚了。”
江璟的腦袋‘嗡’的一下,快要炸裂,他像是揹着一座大山般緩緩轉身。
蘇綰半趴在榻上,無力的撐着身子,白皙的額間碰到了榻柱,微微開裂流血,那鮮紅的液體一直蜿蜒到精巧的下巴上,隨即墜落,被金絲錦被盡數吸收,留下一個刺眼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