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三娘一聽這話,嚇得險些魂飛魄散,腿腳一軟,跌坐在土地上。
雀子也慌了神,連忙上前扶着他,顫聲道:“老闆……老闆……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啊?”
方三娘一把拽住他的手,切齒道:“還不快去追他們!”
雀子忙不迭的點頭,想把他拽起來。
方三娘恨鐵不成鋼,一腳踹在他的身上,着急道:“你腿腳快!你快去!別管我了!”說完,急得直拍土地,“你快去!”
雀子應了兩聲,拍打了幾下衣服上的灰塵,然後火燒屁股的趕去五陽坡。
方三娘從地上踉蹌着起身,看着雀子那一騎絕塵而去的背影,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客棧,怕是連生意也顧不得了。
從後房牽來一頭騾子,費勁巴力的坐上去,揮鞭子喊道:“駕”
然後,那匹嘴裡還嚼着稻草的騾子,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着。
方三娘上下顛着身子,焦急道:“快走啊”
但老騾子仍是優哉遊哉的,還時不時地停一停。
方三娘瞧着前方空無人煙的土路,咒罵一聲,乾脆下了騾子打算自己走,可跑出去兩步便已經氣喘吁吁,只得又把騾子牽上,往前面趕。
五陽坡距離客棧不過五六裡地的距離,但這對於方三娘說,趕到那裡,已經是天涯海角的感覺,那個土坡雖然不高,但他本身全然脫力。
停在荒蕪綿長的低坡下,他拄着騾子喘着氣,眺望着上方,因着視角原因,他看不到五陽坡對面,也就是下坡的情形。
當初朝廷下令修建官道的時候,是劉青浦負責,不知是銀錢不夠,還是別的原因,單單把五陽坡前後十里的路程給落下了,反而多饒了十五里地,繞到了甘鹿關那邊。
後來偶然得知,商隊過關的話,貨物超過指定重量就要交多餘的稅錢,這份稅錢不經過戶部,所以劉青浦和甘鹿關的首領勾結,可以分到兩成利,這才私自修改了路線,把官道修了過去。
但很多商隊還是會選擇從五陽坡這邊繞,一來省錢,二來更近些,就是人煙不多,而且馬匪橫行,不過也是隻一小撮,多帶幾波護衛隊也就罷了。
方三娘想要再爬上騾子的背,讓他馱着自己上坡,但那騾子換成人的壽命,也和他差不多年邁,索性站穩‘騾步’,死活不肯再多走一步。
方三娘氣的大罵,直接踢了它一腳,隨後再次擡頭,山坡的另一頭寂靜的像是死了,他心中的不安和疑惑交織,難不成兩邊沒打起來?
他心裡越來越懸,已經來不及休息了,扔下老騾子往上爬了幾步,一陣清風拂過,鑽進方三孃的鼻腔裡,他茫然一個激靈,這味道是……溼且腥的。
方三娘暗道不好,四肢登時灌滿了力氣,拼命的爬上那大概十幾米起伏的坡頂,等站穩了往下一瞧,瞳孔驟縮!
橫屍遍野。
小時候聽戲文,說書先生薄薄兩張嘴,大肆特肆的描繪着這四個字,方三娘在下面聽着,只記得漫山遍野的紅色的血,和掛在樹枝上的肢體殘骸。
如今看來,說書先生是錯的。
這三十幾個馬匪死的很利落,身體的四肢都很健全,只是脖子上每人一道割口,齊整的不像真的,而且每道都巴掌大小,已經不流血了,因爲那滾熱的液體凝固在了衣襟之上,是深紅色的。
但比起這寬闊無垠的坡下地界,這三十多具屍體,看久了,竟沒那麼起眼了。
方三娘深吸了幾口氣,極力控制着自己的心神,好在活了這麼多年,不至於太過激動和恐懼,畢竟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嚥了下口水,顫抖着喊了幾聲:“雀子”
無人迴應,也無任何迴音。
“雀子”
方三娘強迫着自己往下走,這明明是順坡,走起來卻比上坡艱難,不過幾步,就已經腿軟了,他環視四處,哪裡都不見雀子的身影,恍然神思起一件事來。
這些馬匪身上的血跡都乾涸了,這是早晨,太陽不大,不應該這麼快,看來他們死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再往前走了走,發現江淮他們隊伍的車轍痕跡。
“走的是這裡沒錯。”方三娘咕噥着,一個眨眼,茫然道,“難不成,是這些馬匪先死的,徐丹鴻他們再走的?”
正想着,他後退一步,卻絆倒在一具屍體上,回頭一看,正是雀子。
他的死相和那些馬匪一樣,也是一刀割喉,可他的血跡……沒幹。
方三娘下意識的掙扎着起身,這種恐懼逼近眼前,讓他不寒而慄。
等再爬上山頭,他瞧見了最不想瞧見的人。
是一個黑衣男人。
他的身型很高,面上帶了半塊銀質面具,迎面而來,猶如地府閻王派來索命的黑無常,這天還沒大亮,就已經陰下來了。
方三娘控制不住,低下頭,有滾熱的尿液從褲腿裡面流出來。
百里視作不見,面對除去駱完璧以外的人,難得多說了幾個字:“名字?”
方三娘感受不到任何,只說到:“方……方三娘。”
百里掩在面具後的眉頭一皺,他先是給江淮他們清了路障,等他們的隊伍到這裡的時候,那人又吩咐他殺掉方三娘。
可誰承想,方三娘居然是個老男人。
於是,他冰冷道:“你居然是男的。”
方三娘聲音怕的都啞了,瞪着眼睛回答道:“我娘說……男的……起女孩兒名……好……好養活。”
“養活到這麼大,足夠了。”
百里冷冷的扔了一句,手起手落,坡下的屍體便又多了一具。
他看了兩眼,擡步離開。
因着是從五陽坡走的,所以江淮他們的隊伍是半路上的官道,正好躲過了甘鹿關的盤查。
江歇還有些心悸方纔路過那坡的駭然,也不敢去看自己二姐,只是轉頭,望着右邊的茂密樹林。
忽然,其中攛過一道黑影,快似驚雷,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二姐。”江歇猛地看向江淮,“那是?”
那人目視前方,手持繮繩:“百里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