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麒麟殿的常朝會,皇帝坐在龍椅之上,放下手裡的茶盞,面無表情的目視着文武兩排公卿爭執不休,他們一方認爲應該放棄援助鬼伐,將江歇從壽水調回南疆新城,以防止西昌和大越趁機偷襲。
另一方則認爲,放棄鬼伐等同於坐視漠嶺擴大勢力,畢竟他們伐盡鬼伐的同時,極有可能一起吞併天奴,岐疆避世多年,不參與任何戰爭,到時候邊蠻有三族統一,就不能利用他們的矛盾從而控制邊蠻,即是養虎爲患。
眼下江火速趕回南疆,其名號震動中原,威懾力足以遲緩敵人動作。
還有一些零散的意見,皇帝聽來聽去,事情倒也簡單,只不過是西疆華城和南疆新城同時受到危機,還要出手援助鬼伐,大湯兵力不足無法兼顧罷了。
“罷了。”皇帝開言打斷他們的爭論,問李侃元,“壽水那邊怎麼樣了?”
壽水乃九江之一,位於大湯東疆的邊防和大秦國中間,兩邊各自相距離近三千里,上接襄水共匯於扶搖江,下接南門江繞過平梁東側,此次漠嶺正是從北方廝殺而來,往東繞與天奴匯兵,一同刀鋒所指位於南方的鬼伐。
江歇正是從南疆往東殺,半路在壽水截住他們,力挽鬼伐於狂瀾。
李侃元依言答道:“回皇上的話,江守備初生牛犢不怕虎,所領的榆林軍在去年大挫東晉和鬼伐,又同在壽水江邊,故地重遊,氣勢正盛,漠嶺大軍雖然數量頗多,但一路從北方奔襲而來且無有休息,軍力必然疲累,天奴那邊的後勤又供應不上,已呈劣勢,只消乘勝追擊即可。”
皇帝聞言,臉色稍加緩和,一夜未眠,好容易聽到個好消息,遂道:“朕果然沒看錯江歇這個臭小子,傳令下去,升守備爲從四品,以振軍威。”稍微鬆了口氣,“等他此役獲勝,再封他輕車都尉,好好守在溪水關。”
李侃元面色略顯複雜:“是。”
慕容秋在旁道:“皇上,中原和邊蠻建交多年,咱們插手此事本就不妥,叫江歇前去遊說幾句,做個和事佬也就罷了,作何還要真的出手救援鬼伐?豈不是帶頭破壞條約?那上面可是明令禁止,不能私自摻和邊蠻的戰事。”
皇帝冷眼:“朕前腳和鬼伐簽訂了南穴條約,後腳他漠嶺就帶兵聯合天奴討伐鬼伐,說是爲了並爭邊蠻疆土,可出師之名卻是不忠?鬼伐不忠於誰?不忠於他漠嶺嗎?”揮袖冷笑,“一個族史剛過百年的異民族部落,當真是放肆。”
慕容秋聞聽,點了點頭。
沈蕭上前一步,恭敬道:“皇上,正如您所說,邊蠻這些部落再如何折騰,也不過是些宵小,根本不足爲懼,您就別擔心了,江守備必定防得住。”
鄧回反駁道:“沈祭酒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啊。”
沈蕭不悅:“鄧尚書此話何意?”
鄧回道:“如今的邊蠻已經不是百年前的邊蠻,這些年他們飛速擴張,早已不是祭酒印象裡的茹毛飲血,夜宿原野,他們也居住在城鎮當中,況且常年遊野放牧,體力要比中原的士兵強壯很多,耐力也是一樣,尤其是漠嶺耗費百年時間吞併周遭小族,立足於如今的四大部族之首,此次出兵近數七萬。”拱手於皇帝,“皇上,壽水那邊實是不容小覷,江守備不能隨調回南疆,牝雞失雛啊。”
沈蕭聽着,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頭。
慕容秋道:“皇上,您只叫江歇退敵就好,無需直接下力剿滅,咱們中原和邊蠻建交不久,正處於脆弱之際,您若是將漠嶺剿了,正好給了其餘野國出兵伐湯的理由,尤其是正對着北疆的大燕,當初建交的提議可是燕王出的。”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道,“不過大燕這些年國內紛爭的厲害,不一定會顧及此事。”
李侃元道:“誰讓燕王一口氣生了二十多個兒子,還沒一個是王后嫡出的,如今年老體弱,不知何日賓天,儲位實在是讓人眼紅啊。”
久未開口的孫雲昌也道:“正是,咱們北疆的邊防和大燕國中間橫着一條景江,聽說燕國的士兵是出了名的旱鴨子。”
李侃元面色稍加嚴肅:“正是,還真得感謝這條大江,否則三十年前的那場耗戰,當真要覆國了。”
鄧回也低頭輕笑了下,隨即復又擡頭道:“皇上,聽說大越已經在童子峰屯糧了,那裡又是扶搖江和南穴江的交界處,左右天然爲險,難以攻克,再過些時間,越王必定會在那裡屯兵,看樣子是要和咱們大湯來真的了。”
皇帝眉間皺着,他一直是低着頭,忽的下意識道:“君幸你說。”
話音一落,滿殿公卿愣住,面面相覷。
江淮不是停職了嗎?
皇帝眼睛微眯,意識到自己的脫口,在桌上點着手指:“她停職多久了?”
片刻,是秦戚開了口:“回皇上的話,加上今天,正好十四天。”
皇帝疲累的揉了揉眼角:“上御司不能空着,如今朝上諸事繁多,她又是個鬼靈精,主意就屬她最多,叫她明日重新上職吧。”
秦戚稍微鬆泛下來,低低道:“是。”
慕容秋擡眼,正好和鄧回對視,那人平淡的錯過去。
忽的,殿外有人高呼道:“啓稟聖上,南疆疾訊”
衆人回頭,瞧見一甲冑整齊的信使盛着一封信,低頭快步進來,跪地道:“屬下給皇上請安,南疆鞭馬,大將軍呈信”
皇帝問道:“江呈來的?”
信使微微遲疑,這才實話實說:“回皇上的話,這封信不是將軍寫的,而是西昌的使臣在三日前送去南疆的,大將軍轉交而已。”
皇帝又問:“信上內容是什麼?”
信使道:“屬下不知,將軍囑咐,須由陛下親啓。”
皇帝揮手,秦戚連忙接在手呈過去。
皇帝拿過來端詳了兩眼:“江看了嗎?”
信使搖頭:“沒有。”
皇帝思忖兩秒,將那封信啓開,取出裡面的信展開讀完。
衆公卿只見他的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青,還不等他們反應,皇帝猛地拍案而起,將那信和龍案上的一切物件兒全部掃在地上,暴喝道:“反了!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