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認識孟行,況且闔洛陽城都知道,只要雲安公主出沒的地方,一定會有孟行的身影,他癡迷那人多年,怎奈一直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上前兩步,他招待道:“孟公子看馬?”
孟行不理他,眼睛緊盯着遠處的那兩人,面色冷漠:“那男子是誰?”
小周爲難的搖了搖頭:“小人不知道,是生臉。”
孟行認出江淮是那天私闖燕伶坊的那人,微微蹙眉:“沒說姓什麼?”
小周想了想,恍然道:“對了,方纔小人聽公主叫他”沉吟兩秒,一拍巴掌,“寧容遠,對,就是寧容遠。”
孟行眼睛猛地眯住,回頭看他:“寧容遠?”
小周聽說過成王,卻不知道成王的真名就叫做寧容遠,但孟行了解,他的臉上浮現出清淡的蔑然,心道這回可算是抓到你了。
當日如此張揚跋扈,唬住滿殿的人,一口一個老子,還以爲是什麼厲害的貨色,原來是個求和質子,他笑的陰冷,轉身拂袖準備離開。
小周連忙跟上:“孟公子不看了?”
孟行難得心情好:“不看了。”眼中微深,“我有要事要做。”
小周停住腳步,莫名其妙的點了點頭。
“寧容遠!你給本公主站住!”
葉頌在江淮身後費力追趕,怎奈流雲駒乃天下良駒,自己胯下這匹又沒吃飽飯,被她一通三喊,乾脆發了脾氣,停下不走了。
葉頌瞪眼,雙腿夾了夾馬肚子,氣的將馬鞭扔在旁邊:“廢物!”
江淮挑眉回頭,驅馬不緊不慢的停在她身側:“什麼事?”
葉頌擡頭看她,忽然面色僵硬。
是啊,她根本沒什麼事的。
但沉默兩秒,葉頌還是凌厲道:“把流雲駒還給我!”
江淮語氣慵懶:“不是說借我騎一圈嗎,怎麼這麼快就反悔了。”
葉頌纖長的手指對着她的鼻尖兒:“我根本就沒同意!”
江淮瞧着她,風輕雲淡的笑了笑,遂翻身下馬,將繮繩扔給她:“還你。”
葉頌接過,利落的躍身至流雲駒的背上,也不管原地的江淮,將它掉轉了個方向,厲聲道:“駕!”
話音落了,這良馬飛也似的奔出去數百米!
江淮盯着那漸行漸遠的一人一馬,眼露狡黠,將右手拇指和食指放進嘴裡,用力一吹,登時有悅耳且高昂的哨聲傳出去!
那流雲駒和她默契十足,不聽背上的那人指揮,又閃電般的奔了回來!
葉頌有些驚亂,卻也很好的穩住身形,待重新回到江淮身邊,她一躍而下穩穩落地,隨即用力的拎住江淮的脖領子,惡狠狠道:“卑鄙小人!”
江淮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輕而易舉的推開她的手,牽着流雲駒慢悠悠的往前走去,想要散散近來有些鬱悶的心情。
葉頌跟上她,蹙眉道:“我和你說話呢!”
江淮答應着:“我聽着呢。”
“你!”
葉頌無言可對,伸拳打在江淮的背上,卻傷了自己,她捂着自己的右手,痛的小臉皺在一起,心道這人的身子怎麼跟鋼板似的,硬的很。
江淮被這一拳懟的咳嗽了兩下,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樣子,步行款款。
葉頌無趣,跟在她身後踢着草皮,半晌才悶悶道:“那日謝謝你。”
江淮懶得兜彎子,直接問道:“高明庭怎麼樣了?”
葉頌見她開言就問高明庭,心下沒來由的不高興,卻還是乖乖答道:“已經沒事了。”擡頭又有些悵然道,“不過嚇壞了,近來都不敢出門了。”
江淮遙望着漫天澄藍,聲音輕輕:“真是可憐。”
葉頌沒聽清楚,疑惑的嗯了一聲。
江淮搖搖頭,眸光深遠。
“沒什麼。”
傍晚,兩人從穆家馬場回來,步行在回重王府的路上,宮門馬上下鑰,而西昌民風向來奔放,葉頌打算宿在二哥府裡,遂道:“你出門不帶隨從嗎?”
江淮道:“高倫怕馬,我沒帶他出來。”隨後問她,“你沒備馬車?”
一提到這事,葉頌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實話告訴你,本公主打算騎馬回去。”咬了咬牙,“誰知道那匹流雲駒只聽你的話。”聲音復又淡漠,“再者說了,我們西昌皇族可沒你們大湯的金貴。”
江淮輕笑:“是,還沒有世家後生金貴呢。”
葉頌走在他前面,聞此言回頭,可罵聲還沒出口,面色忽的發緊,然後轉過身來,和江淮謹慎並行,壓低聲音:“有人跟着咱們。”
江淮皺起眉頭,想要回頭。
“別回頭。”葉頌目光復雜,“不是一個人,是一羣人。”
江淮稍微加快腳步,問道:“衝誰來的?”
葉頌鄙夷:“當然是你,闔洛陽城還沒人敢動我。”
江淮沒有迴應,眼看着還有兩百米就到重王府了,誰知左邊的巷口忽然涌出一股濃重的殺意,眨眼間奔出來十多個人,他們各個身穿黑衣,手持長劍,還蒙着面。
江淮腳步剎住,看了看四周的街口,看來西昌果真如傳言中所說,一到了晚上,立刻呈杳無人跡之景,治安是真有夠混亂的。
葉頌語氣狠厲:“大膽!”
爲首的那個黑衣人眸光冰冷的說道:“公主後退,此事與您無關。”
葉頌不肯,伸手攔在江淮身前:“放肆!你們可知道她是誰!”
那個黑衣人絲毫不懼,反而擡眼對江淮道:“成王殿下,屬下有事情要和您商量。”用手中的長劍指了指巷口,“還請您賞臉,不要爲難我們。”
葉頌再想說什麼,卻被江淮拽住,既然這個黑衣人都點名道姓了,那背後指使也很明顯,不是蔣豫新就是凌層,否則她初來乍到,哪來那麼多仇人。
葉頌不安的看着他:“寧容遠?”
江淮將她拽到自己身後,冷冷交代道:“你先回府,我隨後跟上。”說罷,將她又往後推了推,利落甩袖,闊步向那個漆黑的巷口走去。
爲首的黑衣人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葉頌,飛快跟上,身後十幾位同伴也舉刀相隨,勢必要在這裡將江淮了結,以報當日燕伶坊的仇恨。
葉頌懸着心,卻又遲疑着不敢進去,這哪裡是巷口,這分明是虎口。
‘叮——’
忽然!
一道刀劍碰撞聲響起!
葉頌茫然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前進兩步,又聽那黑漆漆的巷口裡傳來拳腳碰撞的駭人響動,還摻雜着震袖的聲音,再然後,有冷風兜着濃厚的血氣撲面!
按照正常人的思維,江淮必是寡不敵衆。
葉頌即是正常人,她認定了江淮會輸,而這血氣也百分百是她傳出來的,心焦之際,遂往前又趕了幾步,誰知那黑暗中,好像有人走了出來。
葉頌當真以爲江淮被他們殺了,怒不可遏的衝了過去,誰知臨近看清那人容貌,又登時停住,不可思議道:“寧容遠!”
正是江淮。
她渾身上下無有傷口,衣服是白日的平整,上面竟然連一絲血跡都沒有,拿過葉頌掖在左胸口處的帕子擦了擦手,淡淡道:“你要過去看看嗎?”
葉頌鬆了口氣的同時,不由得對江淮更加佩服,但這當然不會表現出來,她只是奪回自己的帕子,上下打量她幾秒,然後道:“算你命大!”
說着,轉身往出走。
結果剛出巷口,不知哪裡伸來一雙手,還帶着股怪異的**香,一下子捂在她的臉上,這丫頭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睫毛只顫抖兩下便暈了過去。
江淮面色突變,厲斥道:“凌層!你這是以下犯上!”
凌層笑意譏諷,順勢將葉頌打橫抱在懷裡,是夜漆黑,他陰狠的像是來索性的黑無常,瞧着懷裡熟睡的美人,輕輕笑道:“六爺?”
江淮的眼神十分小心,看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這個四處衝撞不留名的六爺算是裝不下去了,遂過於和他對峙:“放了雲安。”
“跟我走,我自然會將公主平安送回皇城。”凌層坦然開口。
江淮冷漠:“她可是一國公主。”
凌層挑眉,甚不放在心上:“那又如何?”
江淮眸光閃爍出不屑的光,往後退了退:“是啊,那又如何。”
凌層未料到她會撒手不管,卻也不慌,而是故意道:“寧容遠,你若是走了,我不會放過葉頌,想必你也知道我凌二少的手段。”
江淮微微停步:“雲安公主的生死與我無關。”
凌層笑容淡漠,繼續道:“可是穆家馬場的小周可是看到她和你走了。”將葉頌的身子摟的更緊了些,笑意深深,“到時候大王可不會找我算賬。”
他說完,隨行的數十位屬下也紛紛發笑,猶如忘川鬼咽。
江淮在袖中攥了攥拳,冰冷回身:“去哪兒?”
凌層得逞一笑,半張臉掩在昏暗中:“鬥獸樓。”
江淮聞言,眼中的光芒一點點變得陰鷙:“好。”
鬥獸樓在西昌洛陽城的名氣絲毫不亞於燕伶坊,相反,這裡要比後者更加膾炙人口些,且都是世家後生用來取樂的地方。
而一聽名字,就能聯想到其中的格局。
很簡單。
一個圓形的深坑鬥獸場,上面的欄臺坐滿了圍觀的人羣,江淮被拽進去,擡頭環視一圈,發現還都是那日在燕伶坊見過的熟臉。
看,那人的臉上還有自己打過的淤痕呢。
蔣豫新身爲世家紈絝之首,額頭上還纏着紗布,左手也被兜着系在了脖頸,估計是那日被江淮給踹折了,他這次摟着一個新的美姬,見到江淮被帶進來,笑着站起身,不懷好意道:“哎呦,這不是六爺嗎?”
他說完,周遭鬨笑聲四起,有斑駁的燭火影子搖曳在坑壁上。
江淮滿臉冷漠,這羣記吃不記打的東西,遂毫無保留的反駁道:“哎呦,這不是我孫子嗎?”得意的笑了笑,探出右腳來,“下來給爺爺舔舔靴子。”
蔣豫新面色一變,直接抄手個酒壺扔下去,誰知江淮穩穩接住,將壺中酒液悉數飲盡,隨即扔在腳旁,態度變得嚴肅起來:“說吧,找我來有什麼事。”
蔣豫新久積的怒火驟起,探出半個身子來:“寧容遠!別給老子裝蒜!前些日子你在燕伶坊大鬧!傷了我這麼多朋友!今日咱們得算總賬!”
江淮毫無畏懼的揚着下巴,笑容平靜:“那就來吧。”
蔣豫新不屑於她的淡定,靠回軟椅上:“看你還嘴硬到幾時。”說罷,揚手快意道,“放我的乖兒子出來!”
他的話音落了,滿殿寂靜無聲,遙見那通着鬥獸場的樓梯口,有人牽着個東西過來,那東西說人像是野獸,說是野獸又長着個人的樣子,渾身上下只穿着一條黑色的褲子,肌肉橫生顫動,險些能看到油花,頭髮披散着,目光鮮紅,張大嘴巴狂嘯幾聲,有惡臭撲面而來,他掙脫開繩索,順着木頭撲下來!
江淮謹慎的後退幾步,那人也聰明,用四肢行走,繞着她轉了轉。
蔣豫新興高采烈道:“好兒子!”隨手將案几上的雞胸脯肉扔過去,只見那人乍然躍起,足有八尺還高,張嘴準確無誤的咬住那肉,一口吞下!
江淮蹙眉,光看着就覺得嗓子好痛。
她淡淡垂眸,發現那個酒壺就在自己腳邊,遂輕巧的踮上來接在手裡,另一隻手拂過,那隻酒瓶的尾端咔嚓一聲掉了,露着鋒利的瓷片。
有人大喊:“誰叫你拿武器的!”
凌層從旁邊走過來,他已經安頓好了葉頌,隨即坐在蔣豫新旁邊,張嘴吃了美妾遞來的果肉,眯眼得逞的笑道:“就讓她拿,料她也打不過咱們兒子!”
話音剛落,就見那人暴起,直接撲向江淮,渾身的肉抖個不停!
立刻有叫好聲響起!
江淮知道自己不能用斷骨**,這樣一下子就會穿幫,但好在她輕功很是不錯,遂凌身躲開那人的襲擊,與此同時,手持那沒了底的酒壺用力劃過!
那人哀嚎一聲,腹部頓時血跡斑斑!
蔣豫新一下子站起身,厲喝道:“兒子!給我生撕了她!”
那人呼哧着熱氣,眼睛比方纔更紅了,再次躍身的撲過來!
江淮不動,只輕巧俯身便躲過那人的重拳,她腕力極強,將那還帶着血的酒壺狠厲的扎進那人的肚皮,只聽噗呲一聲,幾乎要把她的手腕給整個吸進去!
四周瞬間死寂!
衆人面面相覷!
蔣豫新破口大喊:“兒子!”
江淮瞥眼過去,隨即回頭看着那人,他面色極其痛苦,涎水摻着淤血從他的嘴角大股流下,復又垂眸,硬將那酒壺從皮肉間拽出來。
隨着那令人作嘔的咕嘰聲響起,大量腸血從那人的傷口處擠出來,零零散散的落在腳下,江淮厭棄的退後,瞧着他倒地身亡,血流成河。
頭頂上傳來蔣豫新的嘶喊:“給老子把那隻狼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