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腥風血雨呼嘯過,翌日的太陽便顯得格外明亮,長安城內積水遍地,皇城內更是滿目水坑,不過卻是暗紅色的,連着死屍作山,有十六衛的侍衛在抓緊清掃。
李侃元和孫雲昌伏法之後,寧容左帶着金羽軍又死守了一夜,卻沒有發現長安城外有任何異動,直到三日後的常朝會上,那紹州刺史裴淵上疏,稱旭王根本就沒有從魯陽過河泗,而是起兵魯陽之後,南下穿渡扶搖江走了紹州!
寧容左站在一旁聽着,不禁有些頭痛,遂伸手揉了揉眼角。
這個大哥,蠢鈍了這麼多年過去,難得也聰明瞭一次。
他借周景儒的嘴告訴慕容秋關於謀反的事,再通過慕容秋轉告於皇帝,於是乎,當所有人都以爲他起兵往河泗的時候,他卻南下走紹州了。
有趣的是,皇帝已經將十四州內多半的太林軍調去了河泗,眼下紹州、信州再加上汾南這邊,皆是空殼一具。
好一記聲東擊西。
他本來就是自己反,哪裡會拉攏李侃元或是周景儒等人,不過都是被騙了一遭的替死鬼而已。
而旭王在紹州當地作威作福幾日後,那紹州各縣的摺子雪片般飛向長安。
紹州西側邊界挨着扶搖江中游,立有一處紹行市舶司,旭王帶着叛軍過去,土匪一般洗劫一空,上半年的所有勞收全都竹籃打了水,又四處強行徵兵,那市舶使董山嶽兩天連上了九道摺子,跪請皇帝嚴懲旭王,還紹州百姓安寧。
皇帝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叫寧容左帶着京中七萬金羽軍南下去紹州,同時下了一道死令,只要能將旭王控制在紹州,不叫叛兵打到撫州來,生死不究。
高倫端着一個銀盤進屋,上面盛着一杯剛剛晾好的溫水,旁邊還有一個瓷質鑲了金邊的玉潤小盒,裡面裝着一顆黑色的藥丸,老遠就能聞到苦味。
江淮正看着賀榮利用烏雀送來的信,上面詳細的敘述了幾天前,大湯的那一場六月宮變,被記載爲孫李之變,而得知李侃元和孫雲昌已死,她稍微鬆了口氣。
沒想到,最後這鎮朝綱的位置,皇帝竟然留給了舅舅。
李侃元這樣一個無腦莽夫不用,偏要用一個心機高懸,城府深沉不亞於先帝朝攝政王曹延的慕容秋,江淮蹙眉,思忖半天也揣摩不出皇帝的想法。
高倫走近,將盤子往前遞:“大人,這是重王殿下着人送來的。”
江淮將那封信摺好收起,拿起那瓷盒裡的藥丸,當初受葉徵所脅迫,中了他準備好的慢毒,這一年多,她每三個月服一顆解藥,算了算,這是第六顆。
沒有猶豫的放進嘴裡,結果噎住了,高倫知道江淮吃藥不喜歡喝水,但每次還是會備水。
你看,果然派上用處了。
江淮拿過那杯水往下順了順,噎的嗓子好疼,伸手拍了拍胸口,拿起桌上那柄兩儀扇,起身就向房門處走出:“我去一趟百善坊,傍晚回來。”
高倫忙着收拾書案,頭也不擡,只很居家的應了一聲。
而另一邊,江淮腳步利落的去了古玩集,轉眼就到了百善坊,那處今日的生意不太熱鬧,也沒有往日的長隊伍之景,遂撩開門簾走了進去。
裡面只有幾個在抓藥的,江淮問夥計:“你們老闆可在?”
小夥計一邊把藥包遞給旁人,一邊揚了揚下巴:“在屋內呢。”
江淮頷首,闊步就要過去,誰知那小夥計一把攔住她,小聲嘀咕道:“公子留步,那裡屋有貴客,那貴客回去了,您再進去不遲。”
江淮蹙眉:“什麼貴人?”
小夥計是個長舌頭的,瞞不住秘密,瞥了瞥四處,這才附耳道:“是秦家少公子。”
江淮微微眯眼:“秦涼?”
小夥計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擠眉弄眼道:“可不敢說。”
江淮拿下他的手,見這人邪乎成這樣,也不想以身犯險,只得耐着性子坐在旁邊的長椅子上等。
小夥計見勢鬆了口氣,多打量了江淮一眼,便忙活別的去了。
不多時,裡屋有推拉椅子的聲音,看來秦涼要走了,江淮耳朵尖,怕他認出自己來,遂將臉往下埋了埋,再來是撩簾子的聲音,秦涼急匆匆的就走了。
從她的角度看,只能看到秦涼的灰色靴子和黑色衣襬。
等到那人出了百善坊的門,江淮這才起身進了裡屋,沉香果然在裡面,她非常不客氣的撩衣坐下來,擼袖將手腕伸了過去,道:“葉徵給我下了毒,上次忘和你說了。”
沉香正在整理茶碗,頭也不擡:“他沒給你下毒,把手拿開。”
江淮面無表情,手腕放在那裡一動不動:“有毒。”
沉香動作逐漸放慢,冷冷道:“有毒沒毒我比你清楚。”
江淮眼中閃爍微光:“沒毒?”停了停,略帶狐疑道,“他騙我?”
沉香推了一碗茶在她面前,用指尖點了點:“真是難得,你這樣一個精明的人,居然也有被人騙的時候。”又往前推,“喝啊。”
江淮蹙眉,握着那茶碗久久未動:“那我爲何會嘔血?”
沉香斜睨着她:“你自己的身子,我哪裡知道,我又不是郎中。”
江淮聞言,不耐煩的皺眉,端拿茶來抿了一口,萬分切齒道:“葉徵這個王八犢子,合着這一年多一直在騙老子!”用力放下茶杯,震得杯身裂紋橫生,“這個狗孃養的孫子!”
沉香側目,總覺得這人吐髒口的場景有些詭異。
小心翼翼的拿回那個茶碗。
那是個梨山窯的茶碗。
梨山窯素來是一窯燒出的花樣不做第二窯。
這個茶碗花了他十三兩銀子。
如今碎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氣沉丹田的說道:“走。”
江淮本身也是喜歡茶具的人,見那茶碗碎了有些捨不得,停了停,想起來方纔出去的秦涼,遂問道:“秦涼到你這來做什麼?是不是因爲顧無瑕有孕的事?”
沉香往回按着那碎紋處:“你什麼時候喜歡打聽別人家的事了?”
江淮眼底陰冷,不留餘地的反駁道:“你什麼時候這麼碎嘴了?”
不知爲何,自打知道飲半城不是自己新娘的事後,他在語言上的戰鬥力直線下降,別說鬥不過江淮,就連她派來的那個姓高的小子都說不過。
沉默幾秒,這才道:“他懷疑顧無瑕的孩子不是他的,要驗。”
江淮不解,往前探了探身子,警惕道:“孩子未出生,怎麼驗?”
沉香眼睛微眯,也湊了過去,小聲回答道:“岐疆有一秘法,名爲探術,可以用銀針入腹,以此取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