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御書房裡。
秦戚將江淮從西昌送來的信遞給皇帝,那人正在批審摺子,頭也不擡,直指了一下旁邊的空地:“先放在這吧。”
秦戚擔心,江淮在西昌這三年多,還是第一次寫這麼厚的信,往常都是薄薄一張紙,寫着:一切如常,江家安。
索性他又小聲的提醒了一句:“皇上,這是御侍大人送來的信。”
皇帝聞言,翻摺子的動作微頓,擡頭看他。
秦戚被那洞悉萬物的目光看的侷促,訕笑着道:“皇上?”
皇帝這才放下手裡的毛筆,拿起那封信來看了看,居然有足足三張紙,上面寫的密密麻麻全都是江淮的凌鶴草書。
秦戚不放心的探頭看了看。
江淮寫了這麼多,不會是西昌那邊出什麼事了吧,眼看還有幾個月就能回來了,可千萬不能功虧一簣啊。
大湯這邊,有太后和餘下舊臣在,江淮仍有一線生機,可西昌那邊孤立無援,出了事情,那就是滅頂之災。
而皇帝始終沒什麼反應,這讓他更加心懸不已。
好在一刻鐘後,皇帝終於放下那信紙,還不等他細看,就被那人拿起硯臺給壓上了,自顧自的輕笑道:“好個厲害的丫頭。”
秦戚一臉迷茫:“皇上您說什麼?”
皇帝淡淡道:“眼看還有七個月就回來了,這七個月,她已經全都計劃好了。”瞥了一眼那信紙,“只叫朕配合即可。”
秦戚以爲自己聽錯了,不放心的問了一遍:“御侍大人計劃好了什麼?還有七個月就熬過去了,可別出差錯啊。”
皇帝挑眉:“你也是看着她長起來的,這丫頭行事,什麼時候出過差錯。”深吸一口氣,“既如此,朕便配合她,也不是什麼難事。”
秦戚問道:“配合什麼?”
“這你不需要知道。”皇帝冷淡的截話道,“至時朕會下令,照着她信上所說的一步不落做,但願她能活着回來。”
聞此言,秦戚眼中一亮:“皇上肯叫御侍大人回來?”
皇帝低頭提筆,漫不經心的說道:“爲什麼不叫她回來?她現在可不是什麼江淮,而是朕的六兒子,就算爲了這大湯的顏面,也不能叫他繼續待在西昌,這豈非是在打朕的臉。”
秦戚從前還擔心皇帝會撒手不管,任由江淮在西昌掙扎生死,聽完這一番話,像是吃了顆定心丸,附和着點了點頭。
皇帝又道:“話說回來,正是因爲她是江淮,朕才堅持到和西昌約定的四年之期,若真是容遠,就衝西昌這幾年的動亂,朕早就派人去把他接回來了,免得受這些罪。”
秦戚再聽這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了。
江淮雖然不是他的親女兒,可現在身份揭穿,她也算得上是皇帝的親侄女了,做皇叔的,忍心將親人吊在狼窩裡,還真是狠心。
不過他沒敢說,只說了句:無事老奴便去外面候着。
“等下。”
皇帝叫住他,冷冷道:“大燕遣送來的那個質子”
秦戚忙提醒道:“齊王殿下。”
“對。”皇帝連連點頭道,“不是說身子有恙,年底就能遣送過來嗎?怎麼現在還沒在路上?是燕王失禮在先,破壞了兩國簽署的景江條約,派遣質子也是他提出來了,還要朕一遍又一遍的催嗎?”
秦戚苦笑道:“皇上心急了不是,那齊王殿下身子本來就不好,說是年底送來,可這年底又下雪,到底是得緩一緩,反正是那燕王先認的錯,皇上還是寬裕寬裕吧。”
“不可。”皇帝斬釘截鐵道,“這次寬裕一日,下次寬裕一年,這種事情又不是什麼小事,寬裕不了。”
秦戚見此,忙道:“那老奴跑一趟禮部,叫裴尚書擬了新的摺子送去大燕,催一催燕王?”
他伺候龍案這麼多年,早已經是將皇帝的脾性摸個一清二楚,那人果然沒有多考慮,點頭道:“就照你說的做。”
秦戚見勢,轉身準備離開,誰知皇帝又將他叫住。
“皇上要喝茶?老奴馬上煎來。”他道。
結果皇帝忽然用一種讓人背脊寒芒的眼神看着他,將手中的毛筆重新放在筆架上,話音意味深長的說道:“秦戚,朕記着,你從前是太后宮裡的人吧,朕登基一年後,才調來這御前。”
秦戚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這麼說,但卻莫名的警惕起來,擠笑道:“正是端和二年六月,皇上還真是好記性。”
“哎呀,一晃都二十多年了。”皇帝嘖了嘖嘴,“當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大半輩子都是你陪着朕度過的。”
皇帝這一席話說的莫名其妙,秦戚暗道不好。
那人至此,直言道:“不過朕的心裡也清楚,太后爲什麼把你調來朕的身邊,朕也知道,這二十年來,你給江淮通了多少氣兒,朕之所以還把你留在身邊,不過是想叫太后放心,你別得寸進尺。”
秦戚渾濁的眼珠霍然一顫!
他自以爲做的人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皇帝早就盡在掌握,自己的這些小把戲,在這人看來,不過是跳樑小醜。
“朕不說,不代表不知道。”皇帝沒有結束,而是繼續道,“是誰把朕要處理郭家和陳同的事情透露出去的,你我心知肚明,當初慕容秋和朕說,要處理掉你,朕拒絕了,不過是看在這二十年的情分,如今不管你幫着花君在做些什麼,最好收手,朕既往不咎。”
秦戚只覺得手腳發麻,年過半百,有些站不住了,不過就算是如此,他還是咬牙訕笑道:“皇上您說什麼?老奴聽不懂。”
皇帝瞭然一笑,沒有繼續深究,只擺手道:“既然聽不懂,那就先下去吧。”隔了幾秒,又道,“煎鐵觀音來,要今年的。”
秦戚緊張到能聽見自己骨骼摩擦的聲音,頂着壓力,帶着一身的冷汗轉身離開,出殿門的時候,嚇得險些坐在地上。
守在外面的孟滿見此,關切道:“秦總管,您沒事吧?”
秦戚到底還是堅持不住,緩緩的坐在殿前的石階上,擺着枯槁的手,臉色煞白的意有所指道:“沒事,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