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的青帝宮,滿目璀璨的深淺金‘色’,曾經那些在‘春’夏裡瘋狂囂張的滔天濃綠,都已化爲‘豔’到極致的斑斕‘色’彩。
臺階上落葉無數,因着太山這裡老下雨,‘潮’溼的很,軟靴踩上面聽不見清脆的裂聲,反而軟綿綿,像走纖雲華毯上。
一路走至白石橋旁,密密麻麻的粗大青竹還是翠綠‘欲’滴,幽冷的水滴掉下來,發出撲簌簌的聲響。
領路的神官面上好像總帶了一絲曖昧的笑意,躬身道:“玄乙公主,神君還未醒,怕是要怠慢了貴客,祈請見諒。”
說起來,華胥氏的神官真是膽子大,青帝不在家,神君在昏睡,他們也敢這樣把她放進來,不怕她心懷叵測嗎?
大約看出玄乙面上的微妙神情,這做了多年神官十分擅長察言觀‘色’的領路神官便笑道:“玄乙公主自然不是外客,請罷。”
爲什麼她就不是外客?玄乙難得有些‘摸’不着頭腦,破開雲境,第二次走進那座只屬於扶蒼的庭院。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乾淨清爽的風,長長的楠木迴廊,參天大樹的葉片應了時氣變成金黃的,地上鋪了一層落葉,顯見着是扶蒼不給神僕們進來,落葉都放着沒神僕清掃。
玄乙儘量放輕腳步,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有點鬼祟,推開第三扇木‘門’,探頭朝裡面小心張望——這裡變化也不大,滿地蒲團,只是多了幾扇書架,放滿了書,上面還特意空出一排堆放着她在下界時替他捏的白雪小玩意。
大約因爲時常被摩挲,白雪純鈞都有些鈍了。
玄乙將那些白雪小玩意拿着一一看了遍,扭頭又朝東面書案上望去,紙張齊整地放成一沓,用青銅鎮紙壓着,架子上掛着各‘色’‘毛’筆。她把鎮紙拿開,一張張看那些染了墨跡的白紙,忽然翻到幾張,上面寫的都是“龍”字,她不禁盯着看了許久。
帶着乾淨氣息的風吹拂臥間外的青紗,玄乙一步步用最輕柔的腳步踩進去,撩開青紗,繼續探頭朝裡面張望,扶蒼的純鈞劍橫放在南邊的木架上,牆角紗帳籠罩了一張‘牀’,帳子沒有合攏,黛‘色’長袍的衣角墜了一截在‘牀’下,扶蒼安穩側臥,一把漆黑長髮鋪在枕頭上,睡得正香。
她拉了個蒲團坐‘牀’邊,趴在他身前盯着他的臉看,眼皮不動嘴‘脣’不動,更不會說夢話,跟下界那個凡人皇子可不一樣。
她來了,還不醒嗎?
她擡手在扶蒼面前晃了晃,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玄乙低頭,朝着他的臉輕輕吹了口氣,依舊沒反應。
她往‘牀’上爬,鞋底的泥沙撒了他一被子,他身上那件黛‘色’的袍子搖搖‘欲’墜,‘露’出半截後背上的傷口,她不大溫柔地把那截袍子扯到下面,仔細查看傷處,確認濁氣很快就會排淨,便悄悄鬆了口氣。
還是睡,他還是睡,動也不動,鼻息深邃綿長,真是不給她面子。
玄乙躺在他身後,手指在他緊緻結實的後背上輕輕劃過,低低叫他:“扶蒼師兄。”
沒聲音。
她氣餒地把腦袋靠上去。
日頭漸漸西斜,這座庭院裡安靜的只有細細風聲,刮在外面那些樹上,像下着輕雨,在這一陣陣令她舒適的輕雨聲中,玄乙慢慢睡着了。
她在這座庭院裡一待就是兩天,中途扶蒼除了換了個姿勢繼續側臥,自始至終都在昏睡,神力耗盡需要睡這麼久嗎?
玄乙把腦袋靠在‘牀’邊,用白雪細細填補手裡的白雪小玩意,這些年它們可能天天被‘摸’,都‘摸’圓滑了,她把形狀重新填‘精’致。
正將婆娑牡丹‘花’瓣上的脈絡重新順齊整,忽覺右手腕上一點金印跳個不停——清晏在叫她。他可是極少會用這種方法來催她。
玄乙小心翼翼將填補好的白雪小玩意重新放回書架上,‘抽’了張白紙,龍飛鳳舞寫上一行字,又扭頭朝臥間看了一眼,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了。
匆匆趕回下界丁卯部的戰將行宮,方落入清光大陣,便見清晏滿面‘陰’鬱地抱着胳膊靠在牆上等着,見玄乙來了,他驟然鬆了口氣,少見地上前一把抱住她,低聲道:“……還好你沒事。”
玄乙有些愕然:“怎麼了?”
清晏皺眉吸了口氣:“昨天乙亥部戰將來找我,說父親忽然失蹤了,我立即想到你……你從上界回來的?他在鐘山嗎?”
鐘山帝君失蹤?玄乙搖頭:“他不在鐘山,南天‘門’也沒有他來回的記錄。”
清晏嘆道:“這事別讓齊南知道,不然他得瘋了。怕是這傢伙又……姑且先不管,再等等。”
其實她也覺得鐘山帝君故態復萌,不知看上哪位美貌神‘女’,開始“發乎情止乎禮”的可能比較大,下界時間流逝快,一日不見實在正常不過。
因爲小妹沒事,清晏便不再擔心,他對鐘山帝君這些年早已心灰意冷,何況天底下能夠傷害到燭‘陰’氏的實在不多,他還是帝君,真要出點事必然山崩地裂,既然毫無動靜,那十有**是老‘毛’病發了。
清晏見玄乙眉頭皺成結,便笑着替她‘揉’開:“何必擔心他,走罷,回屋子。你在上界待了這些天,扶蒼還沒醒?”
什麼送夫蘿回去看古庭,他還不知道她?找一堆藉口,就是想回去看扶蒼而已。
玄乙故作冷淡別過臉:“睡得像豬一樣。”
清晏想了想:“他最後那招是劍氣化神,依照他的年紀與修爲,華胥氏劍道劍氣化龍、劍氣化‘潮’應當沒問題,劍氣化神大約還費些勁,興許這次沉睡也有劍道突破的意思,那睡久些也正常。”
玄乙笑着去刮他的臉:“老氣橫秋,他可比你大。”
清晏有些戲謔:“再比我大,將來還是做我妹夫,管我叫大哥。”
妹夫?他真是想太多了,別的不說,想必青帝他老人家就第一個不同意。
玄乙不想跟他扯這些,索‘性’把夫蘿和古庭的事拿出來嘰呱,剛說到一半,卻聽屋外“轟”一聲巨響,整個地面都在顫,行宮裡的戰將們卻似乎早已見慣這種情況,有條不紊地紛紛從屋子裡出來。
但見清光大陣上懸浮了一枚血紅令符,是往東北三萬裡處乙癸未部發來的火速召集令。太子長琴大約正在睡覺,衣冠不整地快步走來取下令符,它沾手便迅速化爲灰燼,他的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乙癸未部撞上了胡申與商卯兩位大君,令符已發往所有戰部。”
兩個大君!這幫魔族要翻天了嗎?!
丁卯部戰將們迅速披掛佩戴,清晏本想叫玄乙留下,但想了想,這話對她來說大概就是句屁話,他便道:“跟着一起罷,兩個大君非同小可,保護好自己就行。”
商卯最善妖雷魔電,胡申最善呼風喚雨滔天大水,這必然是一場苦戰,倘若再有其他大君跟着蠢蠢‘欲’動,還不知要連着打多少年,鐘山帝君又在這節骨眼上不知跑哪兒去,情況實在十分嚴峻。
戰將們化爲一團團狂風,往東北三萬裡處狂奔,但見蒼茫夜‘色’中,四面八方都有祥光閃爍,各處戰部均出動了。
及至天方亮,玄乙忽覺遠處妖雲密佈,一陣陣振聾發聵的巨雷之聲震得她‘胸’膛都在顫,漫天漫地的黑‘浪’席捲,大水已發了千萬丈,先行趕到的諸戰將正與商卯大君戰在一處,這位大君頭生得像只詭異的兔子,身體卻如猛虎般,醜的玄乙不忍再看。一瞥眼望見遠處還有其他戰將與魔族戰將們打得團團‘亂’,她一口氣噴出去,霎時間天封地凍,巨大的冰龍捲起數百魔族,不斷絞成碎末。
通體雪白的胡申大君端立妖水之巔,那些漆黑滔天的‘浪’‘潮’一層層疊上去,被他用手抓棉‘花’似的抓出數團,對着諸神狠狠砸下,妖水落地既化爲一灘奇臭無比的水塘,不小心沾上一滴,便要腐蝕皮‘肉’,痛苦不堪。
太子長琴撥動五十弦瑟,一面有條不紊地厲聲吩咐:“甲部去應對胡申的戰將們!乙部協助勾陳大帝應對商卯大君!”
話音一落,忽覺地面開始迅速升高,一道道無比深邃的溝壑將那些黑‘浪’歸納入內,使其不能洶涌翻卷,白澤帝君童稚卻穩重的聲音響徹天地:“本座已取來息壤,諸位不必驚惶。”
白澤帝君到了!諸神登時‘精’神抖擻。白澤帝君從懷中取出一枚琉璃鎮紙,爲他輕輕一拋,落在胡申眼前,他伸手便去抓,誰知一握竟全部碎成粉末,落入他眼內,霎時間痛得慘叫連連,在妖水中‘亂’打滾,衆戰將一擁而上,恨不能把他打成一團抹布。
先前讓他們頭疼不已的滔天巨‘浪’也被息壤克住,它漲一丈,息壤便漲十丈,少了大水的泛濫,商卯大君的妖雷魔電威力登時大減,太子長琴震‘蕩’神力,瑟弦驟然疾‘射’出數根,繞住商卯的脖子,他用力拽緊,竟硬生生把這位大君拉得狠狠摔在地上。
一場驚天動地的‘亂’戰,也不知下界這些凡人有沒有嚇死。
玄乙一面吹白雪凍住魔族戰將們,一面四處張望,尋找清晏的蹤影,她怎麼沒看到他的暴風雪?
一道幽藍火光忽地擦着她的肩膀流星般竄過,刺入一一個魔族戰將的眉心中,這可憐的魔族叫得撕心裂肺,玄乙趕緊捂住耳朵。
一隻手友好地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少夷的聲音在一片噪雜喧囂中顯得異樣的清晰:“小泥鰍,你怎麼也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