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格局
1992年的國慶節似乎比往年來得要早些。
國慶節是全國人民最歡樂的日子。中國人民在這一天挺直腰桿站起來了，是我們要永遠記住珍惜的日子。
衆人皆樂我獨憂。有一個人卻對國慶節後一天天臨近的日子怕起來，每天數着日子，如坐鍼氈。
這是常香怡的常態。
王老五不一樣。王老五期盼國慶節早些到來，國慶過了，約定的日子還會遠嗎？
戚仁建也不一樣。戚仁建展望國慶節後會有一個全新的日子。趁着常香怡的心思有了變化——常香怡是想把自己逼到退無可退只好如此的境地來堅定自己拒絕王老五的決心，趕緊趁熱打鐵，自已寫了結婚申請，又越俎代庖替常香怡寫了，隨時裝在口袋裡，湊了個空兒，見常香怡臉色還算正常，就拿出申請書，把鋼筆塞到她手上，握住她手腕，象教初學寫字的孩子似的，簽下了“常香怡”三個字。
常香怡啊，常香怡，你怎麼這樣糊塗？你想拒絕王老五，又何必籤這樣的“城下之盟”？你不需要找這樣的擋箭牌啊，你不該啊！
你這不是傻，你這是蠢！
誰說你不完整？誰敢說你不完美？
你這是固步自封，作繭自縛！
你單純善良，你溫柔賢惠，你是個多好的姑娘啊！你難道沒有認真想一下，那個可惡的傢伙爲什麼要在你身邊盤桓這麼多年？是因爲你的美麗讓他垂涎欲滴，你難道忘了這一層？
你應該有更好更明智的選擇！
你爲什麼要這樣輕率地葬送自己的青春，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幸福呢？
你甘願委身一隻惡狼嗎？
……
戚仁建拿着“簽字”的結婚申請書，撒着歡跑進了厂部辦公室，管公章的劉明主任笑道：“戚仁建，你的長征路可算是走完了，啥時候請客呀？”
“快了，快了，就等房子了，到時候接你喝酒。”
那個年代，登記結婚是有程序的，達到結婚年齡後，需由單位出具婚姻狀況證明，然後才能到戶口所在地的民政部門登記領證。
如果結婚了，就想生小孩，那也是有條件的。不是你兩口子說了算，想生就生。你得先計劃後生育，那就要辦準生證。
那個時代，計劃生育管得很嚴。超生游擊隊，說的就是那個時候的事。你想多子多福，不行！只准生一個。現在倒好，政策放開了，允許生了，生不出來了，不想生了。一個孩子多好，輕鬆！
說來有些可笑，沒有那個證，兩口子晚上開個夜車，心裡都不踏實，唯恐證沒下來，種子先發芽了，沒有辦法，男人只能套上工具，隔靴搔癢，一點也不盡興。李元和深有同感，覺得意興索然。這也是李元和絕不到某些地方去的原因之一，不套不放心，套上如隔靴搔癢。
象戚仁建這種情況，屬於典型的先上車後買票，未計劃先下種，情況有些尷尬。
好在戚仁建也能找理由，沒有房子嘛。管計劃生育的主任柳秀萍大嫂笑得一口茶“噴”了出來，沒有房子咋辦的事？娃都有了，關房子啥事？
戚仁建笑嘻嘻地遞過一瓶舒婷洗髮露，打個哈哈，“晚點請你喝喜酒。”
我記得，辦這個證，是老婆親自去的，我一個男人見了這些管計生的大嬸大嫂，還不得臉紅？
戚仁建很忙。
第一棟宿舍樓在國慶節前竣工了。戚仁建忙着幫同事們搬家，各家各戶歡天喜地搬進了新房，戚仁建也沾了滿身喜氣，幢憬着明年自已搬進新房的盛況。廠亮、方便、整潔、衛生，單元樓跟筒子樓的差別就是天上人間。儘管只有82平米，二室二廳一衛一廚，三口之家足夠了，戚仁建十分滿足。那個只比戚仁建評分（戚仁建未領結婚證前就瞞着常香怡以二人的名義向行管科打了住房報告）少一分的半邊戶同事，看戚仁建的目光就象要剜他一塊肉才解恨一般。富貴險中求，戚仁建爲自已的英明，爲自己的未雨綢繆，甚至爲自已的鋌而走險，暗暗慶幸。後來的事實也確如他的預料，廠裡效益逐年下滑，再也蓋不起宿舍樓了。
第一批住戶從筒子樓搬走了，戚仁建就要到了兩間舊房，先過渡，等明年再搬新房。
舊房也是要當新房用，雖說簡樸點，喜氣總得有。收拾一下佈置佈置，橫豎只過渡一年。之前住這房的，兩口子還不是過的熱火朝天，照樣生兒育女。
戚仁建開朗地想着，粉刷房屋，打掃衛生，清洗門窗，更換窗簾，總算是有了點新房的氣息。畢竟是自己的人生大事，頭一回結婚，頭一回當新郎，頭一回當爹，不收拾下對不住起自己。
媳婦有了，兒子有了，新房明年也有了，好事兒一起來，好！好！好！戚仁建心花怒放，笑逐顏開。
自私是人的共性。
戚仁建的自私，人神共憤。那個被你糟蹋的女人，愚蠢的好心放過了你，你還得隴望蜀非要嫁你不可，她就不該有別的選擇？
有，當然有。
因爲有一個男人爲她放棄了心愛的事業，正啓程歸來。
一個男人爲了一個女人放棄了事業，甚至改變了保家衛國的理念，這個男人是缺乏遠見還是鼠目寸光？
他不是不愛國，他的想法簡單樸素，在和平時代，如果一個男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都照顧不了，從何談愛？有小愛才有大愛，無數的家，團結起來，就是國，當國有需要，舍小愛，顧大愛，護了國，又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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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纔是男人的本色。
王老五就是這樣想的。
爲了自己的女人，他願意作出一些犧牲。他不怕被人笑“無出息”，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妻也是偉丈夫！
當那個滿懷幢憬不遠千里歸來的勇士看到自已的女人“懷了異心”，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會發瘋嗎？會象戰場殺敵一樣一刀劈了那個萬惡的傢伙嗎？
而當他舉起刀的時候，常香怡會怎樣做？是站在綁架了自己的自由和軀體的男人一邊，還是偏向自己心愛的男人？亦或是無動了衷，任其兩敗俱傷？
那個罪惡的傢伙哪裡是這個英勇的男人的對手？那個該死的壞蛋只有死路一條！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
這一幕終究還是發生了。
這一幕終究不可避免。
可惜是在許多年以後。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王老五直截去了棉織廠找到了常香怡，知曉了事情的經過，那將是怎樣的結局呢？
可惜生活中沒有這麼多的假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