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做飯你吃!
“隨你!”
在安靜的夜晚,在不大的房間,這一聲,低沉而又響亮,急切而又肯定。
王老五從門把手上放下手來,轉過身,望着身前那張有些慌亂有些焦急又有些擔心的臉,因爲突然驚醒,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身形一晃。王老五一個健步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
“隨你!”,這算是回答嗎?
隨你的意思離開?隨你的意思留下?還是跟隨你?
意思太複雜!讓人無法準確把握。
但是,王老五不一樣。
王老五的思維很簡單。別無他意,不然,又何必說這麼一句呢?讓他走不就完了?隨你,就是隨我,隨我,就是留下!
謝春紅從來就沒後悔過那天晚上突然說了這兩個字,即使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她覺得當年的那兩個字,隨心而發,脫口而出。
兩個人默默地互相看着。謝春紅羞澀地笑了笑,低下頭去,不過一秒鐘,又有些緊張地擡起頭來望着王老五,兩隻手攪在一起。
這場面好像一個外地的遊客剛剛走到了公交站臺,看完了站牌,卻忽然發現剛好有自己要坐的那路車已經發動了正要離開,遊客一急,跟在車後招手焦急地喊着,好心的司機從後視鏡裡看到了追趕的身影,停住了車,打開了車門。
謝春紅就是那個追趕公交車的人,她要追上王老五這輛車,王老五等到了她。
或者,王老五纔是那個追趕的人,謝春紅就是那個好心的司機,她讓王老五上了她的車。
結果都是一樣。總之,這兩個人註定要在一輛車上,在屬於他們的車上。
“隨我?”王老五注視着謝春紅,把一個魁梧高大的男人的全部柔情集中在眼晴裡灌注到了她的全身。
謝春紅也注視着王老五。可能是怕他沒有聽明白,又或者是怕王老五明白了,扭過臉,側了側身,低着頭,眼晴眨了幾下,復又擡起頭瞥了一眼,說道:“你想咋樣,就咋樣!”
聲音很低,只有面前的王老五能聽見。
這句話既明白又含糊。這個爽朗的姑娘,今天晚上怎麼淨說些讓人猜謎的話呢,讓人好生爲難!
是“想走就走”還是“想留就留”?
主動權發生了變化。
王老五聽清楚了。
他想咋樣?當然想留下來呀。
當王老五後來跟我講到這一段時,我犯難了,如果有一個姑娘對我這樣說,象我這般膽小謹慎的個性,肯定拔腿就走了,一個大晚上的,跟一個姑娘初次見面,還好意思賴着不走?也不合情理對吧。不過,這只是我的想法。
王老五當然不一樣!不然,阮老五能變成王老五?
但是,不要急!謝春紅接下來說的一句話,才真正是要命的話,即使膽小如我,都得乖乖地馴服地留下來,何況還是王老五呢?
“你餓了吧,我做飯你吃!”
很簡單的一句話,順口的一句話,隨便帶的一句話!
但是,說的時間,說的地點,說的語味,說的神情,不一樣!
這是人世間,我聽過的最美的一句話!最動人心絃的一句話!最心曠神怡的一句話!最銷魂奪魄的一句話!
總之,這句話能讓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動容,即便他是一個喪失良知的人,那一刻他都會良心發現,重新審視自己。
因爲說這句話的姑娘,說得那麼隨心,那麼自然。情義綿綿,充滿了關切。
因爲那個姑娘,此刻臉上綻放着難以抑制的喜悅,她笑得很輕,眉眼裡有稍許的羞澀,更多的是從容!
簡單、明瞭、自然、真切!一氣呵成,沒有任何傍枝末節。
王老五有如遭了雷擊一般,只一剎那就被擊蒙了!
膽大如王老五,尚且如此!
王老五講到這一節時,神情似乎回到了當年。“我當時都聽呆了!”。
這是王老五對我說的原話。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真的無法體會這種情感。只是一句簡單的話而已,如果不是彼時彼境,可能真的沒有那麼深的感受。
她下意識地就說了這句話,沒有多的羞澀,沒有考慮,脫口而出。
似乎這句話,對她來說,已習以爲常,理所當然!
不知道是晚上幾點鐘了,王老五沒有看錶,他不需要看時間,他忘記了時間,管它呢?
“過來剝蔥!”
一切是那麼自然,是命令嗎?不是!
這是多麼親切的口吻!這是多麼熟悉的場景!
王老五象一個聽話的小孩,得到了媽媽的褒獎似的,從愣神中回過味來,興奮地接過了一把蔥,憨憨地笑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頭。
謝春紅從冰箱裡拿出一隻雞來,“我國慶節回老家了,從家裡帶的”。一臉的笑,看着那個厚實的身子蹲在地板上仔細剝蔥的樣子,乖得象個孩子,忍不住又是抿嘴一笑。
王老五跟着憨憨地裂開嘴巴,朝謝春紅傻笑。
熱水化凍、切塊、焯水、去沫,控水後再次用涼水衝去腥沫,濾幹,燒鍋、下油、放入花椒、八角、紅椒、生薑,倒入雞塊翻炒,等水汽燒乾了,加了些醬油又炒了一會。
王老五從來沒有認真看過母親是怎樣做飯的。媽媽的味道一直留在味蕾裡。
原來做菜也是有程序的。
謝春紅有條不紊地做着這一切,待雞塊快要焦黃時,倒入開水,點了一點醋,水沸騰後調小了火力。
往米篩中又添了一大碗米放在水籠頭下衝了一會,倒入電飯鍋中,濾去米沫,重新添水,蓋上蓋子,通上電,按下開關。
王老五的眼睛隨着謝春紅的動作一眨不眨地看着,覺得特別新奇。
象一個小孩眼巴巴地盯着媽媽手上的摺紙是如何變成了一艘小船。
“做飯也要統籌兼顧。”
見王老五有些疑惑,笑道:“比如,燉雞湯起碼要一個小時以上,做米飯只要半小時,炒青菜只要五分鐘,先做哪樣?這跟先燒水後洗茶具的分工是一樣的。”
王老五停下削山藥的手,摸摸頭,又點點頭。
王老五乖乖的樣子,跟之前判若兩人,謝春紅忍不住在心裡笑了,臉上也溢出了笑來。
王老五覺得此生從來沒有象今天這麼暢快過,滿心喜悅,忍不住在謝春紅的後腦勺上撫摸了幾下,光滑柔順的觸感夾雜着一種馨香,透過指間浸潤了全身,一股只可意會的衝擊波讓王老五猝不及防,酥酥地麻麻地,在心間種下了苗。
謝春紅低着頭,脈脈地笑着,間或回望一眼,王老五沒有了說話的慾望,只知道衝着她笑。
“時間不早了,我們再準備一個菜,就吃飯。”謝春紅手裡拿着茭白,剝着。
“這個湯就夠了。”
“我們今天一定要有兩個菜!”謝春紅有些扭捏地看着王老五,鼓勵着他去想這中間的意思!
“你認得這個嗎?”
“這是高瓜嘛。我在劉塘時,經常到堰塘裡摘”。
“你還沒想到嗎?我們爲啥要吃兩個菜呢?”
王老五笨笨地望着謝春紅。
“一個成語!”
“哇!我知道了!”,王老五想了一會,一拍腦門,象一個考試得了滿分的孩子。
謝春紅不吭聲,望着王老五傻笑,等王老五往下說。
“好事成雙!”
謝春紅抿嘴一笑,眼睛裡的亮光,有如黑夜裡明珠熠熠的光芒。真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屋子裡的香氣濃烈起來。
濃濃的香味漫進了屋子裡一對男女的心,象一對多年的老夫妻般安詳、和諧,穩穩的幸福正將兩顆心包裹得越來越緊。
彌散開來的香味飄到了室外,我想這院子裡住着的人一定好奇,誰這麼晚還有閒情逸致熬雞湯呢?
王老五講了自己在劉塘的一些趣事,夏天摸魚捉蝦,雪天追兔網鳥,只是沒講“王老五”這個渾名,後來,謝春紅跟我們一班同學接觸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謝春紅也不打岔,笑眯眯地聽他講,不時咯咯地笑。
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謝春紅揭開鍋蓋,香味撲鼻而來,湯水嘶嘶地蒸騰起的香霧瀰漫開去,淹沒了謝春紅的臉,熱氣將那張臉薰得紅彤彤的。她拿起筷子夾起一塊肉來,送到王老五嘴邊,“先吹吹,再嘗。”王老五嘟起嘴,彎腰低下頭,吹了幾下,熱氣慢慢下去了。
“可以了”,王老五望着那張溫情脈脈的臉,仰頭說道。
謝春紅把雞肉往他嘴裡輕輕一送,王老五穩穩咬住了,吮吸了一下,滾入口中,一股濃香沁入心脾。
“‘好吃!燉好了!”
“鹹淡剛剛好。”
“哎,我姐怎麼認得你的?。”
“不——告訴你!”謝春紅一根指頭點在王老五的頭上,歪着臉說。
“真是多虧我姐了!嘿嘿!”
然後,她自己也嚐了下,還有點勁道,不過她相信他的鋼牙能對付,“差不多了”,就揀肉多的盛了一碗遞給王老五,“餓壞了吧,你先吃。”
“不差這一會,我等你一起吃。”
謝春紅笑着側身瞥了他一眼,把雞湯盛入湯盆中,開始清炒高瓜。
王老五就拿碗拿筷,盛飯上桌。
“只是沒有酒。”
謝春紅有些歉意地說:“明天,我去買點放家裡——你喜歡喝哪種?”
“不是應酬,我平時都不喝酒。你別操心,想逛商場,喊我一起去。沒上班前,一大把時間。”
……
這個場面就象是一對多年的夫妻,正在燈下喁語着家長裡短,鄰里鄰外的趣聞,不時相互一笑。
柴米油鹽的生活一定枯燥乏味嗎?
不見得!
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不論做什麼,都其樂無窮!
王老五和謝春紅的那一晚,格外銘心刻骨,常常回味。
什麼是浪漫?
跟愛的人一起相互守着,就是最樸實、最長久、最牢固的浪漫!
他喜歡吃你做的飯菜,吃的香甜,吃的可口,吃的習慣成自然,以致於吃了飯館大廚的菜,也覺得不過如此,總覺得差點啥。以致於出差在外,總是神往那熟悉的味道,所以總是歸心似箭。那個彎腰在竈臺前的背影,牽掛着你歸家的心緒,你坐在飛奔的列車上,心裡暖暖的,快要到了,就要到家了!
即使是一碗普通的蔥花面,你都能吃出酣暢淋漓的味道來。
而她呢,喜歡坐在門口你親手做的小椅上,一邊洗衣,一邊聽你講旅途見聞,或者乾脆什麼也不做,兩隻手支在下巴上,看着你風捲殘雲,“慢點吃,別噎着。”,她一點都不討厭你狼呑虎咽的樣子,她只是調笑,“這麼大的人了,沒有一點吃相,別把兒子帶壞了。”於是,你趕忙故作斯文放慢了動作。
她習慣早起的時候,給你的牙刷擠好牙膏。
她習慣你外出時,提前替你收拾好日常所用。
她習慣你晚歸時在燈下打着毛衣或者看着電視,一邊用耳朵聽着樓梯上的腳步聲……
林林總總,點點滴滴,生活中不是缺少浪漫,而是缺少愛心。心在,家就在,溫暖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