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鈺沉默半響,點點頭:“明日坐船北上,過了相州,再隨商隊一起去雲州。宋知州會在相州接應我,商隊也是他幫忙找的。”
蘇玄明藏在寬大衣袖裡的雙手,緊緊攥緊。
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路順風,明日我去送你。”
文鈺轉過身,推門的手搭在門環上,停滯一瞬,然後又堅定地推開門。
這一夜,蘇玄明寫了一晚上的《三五》。
直到晨光熹微,蘇玄明這才停下筆,整理好儀態,叫上馬車,前去碼頭。
初春的碼頭,還帶着一點寒意。
賣力氣的碼頭力夫,卻早就光着膀子,開始搬卸貨物。
蘇玄明稍微等了一會兒,就見文鈺在晨霧中,緩緩走來。
她眉眼清絕,睫毛上凝着露珠,好似畫中的仙女走了出來,清清冷冷。
只是當她看見等候在碼頭上的蘇玄明時,原本的清冷瞬間一寸寸淡去,展顏一笑,好似雪山之巔,雪蓮盛開,讓人心折!
“你來了?”
蘇玄明接過文鈺的淡青色小提包,這還是自己送給文鈺的壽辰禮:“睡不着,就提前來等一會兒。”
兩人一時無言。
客船已經搭上舢板,陸陸續續有乘客在登船。
“崔大人和柳夫子都說了,按照你的實力,只要正常發揮,此次科舉就沒有問題。你一緊張,就容易腦袋空白一片。還記不記得我說的?捂住嘴鼻,屏住呼吸,直到胸腔憋悶,你再鬆開手,這樣就不容易緊張了。”
文鈺絮絮叨叨,好像有叮囑不完的話:“雲煙帶着商隊去雲州,京都裡難免有人會眼饞她在京都的產業,你多看顧些。那個脂粉鋪子,你若不方便去,就去找宋大,他閨女也是做買賣的一把好手。”
想了想,文鈺繼續道:“夫人不在,你在京都小心些。佟太師是不會樂意見到你進入朝堂的,如果他讓你尚公主……”
“文鈺。”蘇玄明打斷文鈺的話。
“嗯?”
“你話好多,都不像你了。”
文鈺微愣,隨即笑道:“是啊,都不像我了。”
話裡滿是悵惘。
蘇玄明定定地看着文鈺,似乎要把她看到心裡去:“雲州有很多小說家,他們有他們的長處,你也有你的所長。到了雲州,莫要妄自菲薄。”
“我不會的。”
“博採衆長後,你寫的第一本書,一定要先寄給我看。”
“嗯。”
蘇玄明還想再說什麼,就聽見客船的夥計在高喊:“客船要開了,還有沒有沒上來的?動作快一點!”
蘇玄明把小提包還給文鈺:“你該上船了。”
“嗯。”文鈺深吸一口氣,孤身一人,大步邁上舢板。
“文鈺!”蘇玄明突然大喊。
文鈺回過頭去,就見蘇玄明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他說:“我不會尚公主的!”
文鈺點點頭,轉身上了船。
“小娘子,這是遇到什麼喜事了,竟然這般歡喜?”船上的夥計好奇道。
文鈺摸摸嘴角,這才發現自己的嘴角一直向上翹着,沒落下來過。
碼頭上的蘇玄明一直站在那裡,哪怕再也看不到客船的影子,也久久不曾離開。
“看吧,這就是權力的重要性。因爲你們永昌侯府沒有足夠大的權力,所以你才被困在京都,不得離開。”
“錯過兄弟的終生大事,無法護衛妹妹的安全,眼見心愛的女人離開,連多送一程都做不到。你不遺憾嗎?你難道就不想做天上自由翱翔的雄鷹?”
說話的人頭戴着斗笠,斗笠往下壓着,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容。
蘇玄明沒有轉身,視線一直落在北方:“聖人想叫我尚公主。”
這並非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戴斗笠的男子,抄起身後的魚竿,連魚餌也沒掛,就朝河裡拋去。
他的嘴角擒着一絲嘲諷的笑意:“對。你阿孃在雲州的動作太大了。雲州可以好,但不能那麼好。草原可以敗,但不能徹底敗。你可明白?”
蘇玄明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上面好像依舊停留着小提包溫軟的觸感。
“明白,外祖父顧戰神就是前車之鑑。”
“聰明!”戴斗笠的男子,眼神裡流露出一絲讚賞。
他最煩頑固不化的人,例如崔三論,例如南邊那個姓朱的。
“我不尚公主。”蘇玄明終於轉過來,斬釘截鐵道。
戴斗笠的男子收回魚竿,魚鉤上還掛着一隻破布鞋。
男子輕嘖一聲,把破鞋連帶着整根魚竿一起扔到河裡。
“當然不能尚公主,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理應爲大周盡忠。當女人身旁的吉祥物,有什麼意思?”
兩人似乎是達成某種協議,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就此分開。
蘇玄明回到書房後,癱在椅子上,前所未有的疲憊,席捲而來。
他的思緒不免回到幾日前。
正所謂京都無秘密,連坊間都有傳言,說聖上想讓蘇玄明做駙馬,作爲當事人的蘇玄明更是早早地得到了消息。
當今聖上還未出嫁的有三個妹妹,分別是七公主,九公主,十一公主。
這三人,只有七公主和蘇玄明年歲相當。
那一日蘇玄明剛剛放學,就被七公主派人相約福全茶樓。
七公主說,她敬佩大將軍,不忍心大將軍的長子蘇玄明被埋沒,所以才把皇上想賜婚的這件事提前告訴蘇玄明,叫他提前應對。
想到這裡,蘇玄明閉上眼睛,用手揉了揉眉心。
七公主的出發點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從這件事就能看出,皇上對阿孃不負以往的信任。
蘇玄明的心裡很難受,自家阿孃還在邊關吃沙子,爲雲州百姓過上好日子嘔心瀝血,龍椅上的這位卻已經想着鳥盡弓藏了。
蘇玄明苦笑,這就是朝堂的風雲嗎?當年就是阿孃,替整個侯府扛住了這些陰謀算計!
蘇玄明長長吐一口氣,難怪阿孃會有那樣的想法!果然天底下最能看清當今聖上的人,就是阿孃!
蘇玄明的目光變得越發犀利,永昌侯府絕對不能成爲第二個顧府!
此次恩科,自己必須高中!
整個百川書院也必須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