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學堂?”隨着一道渾厚的男聲響起,格爾朗的阿爸阿布日吉,掀開門簾子走了進來。
阿布日吉摘下腰間的一個小布袋,遞給媳婦兒阿古朵。
阿布日吉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那樣,個子高高大大,是部落裡數一數二的勇士!
即便阿布日吉這樣厲害,他和阿古朵生了三個孩子,也只活下來一個格爾朗。
部落裡的女人生小崽子,就像母羊生羊羔子,年年生,年年死。
自從雲州的大將軍趕跑可汗,在撫冥鎮外設立集市,阿布日吉就強烈建議首領帶着族人來雲州附近駐紮。
去年,部落在集市上換足了過冬物資,這個冬天就沒有死過人,甚至在冬日裡出生的四個奶娃娃,也成功活了下來。
過了年,不用阿布日吉建議,首領就決定要離雲州近些!
阿古朵接過布袋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捧粟米,湊近細細分辨,顆粒飽滿,麥香濃郁,是難得的好米。
“呂家小子要去上學了,格爾朗也想去呢。這米真不錯,怎麼買這麼多米回來?”
阿布日吉脫下自己的袍子,一把舉起格爾朗,轉了幾圈後,又用自己茂密的鬍子去扎格爾朗的臉蛋。
“是李老大送給我的。”
阿布日吉身手好,爲人開朗,不唧唧。
去年冬天,韃子的偵察兵想打探雲州的情況,被阿布日吉發現,當場拿下來一個,交給駐防的李老大!
李老大很欣賞阿布日吉,想叫阿布日吉當雲州的兵,可是阿布日吉是草原人,沒有大周的身份。
李老大十分遺憾,時不時送阿布日吉一些東西。
“阿爸!阿爸!好扎!快放開我!”格爾朗左躲右閃,還得擔心自己辛辛苦苦採的果子,“阿爸!小心我的果子!”
阿布日吉親夠了自己兒子,這才放下格爾朗:“剛纔我去羊圈看了一圈,格爾朗可真厲害,把羊放得很好!羊羣裡又多了十頭母羊懷孕了!”
阿古朵臉上的笑意越發濃:“今年冬天不用愁了。”
“嗯!格爾朗,你不是要去換果子嗎?還不趕緊去,去晚了,天該黑了。”
格爾朗二話不說,背起揹簍,騎上一匹小馬駒,噠噠地就往遠處跑了。
等帳篷裡只剩下阿布日吉和阿古朵夫妻倆,阿古朵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語氣裡滿是心酸。
“格爾朗想去學堂,你能不能去問問李老大,讓他去上課?我們可以教束脩。”
阿古朵盤算過了,多賣幾頭羊應該就夠交束脩的,只不過是過冬的時候,家裡的日子要緊巴些。
阿布日吉高大挺拔的背,略微彎了下去,聲音沉悶,好似一記記重錘,錘在兩人的心上。
“不行啊。撫冥鎮是軍事重鎮,大將軍雖然時常去其他鎮子巡察,但呆的時間最久的還是在撫冥鎮。在其他的鎮子,我們還能去城裡逛一逛。但在撫冥鎮,我們是連進都不讓進的!”
阿布日吉很理解雲州的做法。
可汗恨毒了大將軍!
儘管雲州戒備這樣森嚴,聽李老大說,光一個冬天,來刺殺大將軍的韃子就有十幾波。
這樣好的將軍,如果不幸死了,不僅是雲州,就連其他的草原小部落都不會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格爾朗是個聰明的孩子,比部落裡其他的所有孩子都要聰明!”
阿古朵不甘心地抹眼淚。
如果沒有見過雲州的百姓是怎麼生活的,阿古朵可以接受繼續過這樣朝不保夕的生活。
但見過雲州百姓的生活後,見到他們的日子蒸蒸日上,阿古朵再也不甘心讓自家的格爾朗,走自己的老路!
帳篷裡的空氣像是被抽空了,讓阿布日吉憋悶得狠。
作爲一個丈夫,作爲一個父親,他卻給不了妻兒想要的生活。
這種無能爲力的感覺,幾乎要垮壓垮這個高大的漢子。
良久之後,許是受不了帳篷裡壓抑的氣氛,阿布日吉轉開話題。
“大將軍打算設立界碑了,李老大說他們忙不過來,也許會讓我去搭把手。不白幫忙,給錢。”
阿古朵擠出一抹勉強的笑,配合道:“界碑?那是什麼?”
草原上是沒有界碑的。
實際上,因爲交通不便,通訊不發達的原因,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出自己出生的那個小山村。
國與國之間也不會設立什麼界碑。
阿布日吉斟酌了一下,言簡意賅地解釋:“就是畫地盤!像狼羣一樣畫地盤。李老大說,界碑內的一草一木,全部都屬於雲州!誰敢動雲州的東西一下,就是與整個雲州開戰!”
阿古朵聽到這樣霸氣的宣言,直抽冷氣。
也許,只有比草原上最兇猛的猛獸還要厲害的雲州人,纔會有膽量和底氣說這樣的話。
反正自己部落是絕對不敢的,遇到比自己強大的部落,尤其是可汗底下的衆部,自己這羣人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兒!
阿古朵的十指並在一起,不安地揉搓着:“我們的這個草場會不會也算在雲州境內?如果他們不讓我們在這裡放牧了,我們該怎麼辦?”
阿古朵幾乎要哭了。
阿布日吉連忙安慰媳婦兒:“放心吧,我問過李老大了,咱們這片草場離雲州還有一段距離。沒有划進去!”
阿古朵鬆口氣,她覺得這裡很好,並不想離開。當然如果能住到雲州城內去,那就更好了。
格爾朗剛好換完果子回來,聽到阿爹阿媽的對話,好奇道:“一個界碑就能阻擋可汗他們南下嗎?”
“格爾朗,讓我看看你都換了些什麼?”阿布日吉笑着抱起格爾朗,“一個界碑當然不可以,但云州的刀鋒可以!”
有些想法,一直藏在阿布日吉的心頭,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阿布日吉隱隱覺得,雲州上下官兵並不是在害怕韃子南下,反而是恨不得他們趕緊動手!
“阿爸,我換了一隻毛筆,還有一張紙!”格爾朗像獻寶似的,把藏在身後的紙筆拿了出來。
這支筆的筆尖都快禿了,紙也是那種發黃的草紙。
即便如此,格爾朗還是歡喜的不行。
男兒有淚不輕彈。
阿布日吉偏過頭去,帳篷外已經燃起了火把,火光照在他臉上,眼角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