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絮沒有回我的話，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吳剛已經委託金城集團向我們報案，說你綁架挾持他……”
“你要抓我嗎！？治我的罪嗎！？那就快來啊！！”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情緒開始失控。
“不是我放他走的好不好？陳威，我不是你的敵人！”伍子絮聲音終於也大了起來。
我沉默了好半天，終於回給了伍子絮三個字：“對不起……”
伍子絮好半天沒說話，最後才又交待了我幾句：“局子裡今天還會有人過去找你，我知道你情緒不好，但是……你不要再那麼衝動了，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我知道了，謝謝你。”我悶悶地回了伍子絮一句，結束了和她的通話。
……
掛了伍子絮的電話之後，我撥通了瘳芸的手機。
“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瘳芸語氣裡很有些不安。
我把王姨從抵押房子給吳剛，找他借錢救我，直到後來被吳剛殺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瘳芸講了一遍。
“吳叔叔……他……”瘳芸語氣變得更加不安了。
“昨晚他已經親口承認殺了我王姨，要不要我把錄音發給你聽聽？”雖然我知道，爭取到瘳芸的理解對整件事情並沒有什麼用處，但我還是耐着性子和她把整件事說了一下。
“我聽說……他們以前好像是做這個的……”瘳芸明顯並沒有質疑我說的一切。
“現在他綁了我的小外甥女婉兒，用她來要挾我，她才六歲啊！看看你們金城集團的人，出手是多麼狠毒！連一個六歲的小女孩兒都不放過！”我心中再次憤懣起來。
“對不起……”瘳芸向我道了聲歉。
“我不要你向我道什麼歉，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想辦法到你舅舅那裡去查查，他們把我的婉兒弄哪兒去了，讓他們別太喪盡天良，對一個小女孩子下這樣的毒手！”
“我……想想辦法吧……”瘳芸並沒有回絕我的請求。
不管她最後那句是真是假，好歹她表明了一下她的態度。
我當然也不可能對她報什麼希望。
……
掛完瘳芸的電話之後不久，小晴給我打來了電話，說她收到有人轉給她的訊息，有人讓她轉告我，讓我老實一些，否則就等着他們把婉兒一塊一塊地用郵包寄給我。
小晴的這個電話之後，事情差不多全清楚了。
肯定是金城集團抓了婉兒，以此爲要挾，讓我停止對吳剛的攻擊。
他們下一步，肯定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直到徹底除掉我。
站在窗邊思索着什麼的時候，發現有兩臺警車向公司大門駛了過來。
來找我談話的嗎？
爲什麼要出動兩臺警車？
這裡面肯定有蹊蹺。
金城集團讓他們來抓我的吧？
而且這些人肯定都不是伍子絮的人。
這次被抓，十有八九會被他們整死。
雖然伍子絮一再說讓我不要衝動，雖然我自己也覺得不該這麼衝動。
但是，我不想再被抓進去。
我只要還活着，那些人就不敢對婉兒怎麼樣。
一旦我死了，婉兒也就死定了。
六歲的孩子，已經可以記事，他們不可能放她回來，然後讓她把他們供認出來。
不想魚死網破，或者亡命天涯，但是，現在，我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這些人果然是來抓我的。
我剛從公司辦公樓的二樓翻出去，馬上就有守在門口的便衣喊着向我追了過來。
他這一喊，馬上那些進公司抓我的人也會出來抓我。
什麼也來不及多想了，我撒開腿就跑。
很少象這樣撒開腳丫子猛衝猛跑了。
因爲速度的優勢，只一會兒的功夫，我就跑出了兩條街區，後面追我的民警，連個影子都看不到了。
象他們那樣天天吃肉喝酒，個個腸肥肚圓的，疏於訓練，怎麼可能追抓得到犯罪分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我這次拒捕，以後我就成了名符其實的逃犯了。
心中有些黯然，我知道，從我開始逃跑的那一刻起，我將不再屬於這個社會。
雖然我以前坐過牢，但我一直沒有逃跑，我一直還在堅守着這個社會的規則。
從現在起，我成爲了一個反社會、反人民的逃犯，雖然，我自己認爲，這一切，都是爲了正義。
爲了死去的王姨，爲了她死去的那一刻，我在內心發下的誓言。
也許，我人生的全部意義，只是爲了爲王姨復仇，有些太過於狹隘了。
但是，沒有她，我已經是死人一個了，所以，我有什麼理由放棄爲她復仇，放棄她應得的正義和公道？
沒有理由。
我已經無路可退。
在一個巷子口，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儘管一再說服自己不要再多想什麼，不用害怕什麼，一切都豁出去了之類的。
但我還是會忍不住地發抖。
被警察追捕，亡命天涯這種事情，從來都不會像電影小說中描繪的那麼美好。
身爲一個曾經的正常人，一個社會人，一個表面上守法守了二十多年的公民，不可能不對警察的追捕心存畏懼。
儘管我傷過人，間接輪姦過紅皮鞋女，儘管我坐過牢，但我一直以來，還是儘量讓自己走在守法的邊緣。
我也一直很想要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可以和秦玲廝守，可以偷偷疼愛小晴，可以看着婉兒慢慢長大……
可是，這麼簡單的要求，對我來說，卻是那麼的難。
我的生命，早該在福滿樓那次襲擊中失去了，我作爲一個社會人，曾經十幾年的正常生活，在福滿樓的那次襲擊中，也已經終結了。
更別說這一年多的牢獄生活。
也許我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無法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手機響了，是伍子絮打過來的。
我知道她是來勸降的，不想傷了她的感情，索性不理她。
如果我不拒捕，他們把我捉去之後，會給我弄個什麼罪名？
故意傷害罪？外加一條綁架？
可重可輕。
也許在又一次秦琴和小晴以及伍子絮很多人的努力下，我獲得了輕判。
可是婉兒呢？
誰去救她？
……
我再次打通了瘳芸的手機。
“你在哪兒？有同事說警察正在抓你。”瘳芸大概沒想到這會兒我會主動打電話給她。
“能告訴我，你舅舅住在什麼地方嗎？”我長話短說，當然也不指望瘳芸能如實告訴我這些事情。
“你想做什麼？”瘳芸果然有些警惕。
“我想和他談談，讓他放了我的外甥女，並且撤消對我的傷害指控，以後我不會再找他和吳剛的麻煩。”我騙了一下瘳芸。
“你不會傷害他們吧？”瘳芸似乎有些相信我了。
“不會的，你和我也認識有些日子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應該也有所瞭解了吧？如果我是一個瘋狂的人，一個下得了毒手的人，昨天晚上，我就直接把吳剛脖子切斷了，又何必去報警？”
“我只想找回我的婉兒，然後就這些恩怨和他們作一個了斷，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和平的了斷，相互之間不停地報復，這樣活着很累，你說是不是？”我又補充了幾句，語氣顯得相當平靜。
“這樣吧，我和我舅舅他們說一聲，然後大家約個酒店，一起坐下來談談。”瘳芸和我打着商量。
“不行，這樣的話，他們肯定會叫警察把我捉去，我根本沒辦法和他們談，我需要先知道婉兒的下落……”我拒絕了瘳芸的提議。
“你還是想……象昨天別墅裡那樣，先逼問他們，然後再……”瘳芸試探了一下我的口氣。
“我不會傷害任何人，我只想保護自己的家人。”
瘳芸沉思了好一會兒，終於再次開口了：“這樣吧，後天晚上，在長江邊上的流雲大酒店，頂樓旋轉餐廳，會有一個生日宴會，是我表弟十七週歲的生日，到時候我舅舅、舅媽、吳剛、以及金城集團很多高層管理人員都會到場……”
“嗯，你是想讓我那時候過去？”我試探性地問了瘳芸一聲。
“到時候流雲大酒店會加大安保措施，特別是昨晚的事情發生之後，你應該知道的……”瘳芸頓了頓又說了下去：“我想辦法把你帶進去，然後找機會讓你和吳剛或者我舅舅單獨面談一次，希望能幫你救出你的婉兒。”
“好吧……”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瘳芸。”
“你去了之後，一定要聽我的安排，千萬不能輕舉妄動……不然他們很可能會當場把你打死……你應該知道我舅舅的爲人……”瘳芸又囑咐了我幾句。
“好的，我聽你的安排。”
“新華威現在該怎麼辦？剛剛看到點希望，又出了現在的事情……”瘳芸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等這一切麻煩擺平了之後，我會回過頭來好好和你一起把新華威做起來，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和你舅舅有些生意上的合作呢……”我儘量放鬆了語氣，不讓瘳芸對我起疑。
“但願一切順利吧。”瘳芸嘆了口氣。
掛了瘳芸的電話之後，我開始反覆思索一個問題。
我能相信瘳芸嗎？
萬一她只是在設計我呢？
騙我現身，然後讓警察帶走我？
又或者直接把我帶到流雲大廈的生日宴會現場，然後以打擊恐怖分子的名義，直接讓她舅舅把我殺死在那裡？
後天晚上，長江邊上，流雲大酒店。
頂樓，旋轉餐廳。
嗯，倒是個對金城集團一網打盡連根拔除的好機會。
可惜那樓不夠高，否則我劫持一架民航班機，直接撞上去……
算了，我也不想傷及到無辜，再說了，那種行動，沒有幾個月的準備，和多人的配合，也完成不了啊。
手機不停地響着，有胡箏打來的，鄭爽打來的，小玉打來的……
一律不接。
隨後小晴、小芳、秦琴、林佳依甚至林總和張麗華的電話也打了過來。
還是不接。
這時候接他們的手機，只會給他們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我既然決心已定，就不能再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否則我的心不可能再堅硬起來。
手機不接，短信一個接一個地來。
我不看。
我不想讓自己重新變得脆弱。
我……
關機。
……
……
……
我讓阿毛幫我從黑市弄來了一個假身份證，住進了流雲大酒店。
這兩天的時間，我對流雲大酒店裡外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
還做了很多細緻的準備工作。
我的生命很可能會終結在這個地方。
這種結果，當然不是我想要的。
我更希望我的生命，能爲擊碎籠罩在秦玲背後的黑幕，做出最後一擊。
可是，現在，很多事情，已經不由我。
這兩天，我很高興地知道，我成了網上通輯犯，罪名是故意傷害、綁架和拒捕。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逃亡給我帶來的心理恐懼和壓力，也在逐漸減輕。
我的注意力，已經全都集中在了流雲大酒店。
……
時間越來越臨近了。
流雲大酒店的安保措施在這一天，果然大大加強，頂樓的旋轉餐廳，已經對所有客人封閉。
如果，瘳芸騙了我該怎麼辦？
如果她沒有騙我，這會是我復仇的最佳時機。
我不想錯過，也不能錯過。
是時候對我的前半生，或者說，對我的這一生，進行一次了斷了。
至於以後會怎麼樣，我沒有想，也不願去想。
失去了秦玲的愛，我魂無所依。
繼續活在世上，守護小晴、秦琴、小芳她們，只是一句空話。
沒有我，她們只會更安全。
或者……更幸福。
如果不是因爲我，王姨不會死，秦玲不會離開，婉兒不會出事。
小晴也不會這麼苦，經常爲我掉淚。
……
“可以讓我搜搜嗎？”瘳芸半開玩笑地看着我。
“當然可以。”我脫下黑色風衣，張開了自己的雙臂。
瘳芸還真的細細地在我身上搜索了一遍，確信我身上沒有任何異物之後，向我抱歉地笑了笑：“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出什麼事……”
“我一切聽你的安排。”我向瘳芸笑了笑。
那種在她面前，對她一貫的笑容，就像我們以前在討論公司的年度月度規劃一樣。
瘳芸顯然相信了我的笑容。
鑽進車子之前，我最後看了一眼頭頂那灰暗的天空。
快要新年了。
秦玲，新年之前，你會回來嗎？
你再回來的時候，可能已經無法看到我了。
誰讓你走了那麼久都杳無音訊？
這一年多，都是你讓我傷心，以後，可能該輪到我讓你傷心了。
如果，思念我了，記得去棲霧山，霧女峰的石牀上，我也給你留下了三行字。
如果你能看到，請記住，我愛你。
……
旋轉餐廳的外牆，一個不爲人所知的地方，掛着一柄鋒利的長刀。
餐廳角落，不老鬆的花盆裡，埋着阿諾送給我的合金雙截棍。
現在，這兩樣東西都在我的手上。
從旋轉餐廳下去的電梯，被我炸燬停擺了。
消防樓梯上，被餐桌、餐椅，還有很多屍體給徹底堵死了。
我的手上，身上全都是血。
當然不是我自己的血。
我只是沒想到，這些人會這麼不經打，而且他們都沒有帶槍。
又或者說，阿諾給我的這件寶貝，配合上一把長刀，用來殺人，簡直太爽了。
雙截棍一揮，倒下一大片，長刀切脖子捅心臟，都快被捅鈍了。
“婉兒在哪兒！？”我一邊大吼着，一邊用雙截棍重重地抽擊着吳剛血肉模糊的雙腿。
瘳貴榮，包括他老婆，還有兒子女兒，全被我殺了。
其他不認識的人，沒來得及跑掉的，也都被我殺了。
現在整個旋轉餐廳裡，還活着的，除了我之外，就是地上血肉模糊的吳剛，和他女兒吳夢影。
另外就是傻坐在地上，一臉恐懼和茫然的瘳芸。
當然，所有還活着的人，身上都是血，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濺過來的。
今晚，這裡，是人間地獄，我一手製造。
警察，或者那些特警，很快就會清理完所有的障礙，然後衝進來。
我必須要抓緊時間，問出婉兒的下落，然後把消息送出去。
但是吳剛就是不說，他一再賭咒發誓和綁架婉兒的事情不相干……
我已經把他的腿打得露出了森森白骨，但他就是不說。
我甚至開始懷疑婉兒到底是不是被他們綁架的了。
我把嚇傻的吳夢影一把揪了過來，一隻手揪住她的頭髮，一隻手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最後問你一聲，婉兒在哪兒！？”我向吳剛發出了最後通牒。
“不是我做的……求求你不要傷害夢影……”吳剛已經爬不起來，只是一再向我求饒。
“逼良爲娼，欺負小花那些良家女子時，你的威風哪去了？殺我王姨，奪她房屋時，你的威風哪去了？怎麼現在象條狗一樣？就知道搖尾乞憐！”我大聲向吳剛咆哮着。
樓梯邊一陣響動，明顯是那些特警已經把樓梯給清理乾淨了，馬上就會衝進來。
我拖着吳夢影，上前了兩步，一刀斬落下去，吳剛脖子裡頓時噴血如注。
背後的門被撞開，我迅速把吳夢影擋在了身前。
我知道，我的大限到了。
“不許動！放開人質！”特警們從撞開的門中魚貫而入，一字排開向我逼近了過來。
“都給我滾出去！誰再靠近一步，我馬上殺了她！”我一邊說一邊迅速向窗邊靠近了過去。
我知道這些人訓練有素，隨時可能開槍爆了我的腦袋，所以我儘量壓低了身子，躲在吳夢影的背後。
“操你媽！我說話沒聽到嗎？都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就殺了她！”我再次大聲威脅了一下。
特警們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像是接到了指令一樣，一個一個地退回到了門外。
“放開夢影，拿我當人質好嗎？”瘳芸突然站起了身，向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別以爲我不殺你。”我冷冷地看着瘳芸。
“既然這樣，我做你的人質，你還擔心什麼？”瘳芸繼續向我走了過來。
其實現在我手上有沒有人質，已經不太重要了。
我已經無路可逃。
從這麼高的樓上跳下去，即使下面是江水，我仍然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水上巡警，應該也早已守候在了下面。
看着渾身是血的瘳芸，我又開始懷疑起了一件事情。
以暴制暴，真的是對的嗎？
瘳貴榮、吳剛這些人，作惡多端，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但是法律一直不肯制裁他們。
甚至在吳剛已經親口承認他的殺人罪行之後。
但是，此刻的我，一點兒也感覺不到復仇殺戮的快感。
我看到的，只有瘳芸那幾近絕望的眼神，和她滿身滿臉的血污。
王姨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嗎？
“換了我吧！”瘳芸衝了過來，試圖掰開我的手，把吳夢影救出去。
我索性鬆開了吳夢影，然後把刀架在了瘳芸的脖子上。
我知道我不可能再有勇氣繼續殺人了。
不管以前的是非對錯，今晚之後，人們心中的惡魔，只可能是一個人。
我。
“夢影，快跑！”瘳芸向嚇傻的吳夢影大喊了一聲。
吳夢影如夢初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然後向門外跑去。
“你有什麼打算？”吳夢影安全脫離險境之後，瘳芸向我問了一聲。
“死。”我只回了瘳芸一個字。
“這樣做，值得嗎？”瘳芸又問了我一句。
我沒理她。
身上莫名地開始發抖。
我不是已經想好要直面死亡了嗎？爲什麼會害怕？
我死之後，秦玲怎麼辦？她的未來，一直籠罩在黑暗之下嗎？
我死之後，婉兒怎麼辦？問不出她的下落，誰去救她回來？
我死之後，小晴會很傷心……
秦琴肯定會大罵，那個豬腦，我就知道他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情出來。
笑。
將死之人，還有這麼多想法，真是多餘。
特警們退出去的門邊，又轉過一個人來。
伍子絮。
她顯然是過來和我進行談判的。
“放了人質……”
果不其然，伍子絮開了口。
“哈哈哈哈……”我慘然地笑了幾聲，然後把瘳芸向她推了過去。
“砰砰砰砰！”特警們一涌而入，槍聲頓時響成一片……
又下雪了，滿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