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溪瑤聽了他的解釋,只覺得打在自己後頸的雨滴更外的冰冷刺骨,激的她頓時升起一層細密的疙瘩,她下意識的看了看周圍陰沉的黑暗,似乎那人還隱藏在其中,如野獸一般屏息以待,只等自己一個不慎,便要從黑暗之中現身,咬斷她的喉頸。
儲溪瑤的身子不自覺的朝柳玉階湊了一湊,直到自己的胳膊捱到他的身體,才漸生心安,可這種心安還沒持續多久,她便發現,柳玉階那挨着自己的手臂竟也在微微發抖,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憤怒。
“柳大哥?”自己最爲信賴的人也難掩心中情緒,儲溪瑤心中更加不安,恐懼徒增,雙手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胳膊,顫聲道:“你怎麼了?”
柳玉階被她這麼一抱,才終於回過神來,不由苦笑道:“恐怕我們都上了他的圈套了。”
儲溪瑤有些奇怪,讓魅魔逃脫,不就是上了他的圈套嗎?爲何柳玉階又要重複一遍,難道他說的不是這個?
看到儲溪瑤疑惑的眼神,柳玉階長嘆了一聲解釋道:“放魅魔逃脫,只是他的第一步,恐怕他的目的是爲了引蛇出洞,然後逐一擊破。”
儲溪瑤聽他這麼一說,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駭然道:“你的意思是·····”
柳玉階苦笑不已,眼神中充滿了絕望:“只怕那些出去尋找魅魔的幫派,不會能輕易的回來了。”
陶仰春纔出了大營不久,天色便漸漸陰沉下來,初秋已過,原本夏日裡繁茂的樹葉這時也已開始紛紛掉落,他透過一息尚存的枝葉朝遠方望去,卻見不遠處的天空黑雲滾滾,卻又靜謐無聲,像是在暗處積攢着力量,只要機會一成熟,便會來一場毫無徵兆的疾風驟雨。
他按了按自己發痛的眉心,在剛纔商量各派尋找的方向時,他主動選擇了烏雲密佈的西方,柳玉階意志消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緩過來,所以他必須要迫使自己承擔起更多的責任。
小的時候,兩山四川因爲時常被太華宗召見,這些半大的孩子每逢過節,都會在太華山相聚,這個時候的小孩,最容易交朋友,往往都是互相說上幾句話,便熟稔了起來。
與其他的小孩不同,陶仰春性格內向,最不愛說話,每當別的孩子都在一旁玩的歡快時,只有他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望着他們。
這些小孩之中,以陸明昭最爲強勢,每次見到了他朝這邊看,都會過去好一頓欺負,有時是言語恐嚇,有時則是拳打腳踢。
那時的陶仰春身子格外羸弱,又哪是陸明昭的對手,尤其是他內向的性格,只看到陸明昭一瞪眼,便已嚇得兩腿發軟,連動的動不了,更不論還手了。
每到陸明昭欺辱完自己揚長而出之後,便會有一雙明澈潔淨的雙眸盯着自己,直到看的自己臉頰微紅,便會發出咯咯的笑聲,緊接着便遞過來一塊帶着淡淡幽香的手帕。
“謝謝。”陶仰春接過手帕,聲音弱不可聞。卻再也不敢擡頭,看向那雙如同烈烈灼日般的雙眸。
“你這人好奇怪哦,”那人的聲音清脆似極度飢渴時咬下的第一口蘋果,透着陣陣的芳香與清爽:“別人打你,你爲什麼都不還手呢?”
“我,我,”陶仰春囁嚅着說不出話來,害怕的難以動彈這般屈辱的話,面對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是萬萬開不了口的,哦,原來自己喜歡她,只看了這麼一眼,就喜歡上了她。
“我叫儲溪瑤。”那人嘻嘻笑着,好似林中百雀輕吟:“我可以替你教訓那個傢伙,不過有一個前提。”
陶仰春茫然的望向儲溪瑤,只覺得她那張潔白無瑕的面孔彷彿瓊玉一般,被灼目的陽光映射下竟散着些許紅光,雖然自己連她的五官都沒看清,但卻在心裡深深的烙下了她好漂亮的記憶。
儲溪瑤微微一笑,彷彿她整個人都是玉雕的一般,連牙齒都熠熠生輝,“我雖然早就看那個傢伙不順眼了,但要讓我幫你揍他,你必須要反抗,打得過打不過無所謂,我只是不喜歡和懦弱的人交朋友。”
“懦弱的人?是在說自己嗎?”
等到陶仰春回過神來,那玉雕的美人已然扭動着纖細的身姿蹦蹦跳跳的離開了,只剩下那塊還留在這裡的手帕,淡淡的發出屬於她的味道。
自那以後,陶仰春似乎喜歡上了被陸明昭毆打,因爲每次被打之後,他都會收到自己心上人的手帕,手帕上散發出的淡淡的味道,似乎有種去痛止疼的功效,讓陸明昭打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拳都變得軟綿綿的。
直到自己要收到第四塊手帕之時,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
“放開他!”一個聲音稚嫩,卻格外決絕。
被抓着衣領的陶仰春一愣,繼而看見一人,那人面孔格外陌生,不像是平常與他們玩耍的其中一員。
陸明昭在這羣小孩中向來說一不二,呼風喚雨,見到有人敢反抗他,將陶仰春摔在地上便帶着憤怒找向了那人。
陶仰春心中一慌,他不但擔心那人會像自己一樣捱揍,也擔心他也會收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手帕。
出乎意料的,強壯的陸明昭只在那人手下堅持了半刻鐘,便被打的鼻青臉腫,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那人躍過陸明昭走到自己面前,衝着自己微笑,像是冬日裡融化冰雪的陽光:“我是柳葉宗的柳玉階,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自那以後,這些小孩中有了一個新的“老大”,雖然他並不喜歡這個名號,但卻依然阻止不了陸明昭像個跟屁蟲一樣,整天圍着他轉。
除了陸明昭以外,還有一個跟屁蟲,那便是儲溪瑤,她看柳玉階的眼神,和他說話的語氣與自己完全不同,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面對儲溪瑤的態度。
原來喜歡一個人的表現都是一樣的,只是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卻是別人。
自從那以後,陶仰春便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每日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在修煉武功,連以前覺得他懶惰的父親甚至有時候會勸他多注意休息。
但每次他感受到隱藏在胸口深處的三塊手帕,便似乎有無限的精力,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揮劍的動作。
終於,在他十五歲生日那天,父親將三絕劍譜的殘卷傳給了他,並叮囑他,不要太過勞累,三絕劍譜歷代祖先都沒能參透,所以也不必太過執着。
但陶仰春知道,這時他唯一的機會,因爲儲溪瑤曾經對他說過,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創立了三絕劍譜的天雲老人,若是自己能夠將三絕劍修煉成型,應該會搏得她的一絲好感吧。
出乎意料的,他的性格,似乎與三絕劍的絕巧棄利的劍意十分吻合,所以他並未耗費太多精力,便學會了三絕劍譜。
自那以後,在同輩之中,陶仰春再無敵手,這讓他信心大漲,自認爲在面對柳玉階的時候,一定能夠將他擊敗。
兩年之後,便是太華宗匯聚全武林精英的盛會,劍茗會,在這場比試中,能夠獲得前五的,便會被收爲太華宗弟子,由宗主蘇煥雲親自傳授武功,所以江湖各派無不趨之若鶩。
陶仰春也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在這場盛會上大方溢彩,打敗柳玉階,贏得儲溪瑤的芳心。
彷彿是老天和他開了一個玩笑,比試中,他還沒碰到柳玉階,便先一步碰到了儲溪瑤。
擂臺上的儲溪瑤笑靨如畫,雖然已有多年未見,她早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但那笑容卻已自己小時候的記憶一般無二,依然是那麼的純潔天真。
陶仰春知道,自己這一場只有輸,沒有贏。
果不其然,在看到儲溪瑤被自己一劍劃斷半扇黑絲之後,他終於還是心軟了下來,敗在了儲溪瑤的手上。
不過好在自己還是在她眼前施展了三絕劍,她既然那麼崇拜天雲老人,應該也會對自己能夠施展三絕劍而有那麼一絲傾心吧?
“什麼?”儲溪瑤有些茫然,“天雲老人?好像是小時候聽柳大哥說過,他立志要成爲天雲老人那樣的大俠,所以對天雲老人頗有些好感。”
原來儲溪瑤喜歡天雲老人只不過是因爲柳玉階喜歡,自己卻傻傻的爲了她隨口的一句話苦練了這麼多年。
看着儲溪瑤那清澈如清泉般的雙眸,目不轉睛的盯着臺上的柳玉階,陶仰春終於明白,有些愛意,應該深埋在心的最下面,但凡表露出來,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沒想到柳玉階幾年沒見,竟變得這麼厲害,恐怕我學了三絕劍也不是他的對手。”陶仰春淡淡一笑,漫不經心的說着,但只有他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有多痛。
儲溪瑤白了他一眼,玉指戳了戳的他腦袋,笑道:“你呀,連我都打不過,還想跟柳大哥比,明明身體這麼弱,卻非要逞強,還不是弄了自己一身的傷,以後不要逞強了知道了沒有,若是再遇到像陸明昭那般欺負你的人,就找我和柳大哥來,我們都是你的朋友,一定會幫你報仇的。”說完,眼神飄向擂臺,再也不肯下來了。
“朋友?”陶仰春倏地笑了出來,感受着胸前手帕的溫度,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