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陸明昭回來了,帶來的還有陶仰春殘缺不全的屍體。
陶仰春的身體像是放在烈火中炙烤過一般,已經變的黢黑髮皺,根本無法從樣貌、體型上判斷出他的身份,陸明昭之所以能夠認出來,是因爲他手裡拿着的那柄劍。
劍身的末端,刻着一個有些模糊不清的“陶”字,是九雲山歷代掌教傳承下來的寶劍,除了陶仰春,別的九雲山弟子根本沒有資格使用。
只不過劍只剩下了不到一指長的劍身,斷口處參差不齊,不像是被人砍斷,倒像是被生生撕裂的一般。
劍柄的部分已經和陶仰春的手臂融爲了一體,五根手指也極其用力的握着,即便是早已死去多時,卻仍然難以掰開,可見當時握劍之時多麼用力。
“其他人呢?”柳玉階深吸了一口雨後溫軟的潮氣,他雖然已經預料到了陶仰春會出事,卻沒想到他竟會死的這般慘烈,當看到陸明昭揹着這如同黑炭一般的屍體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精神甚至有些恍惚。
陸明昭難得沒有大嗓門,渾厚的聲音聽上去格外低沉:“估計都死的差不多了,我沿着他們行進的路線一路走去,林中的樹上掛的全是九雲山弟子的屍體,我沒細看,但粗算下來,怎麼也得十幾個人。”
“究竟,是誰下的手?”儲溪瑤再也抑制不住,兩隻小手緊緊的捂住嘴巴,白皙的臉蛋被手指壓的凹陷下去,晶瑩剔透的淚水奪眶而出,順着指縫灑落,滴在胸前青色紗裙之上,暈開朵朵漣漪。
屋裡的人誰也沒有說話,這個問題其實也縈繞在其他人的心裡,只不過現在沒有任何線索,問出來也沒人能夠回答。
良久,卓長青緩緩開口道:“九雲山那邊我來去說吧,畢竟天機與九雲並稱兩山,我們兩家來往比較密切,說起話來也比較方便。”
柳玉階擺了擺手,疲憊的聲音之中卻透露着一絲果決:“我去說,當初是我將九雲山召集於此的,陶幫主的死,我也有責任,我去說也算是給九雲山一個交代。”
九雲山這次前來,帶着的二十名弟子,全是幫派中的佼佼者,若是連同陶仰春一起死在這裡,恐怕九雲山的實力會大大減弱,甚至掉出兩山四川也說不定。
衆人此時也在想另外一個問題,若是對方連九雲山這種大幫都能對付,那自己的幫派豈不是也很危險,而且魅魔環伺,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再出意外,一時間恐懼與不安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中。
“卓幫主,”柳玉階以手扶額,長吁一聲,道:“還得麻煩你,帶着手下的弟子再去一趟林子裡,把除開陶幫主之外九雲山弟子的屍體也全部回收回來,等九雲山的人來了之後,也好來認領。”
卓長青沒有多說什麼,點頭應允下來。
倒是陸明昭在一旁叫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麼妖魔鬼怪有這麼大的能耐,看看他能不能抗的住我的滄海一刀。”
卓長青望向柳玉階,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柳玉階輕輕的點了點頭,說道:“多些人手也好,對方很難對付,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安全。”
柳玉階又說道:“今晚大家辛苦些,提高警惕,偷襲陶幫主的那些傢伙,沒準會趁着夜色再來。”
衆人聽了柳玉階的吩咐紛紛退了出去,帳篷內又只剩下了儲溪瑤和柳玉階二人。
一夜的奔波讓儲溪瑤顯得格外憔悴,身上的雨水直到現在還沒有乾透,溼漉漉的頭髮黏在她的額頭和脖頸之上,原本就蒼白的皮膚在一夜雨水的浸泡之下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
柳玉階看的有些心疼,說道:“你也先回去換身衣服吧,秋雨性冷,在身上留久了容易着涼。”
儲溪瑤輕輕的搖了搖頭,眸子淚光閃動,只一眨眼,豆大的淚珠便滑落了下來,她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撲到柳玉階的身上,哽咽道:“陶大哥他······”話只說了個開頭,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柳玉階知道她二人自幼一起長大,關係分同尋常,默默哀嘆了一聲,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得輕撫儲溪瑤瘦弱的後脊,沉默不言。
儲溪瑤斷斷續續的抽泣了一陣,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緣故,竟趴在柳玉階的身上睡着了。
等到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到了晚上,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安置在了帳中一角的小牀之上,不遠處,柳玉階正伏案疾筆寫着什麼東西,油燈昏暗發黃的光亮照在他瘦削的面龐之上,顯得有幾分陰鬱。
“柳大哥。”儲溪瑤下意識的叫了一聲,聽上去格外沙啞。
柳玉階緩緩的擡起頭,從桌上倒了半杯茶水,遞了過來,道:“醒了?”
儲溪瑤似乎是渴壞了,將茶水一飲而盡,這才覺得腹中清涼了許多。
“你在寫什麼呢?”
柳玉階接過她手裡的茶杯,又續滿一杯,這才說道:“聯盟這次損失慘重,恐怕已經難以爲繼,我讓柳葉宗那邊再抽調些人過來,暫時補缺。”
這次聯盟,本就柳葉宗出人最多,宗中基本上實力夠看的弟子基本都被柳玉階叫來了平陽鎮,只怕再來也只不過是一些實力不濟的弟子。
儲溪瑤自然知道這其中情況,不由嘆了口氣,說道:“這麼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柳玉階眼神之中閃過一絲精光,說道:“只要我們能找到蘇青黎,便有機會結束這一切。”
儲溪瑤聽他話裡有話,問道:“你想出什麼辦法來了嗎?”
“也只是猜測而已。”柳玉階忽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儲溪瑤身邊,輕聲說道:“我懷疑咱們之中有奸細。”
儲溪瑤皺了皺眉,她知道柳玉階一向行事沉穩,不會胡亂猜測,他這麼說,至少有了八成的把握,看他神色如此緊張,難道這個奸細就在附近不成?
她剛要開口詢問,便聽到帳外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盟主,開始了。”
柳玉階神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對儲溪瑤道:“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快,看來對方現在也很着急。走,咱們一起過去瞧瞧。”
儲溪瑤心中更加疑惑,但見柳玉階已朝帳外走去,也連忙跟了上去。
出了帳篷,卻見卓長青穿了一身黑衣,在門口候着,見到二人,便開口說道:“那人已經開始行動了,我們要跟上去看看嗎?”
柳玉階點了點頭,說道:“當然,這是我們找到蘇青黎的唯一機會,不過不要驚動別人,就我們三個去即可。”
儲溪瑤連忙問道:“內奸究竟是誰,我們要去哪裡?”
柳玉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說道:“我們現在也還不確定,現在情況緊急,等之後再和你解釋。”
說罷,二人便一前一後,朝林中疾馳而去。
儲溪瑤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
不多時,三人已穿過了大營,來到了林中深處,今夜烏雲密佈,一絲月光都沒有,三人只能摸黑前行,儲溪瑤走在最後,只需跟着他們的聲音前行即可,但心中卻十分奇怪,這林中什麼都看不到,他們究竟是怎樣尋路的?
不多時,儲溪瑤忽然看到前方不遠處有微弱的火光,隱約之中,還有馬蹄落入溼潤的泥土地中發出的啪嗒的聲響,應該是有人在這林中騎馬前行。
“找到了,”最前面的卓長青低吟一聲,放緩了步子,輕聲道:“還好這傢伙選擇騎馬在林中穿行,走的並不快,纔沒跟丟他。”
柳玉階道:“保持這個距離跟着他就行,他舉着這麼一個明亮的火把,咱們也不怕找不着,再近些,若是對方聽力極好,說不定會發覺我們的存在。”
剛剛一路過來,他二人都是極力狂奔,儲溪瑤內功略遜於二人,跑到這已有些體力不支,這會兒緩下速度,才終於長吁了一口氣,微微喘息着問道:“前面那個就是你們口中說的奸細嗎?”
柳玉階見她如此氣喘,便扶住她的一隻胳膊,帶着她一起在樹林中穿梭,“不錯,我之前一直在想,魅魔脫困,屠殺聯盟幫派弟子這件事有些蹊蹺,不像是外人乾的,倒像是自家人乾的,便猜想幫派之中可能隱藏着內奸。”
儲溪瑤想起昨晚她與柳玉階一起去伏魔之地時,柳玉階在鐵鏈斷裂處待了好長時間,原來就是爲了調查內奸一事,只不過自己也看過那個地方,卻怎麼也想不明白,爲什麼一定是內奸所爲。
柳玉階似乎感覺出了她心中的疑惑,繼續說道:“我檢查了那些幫派弟子的傷口,發現大部分弟子身上都是魅魔撕咬的痕跡,只有零星幾個人是被刀劍割喉致死。”
“而且,被魅魔所殺的人均死在中心的位置,而被人割喉的弟子則是分散在四周。”
“這說明,我們的幫派弟子在臨死前曾一度和魅魔纏鬥過一段時間,直到發現無力迴天之時,才放棄抵抗,四散逃命,卻被早已埋伏好的敵人擊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