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綢緞莊子左右也是大,人家不但在前面鋪子裡放了各色樣子,還在後面園子裡掛了各樣成衣,供人遊玩觀賞順便訂下。
蕭杏花拉着寧祥郡主的手,親熱地喚着寧祥妹子,愣是把寧祥郡主拉到了後面園子裡說話。
“寧祥妹子,你瞧那個花樣真好看,我平時在我們鄉下,見都沒見過,不如訂幾匹布做幾身衣裳?”
“這個花樣是好看,但是依我看,好像也太新了,做衣裳未必好看,倒是做個墊團最好了。”
“說得是呢,還是寧祥妹子你有眼光,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
寧祥郡主聽見蕭杏花這麼說,不免多看了眼蕭杏花。
要說起來蕭杏花長得也算不錯,臉盤端正,形容姣好,那雙眼兒甚至看着還有點水氣兒,只是到底上了年紀,三十多歲的女人,過於操勞的緣故,眼角甚至彷彿有一點細紋。
再品味着她剛看中的那一匹布,她原先因爲蕭杏花而起來的尷尬逐漸消失了,屬於郡主的優越感慢慢浮現,不由得脣邊泛起一點笑意。
這樣的女子,真得能配得上她所知道的那位雄才偉略的蕭大哥嗎?
蕭杏花何許人也,自然看出了這小姑娘脣角的那點笑。
很含蓄的笑,任憑誰看了,都不能說那笑不好。
可是蕭杏花就是明白,那種淺淡矜持的笑,是居高臨下,是養尊處優的人對跪在腳底下的人輕輕一瞥的笑。
“寧祥妹子,我聽着戰庭的意思,你往日並不住在燕京城裡啊?”蕭杏花一邊拉着天祥郡主和自己散步,一邊狀若無意地問道。
“是。我父王封在博野,爲博野王,我一直住在父王的封地,也就是最近,因我皇伯母六十大壽,想着回燕京城爲皇伯母做壽,這才趕回來的。”
“你小姑娘家家的,一個人跑來燕京城的?”
“我是隨着母妃一起過來的,只是母妃有事,便留我在這裡先隨意看看。”
“原來是這樣啊,那有機會,可要介紹我和你母妃認識,你長得這麼好看,你母妃定然也是個美人兒呢。”
寧祥郡主越發矜持地笑了:“那是自然。”
“對了,寧祥妹子,我瞧着你和戰庭還蠻熟的,想來是認識許久了?”
寧祥郡主聽到這話,想起過往,不免一個嘆息。
“許多年前我父王和蕭大哥就是至交好友,蕭大哥也曾在博野盤桓數日,一來二去,自然是熟了。”
當寧祥郡主這麼說的時候,蕭杏花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惆悵和嚮往。
“許多年前?這麼說,你認識戰庭的時候,還很小了?”
“是啊,我記得我第一次見到蕭大哥的時候,是在我十歲那年吧……”
接下來,兩個人便坐在了旁邊的涼亭上,對着滿園子的綾羅綢緞以及來往客人,慢悠悠地回憶了過去。
蕭杏花也很快摸清楚了底細。
原來是這寧祥小姑娘,在十歲懵懂無知的年紀裡,忽然有一個傳說中的蓋世大英雄從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那個人強健有力,氣勢滔天,那個人還手握重兵,雄心蓋世地要重整破碎山河。
於是寧祥小姑娘天天賴在她父王身邊,只爲了能和那個敬仰的大英雄多說幾句話,慢慢地就熟起來。
“我還記得,當時我的風箏落在了樹上,蕭大哥還幫我上去拿,還告訴我不要哭鼻子。”
寧祥小姑娘一臉的憧憬和迷戀。
旁邊的蕭杏花心中暗暗泛起一個冷笑。
就知道他喜歡小小姑娘,果然不假,只是這次也太心黑了,十歲,他也好意思勾搭?
可惜寧祥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身邊這個女人的心思,她還沉浸在過去的美好中。
曾經啊,她最大的希冀便是嫁給她的蕭大哥。
只可惜,她的父王是博野王,是皇上的親叔叔,是被天子忌憚的存在。
當她的皇帝堂兄要賜婚蕭大哥和寶儀公主的時候,她哭着跪在她父王的腳下哀求,問爲什麼同樣是皇室血脈,她求而不得的,怎麼輕易就給了寶儀公主。
那個時候,一向疼愛她的父王告訴她,你是不可能嫁給蕭戰庭的,因爲博野王的女兒是不可能嫁給蕭戰庭的。
當時她幾乎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如今來到燕京城,她聽到了一個好消息,竟是寶儀公主和蕭大哥的婚事就此罷了,因爲蕭大哥的原配發妻找上門了。
蕭大哥的原配發妻,她暗暗地好奇過,卻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個俗不可耐的市井女人。
正想着呢,她就聽到蕭杏花道:“這個來四匹,這個也來四匹,還有那個,每樣都來四匹。”
寧祥郡主聽了,微詫,看過去時,卻見蕭杏花正在那裡氣吞山河地道:“這些,我都要了。”
那個夥計自然是驚喜萬分,沒想到這位新來的鎮國侯夫人,竟是如此的揮金如土,當下連忙記下來,一疊聲地道:“是,是,這些都會收拾好打包了,送到侯府去。”
寧祥郡主有點傻眼了,從旁小聲地提醒說:“我記得蕭大哥一向節儉,從來不喜浪費,嫂夫人買這麼多,這要穿到什麼時候啊!”
在她的記憶裡,蕭戰庭衣食頗爲儉省,粗茶淡飯,平日沒有絲毫講究,更不喜胡亂花錢。因爲這個,寧祥郡主特意捨棄了許多貴族女子的愛好,又總是穿一些顏色寡淡的衣服,想着蕭戰庭會喜歡。
誰曾想,這位新上任的嫂夫人,竟然和蕭戰庭如此背道而馳。
“慢慢穿,總是穿得了的,再說了,家裡不光是我,還有兒媳婦和女兒呢。”
正說着間,蕭戰庭恰好從不遠處過來。
寧祥郡主看了眼一臉肅穆的蕭戰庭,忽然就不說話了。
縱然這位嫂夫人是蕭大哥往日的妻,可是那又如何,多少年的分離,他們如今已經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了吧。
這位嫂夫人分明是一副窮人乍富奢靡無度的樣子,蕭大哥看了,不知道心裡怎麼想。
在這一刻,寧祥郡主說不出心裡是不是在暗自期待着什麼。
她微微抿脣,不着痕跡地觀察着這一切。
而蕭杏花呢,她自然是完全沒在意寧祥郡主怎麼想,她只是跑過去,拉着蕭戰庭的胳膊道:“戰庭,那些布,都很好看,我都想買了!”
說着,她指着所謂的“那些”給蕭戰庭看。
蕭戰庭掃了一眼,淡聲問道:“你穿得過來嗎?”
聽到這話,寧祥郡主暗自竊喜,雙手都不由得攥緊了。
果然了……蕭大哥一定是不喜歡他這位夫人的行徑的……他很快就會明白,他這糟糠之妻,根本已經和他不屬於同一類人了。
“你管我穿得過來穿不過來,我就要買,看着喜歡不行嗎?”蕭杏花伶牙俐齒,不高興地道。
哼……反正侯府金庫裡金山銀山堆成山,她爲什麼不能買買買?難道還要留着銀子去便宜外面那些惦記着他的小姑娘?
寧祥郡主聽到蕭杏花的話,不由得暗暗地握住了拳。
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配得上她的蕭大哥,她怎麼配呢?
她的眼界不過如此,滿心裡不過想着綾羅綢緞罷了。
寧祥郡主彷彿預見到了接下來會出現的一幕,不由得期待地望向蕭戰庭,等待着他眼神中那似有若無的厭惡。
誰知道擡眼看過去,她卻看到了蕭戰庭眸底的一絲笑意。
笑?
他竟然笑了?
低沉的笑,竟然帶着說不出的溫暖。
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她再次看向蕭戰庭。
陽光照在蕭戰庭剛硬的臉龐上,使得那個笑容是如此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
他果然是笑了。
寧祥郡主認識蕭戰庭多年,還從來沒見過蕭戰庭這樣笑過。
她記憶中的蕭戰庭總是肅穆的,威嚴的,一絲不苟的,言辭匱乏的。
他竟然會這樣笑?
接着,處於不敢置信中的寧祥郡主,就聽到蕭戰庭對他的妻子這麼說:“隨便你吧。”
無可奈何的語氣,卻有着讓寧祥郡主嫉妒到發狂的寵意。
**********************************
告別了寧祥郡主,蕭杏花在夫君的陪同下,滿載而歸地準備打道回府。
“這燕京城,到底和咱們鄉下不一樣,年輕鮮嫩的小姑娘,真是一抓一大把。不過也是奇了怪了,怎麼這些小姑娘,放着那些好後生不搭理,一個個吃蜜一樣看上能當自己爹的老人家呢!”
蕭杏花帶着淡淡的嘲諷,笑着這麼說,兩眼斜睨着身旁的男人。
蕭戰庭沒騎馬,是陪着蕭杏花一起坐轎子的。
聽到這話,他就彷彿沒聽到一樣。
蕭杏花一看他根本不接這個話茬,輕輕哼了聲:“說來聽聽嘛,說說你當年這都是怎麼哄騙人家小姑娘的?”
“這話怎麼說?”蕭戰庭挑挑眉,不解地問。
“還能怎麼說,你不是會跳到樹上給人家小姑娘拿風箏嘛?可真真是了得!”
“拿風箏?”
“是啊!人家風箏落樹上了,你跑過去巴巴地人家拿,從此後小姑娘就惦記上你了?你還敢不承認?”
蕭戰庭莫名,微微擰眉道:“我根本不記得有這種事。”
當時他曾住在博野王府一段時日,便是偶爾間碰到,也是有的。可是那個時候寧祥郡主才十歲大的小孩兒。看着寧祥郡主,他偶爾想着,若是自己牛蛋狗蛋還活在人世,也差不多有這麼大了。因了這點感慨,他就會對寧祥郡主多幾分溫和。至於其他的,他能想什麼?
“看吧看吧,你這是勾搭了人家小姑娘,轉眼就忘了個精光!”蕭杏花無可奈何,這男人忒不像話了!
“我沒有。”蕭戰庭也是無奈。
爲什麼她總認爲他會喜歡年輕鮮嫩小姑娘呢?他從來從來都懶得多看一眼。就連寶儀公主的婚事,也是朝堂之上爲了權衡利益局勢而不得不應承下的一門婚事。
“我不管,反正你以後不許給任何人去取風箏!”聽到風箏她現在就來氣。
“好。”這個可以做到,不就是一個風箏嗎?
“也不許沒事和小姑娘說話!”
“那如果有事呢?”
“有事?”蕭杏花一聽就睜大了眼睛:“你一個眼看就要抱孫子的老人家了,和小姑娘能有什麼事?!”
“好……”蕭戰庭覺得自己的杏花有些不講理,不過他……甘之如飴。
她既然要求,他就會答應。
蕭杏花見他點頭,這才心裡稍微舒坦點。
雖然實在不喜歡那個寧祥郡主,不過今天這個寧祥郡主估計也被她氣得不行了,回到家沒準撲到棉被裡大哭一場吧?
呵呵呵呵呵……
可憐的小姑娘,心都碎了吧?
“你幫我提着這個。”蕭杏花提要求:“還有這個……”
這一趟,她不但買了綾羅綢緞,還買了各樣時興花樣的頭面,還有焉支水粉額黃脣脂,有些就讓侍衛帶回去,有些讓商家直接送到侯府裡,可是總有一些還是自己拿的好。
蕭戰庭點頭,伸手接過來那一包又一包,一盒又一盒的。
而就在不遠處,恰有兩騎人馬,正要過去鎮國侯府。
這馬上二人,卻是蕭杏花在御書房便見過的,一個是女將軍霍碧汀,一個是大將軍彭子飈。彭子飈停馬時,恰好看到蕭戰庭的侍衛隊,正要打招呼,誰知道身旁的霍碧汀卻阻止了他。
順着霍碧汀的目光望過去,只見蕭戰庭正從轎子上走下來。
蕭戰庭,坐轎?
這可是頭一遭見!
蕭戰庭那樣的人,怎麼會像一個女人般坐轎子呢?
而更讓他震驚的是,蕭戰庭竟然連拿再提的,大包小包大盒小盒的。
那大包小包大盒小盒一看就是女人家用的零碎玩意兒。
蕭戰庭一個封侯拜將的大將軍,竟然拎着這麼一堆玩意兒?
而蕭戰庭身旁的女人,則是悠閒悠哉地走在他旁邊,時不時還囑咐說:“你仔細點啊,可別摔壞了,這個貴着呢。”
這下子,彭子飈徹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