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君威
“盧府君,盧府君,你還管不管?此獠如此叫囂,你就這樣算了?此事若是沒個說法,本官定當奏明州牧……”
徐從事要氣瘋了。
他當衆被打,盧秉義竟然屁也不敢放一個,往輕了說,是沒把他徐某人當一回事。
往重了說,是沒把州牧當一回事。
“徐大人,誤會了,誤會了,此事定會給徐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盧秉義陰着臉,一言不發,李伯陽急忙出了打個圓場,使動眼色,幾名安陽府的高官齊齊上前,半勸半拉地將徐大人帶出場去。
房中達如墜冰窖,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局面。
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將君象先帶來了,平白給自己惹下如此大的麻煩。
不少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顯然,誰都猜到府君要把這筆賬記在他的頭上了。
房中達坐立不安,急急離場而去。
盧秉義連場面也不維護了,也陰着臉離開,李伯陽早在密室等候了,“府君,那小子最後說的什麼,讓府君如此忌憚?”
李伯陽不會神魔文,並不知曉寧夏臨走時放的話。
盧秉義道,“此獠說,要我休要忘了滄海君的名言。”
“滄海君,姜滄海?”
李伯陽瞪圓了眼睛。
盧秉義點點頭。
李伯陽道,“這還真是奇了,姜滄海固然有大名,可他有什麼名言,能讓府君連徐從事的面子都不維護了?竊以爲府君此舉不智。”
盧秉義微微搖頭,“伯陽兄有所不知,姜滄海在真空世界的名頭,遠遠大過神州萬國世界。姜滄海曾有言:貴種殺平民,償金紋驢三頭。”
李伯陽聽得血脈噴張,怒叱道,“如此囂張,如此囂張,我羣妖萬族萬年不振,此等所謂貴種,還不該死絕呼?”
李伯陽當然聽過這句話,只是不知是姜滄海所言。
其實這句話,和他不相干。
話裡的平民,指的是非貴族的神魔族。
似他這樣的種族,在神魔族的貴族眼中,根本不夠平民的資格,只能是賤民和奴隸。
殺之,連金紋驢都不必賠。
因此,李伯陽纔會越發憤怒。
盧秉義道,“正是中樞知曉此弊,才推行此次改制啊。”
李伯陽怒道,“既如此,府君正該順水推舟,拿下君象先,以正視聽。難道中樞會在這個時候撒手不管?”
盧秉義嘆息一聲,微微搖頭,“伯陽兄沒到過真空世界,不會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神魔族中的貴族之驕傲,非同尋常。
這次的改制,看着轟轟烈烈,其實也不過是神魔族貴族們對羣妖萬族的一次妥協,宣泄一下羣妖萬族的厭恨。
當然,也是指望能通過改制,徹底調度羣妖萬族的力量,爲覆滅人族,進行最後一次蓄勢。
不可能因爲這次改制,就真的讓神魔族廢除施行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九品議貴制度。
君象先今日當衆搬出了姜滄海的名言,我若還要硬頂,此事必定鬧大。
須知,這句名言,向來爲不少神魔貴族所激賞。
我若逆勢而來,甚至不用神魔貴族中的哪個大人物發話,只怕聶家就得先和我劃清界限。
伯陽兄,我知你不痛快,我又何嘗能痛快。
但你我必須承認,這是個神魔貴族掌控一切的世界,要想改變,只能從點滴做起。
既然這次的改制已經推行,不管神魔貴族們到底是因爲什麼目的施行的。
但如此攪動大勢的政策推出,其結果就一定不是他們能控制的。
我們不妨拭目以待將來。”
李伯陽雖萬分不痛快,卻也只能頹然點頭。
盧秉義道,“我現在憂慮的是君象羽,此人如此驕傲,真是神魔貴族的臭毛病一點不少。
今日他敢悍然出手,說不定是恨上我了。”
“恨上又如何?他還能興風作浪不成?再說,府君已經給足了他面子,他還要攪風攪雨不成……”
李伯陽話音未落,便有盧秉義的心腹管家敲響了密室大門,“府君,房縣君有急事求見。”
盧秉義立時冷了臉,“他還敢來,叫他滾……”
“傳他進來。”
李伯陽截斷盧秉義的話,“府君,且聽此獠說什麼。”
他最瞭解盧秉義,知道這個府君極有城府,若只是憂慮,未必會顯露出來。
今日如此憂心忡忡,顯然是將君象先當了個極大的隱患。
口上說着不想見房中達,不過是氣話。
果然,李伯陽遞了梯子後,盧秉義就順着下來了,下令傳召房中達。
房中達趕到,一臉的慘白,氣息混亂,不復平日的沖淡,草草一拱手道,“府君,十萬火急,我是找藉口離開,才趕過來報信的。
適才會場出亂子後,我生怕君象先會記恨府君,便急着趕過去找他,想找機會解釋。
好在他沒走遠,正哄着蕭家那小丫頭,在街市上游蕩。
我找上他後,約他同返,有那小丫頭在,他沒有座駕,回程確實不便。
君象先就答應了,我才找到話茬寬慰他兩句,要他不要把今日之事太放在心上,豈料君象先當時就拍了桌子,說,說……”
“他到底說什麼?”
盧秉義和李伯陽同時喝問。
“他,他說,此事不算完,這次的面子丟大了,他定要向族中行文,將今日發生之事上報。還說,還說,房某實在不敢說了……”
房中達臉色發白。
盧秉義心裡七上八下,抓着房中達手臂道,“敢有半句虛言,本官活剮了你。”
說話之際,盧秉義臉上現出大量細密的黑色鱗紋,顯然是動了真怒。
房中達道,“他,他竟然說,哪怕用些不實之詞,也要將大人拉下馬。這人城府太深,毫無底線,遠不像他表現出的那般溫文爾雅。”
“溫文爾雅,嘿,你還真是高看那幫自命不凡的傢伙了。”
李伯陽怒叱。
盧秉義面白如雪,“他有沒有說他要胡編亂造什麼?此獠,此獠……”
盧秉義心煩意亂,早知是這個結果,他何必開這個酒會。
房中達吞了吞唾沫,“當時我也知道我若直接問他,他肯定不會說。但一想到府君待我恩重如山,拼着得罪他,也只好壯着膽子問了。”
那君象先倒也張狂,並不避諱,“指了指茶樓外,正在罵街的兩個潑婦,便沒再說話了。
依我看,他多半是要在信中編造府君曾辱罵君家之事,若真如此……”
盧秉義身子晃了晃,險些摔倒。
李伯陽面黑如炭,呼吸都粗重了,想要咒罵,卻發不出聲了。
儘管他對神魔貴族是半點好感也欠奉,但李伯陽心裡是認可神魔貴族的強大的。
這就好比,升斗小民終日在鍵盤上,指摘縣處級,貶斥廳局級,蔑視高官。
現實中,遇到一個鄉鎮級,就會進退失據,被逼得破家滅門。
當權力高高在上時,照不到升斗小民時,升斗小民想拿皇上開玩笑都行。
然而,權力的光芒一旦撒過來,升斗小民轉瞬就是青煙。
盧秉義現在面臨的情況,基本就是這樣。
他和李伯陽沒少私下裡直言神魔貴族的不是,彷彿一點也沒將此類當回事。
可此刻,一聽說君象先要向族中行文,還要編排自己曾辱罵過君家的事兒。
在盧秉義看來,若君象先這封信真的發出去,自己的滅頂之災就來了。
君家絕不會取證調查,就像人踩死一隻螞蟻,絕不會去問螞蟻疼不疼,死的時候是何心情。
而他盧某人在君家眼裡,未必就強過了螞蟻。
“府君,消息我冒死送到了,我現在得趕緊趕回去,我是藉着給他採買安陽的著名糕點,才匆匆趕來的,時間久了,恐怕君象先會生疑。”
房中達一抱拳,便要離開。
盧秉義死死抓住房中達手臂,“中達,今日之深恩,盧某沒齒難忘。你的那個官徽,包在我身上。
君象先那頭,你幫我傳個話,說我肯定會給他一個說法。”
房中達心中一喜,這正是他要的,也是他預料之中的結局。
只要盧秉義沒瘋,就絕不敢站到君家的對立面。
即便連君象自承是君家的旁系,多年沒有返回真空家鄉。
可只要他頂着君家的名頭,就和君家有切不開的聯繫。
誰又敢賭君象先的私信,傳不到君家嫡系成員的案頭?
房中達早料到盧秉義必定是這個反應,他才匆匆趕來報信。
而他要的也正是送盧秉義個天大人情,換回和自己擦肩而過的官徽。
…………
“大哥,對不起。”
小阿免低着頭,聲音很小。
房中達才走,她終於鼓足勇氣向寧夏道歉。
寧夏捏捏她的小臉,“對不起什麼呀?你這丫頭不要胡思亂想。
大哥就是手癢了,那幾個傢伙正好看着不順眼,閒着也是閒着,打打就是了。”
小阿免搖搖頭,“我不該偷東西的,只是,我看他們都拿了吃了。我沒有吃,就拿了兩個,便想着就當這兩個是自己吃了,沒想到……對不……起……”
小丫頭眼淚吧嗒地落着。
寧夏輕聲道,“別傻了,是那小子故意找事。
桌上的食物本來就是給客人們享用的,就是全拿走,也是咱家阿免給他們臉。
好了,別想了,我瞧瞧,你都拿了什麼。”
小阿免一雙白玉般的小手,探出袖子,張開手掌,露出兩塊小豬造型的綠豆糕。
因爲綠豆糕本就鬆散,小丫頭再是小心,兩隻綠豆糕小豬還是不可避免地局部受了重傷。
“阿爺沒吃過,我看大哥一直在說話,也沒吃……”
小丫頭聲音越發地小了。
寧夏悄悄轉過頭去,在臉上抹了一把,接過她手裡的綠豆糕,張口吞了,“這是大哥吃過的最好吃的點心,待會兒那塊兒留給阿爺,阿爺也一定會高興。”
小丫頭擡起頭,眼神晶亮,“真的嗎大哥?”
寧夏在她小腦袋上敲了一記,“當然。”
轉頭衝看茶的小二招了招手,要他取一個點心盒來。
這家檔次極高的茶舍,是房中達親自點的,掌櫃的似乎認識房中達。
聽了寧夏的吩咐,立時吩咐小二趕緊去買點心盒。
不多時,身後沒藏住豬尾巴的小二,端着個半尺見方的點心盒回來了。
房中達也到了,他雙手提着兩個近一米高的多層食盒,遠遠衝寧夏擡了擡手,“幸不辱命,五方家和佰草鋪的全品種,都買齊了。
想來夠阿免小姐吃上好一陣了。”
寧夏閃過神識,兩個食盒消失無蹤。
他輕輕在房中達肩上拍了兩記,“房兄適才應該不止是去買點心吧。這個人情,我給房兄,就抵這兩盒點心了。”
說着,寧夏牽着小丫頭起身,徑直上了不遠處的華麗車駕。
房中達怔怔坐在原地,心裡不知什麼滋味兒,就聽見寧夏遠遠道,“先送我們,你們房縣君正在反思爲友之道。”
“爲友之道,爲友之道……”
房中達霍地起身,高聲道,“朱老四,速速送君兄去,你就不用回了,這一段,你就在君兄帳下效力,若敢偷懶,小心你的狗頭。”
說完,又衝寧夏傳過一道音去。
車駕上的錦衣車伕怔了怔,趕忙應承一聲,輕揚地一揮鞭,馬蹄嘚嘚而去。
是日深夜,蕭家院落前,悄無聲息地跪着一個身影。
那身影前,放着一個半尺寬一尺長的方盒。
那身影足足跪了兩個時辰,屋內忽然一道聲音直射他耳膜,“也罷,盧兄也有盧兄的爲難,某就不爲難盧兄了。
姓徐的那邊,這事不能算完,沒有哪個賤民可以這樣和貴族說話。
盧兄,你好歹你也是聶家之婿。
是自進一步,成爲我們自己人,還是要後退一步,永墜賤民之列,這個選擇應該不難吧。
那身影拜倒在地,“盧某真是一葉障目,豬油蒙心,今日得公子點化,宛若醍醐灌頂。公子放心,盧某知道怎麼做。
只是當下大勢如此,盧某不得不與賤民們虛與委蛇,還請公子多多擔待。”
屋內傳聲道,“我擔待什麼的,犯不上。行了,時間不早了,你且退吧,上次的酒會,你張羅的廚子還算湊合。
讓他們料理些食物,送過來。”
那道身影聞言大喜,“公子放心,盧某一定辦得明明白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