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全都傻眼了,樑辛更是看得清清楚楚,琅琊施展的就是乾爹的魔功,絕不會錯。
片刻之後,琅琊撤去了天下人間,又閉上雙眼舒緩呼吸,去消解掉那份引執念而起的殺心,過了半晌纔將雙眸再度睜開,望向樑辛:“現在明白了,我是如何撐過草木妖術的?”
琅琊學會了天下人間,修習了這門功法,身體都會變得異常敏感,在妖元侵襲前就能發覺危機到來,繼而發動魔功,凝固時間,妖元也無法侵入‘天下人間’,琅琊這才得以自保。
說完,琅琊又‘沒事找事’,對着小汐小心翼翼道:“剛纔本想請你來試招,可又怕你會翻臉……”
小汐嗯了一聲,點頭:“我肯定翻臉。”
妖女嘻嘻一笑,明眸轉動,又望回樑辛:“剛剛學會不久,有不妥之處,還請師兄指點”
樑辛苦笑:“沒有不妥,就是乾爹的天下人間。”說着,恨恨搖頭:“我不是你師兄,羊角脆纔是你師兄”
“羊角脆是我的活菩薩,師兄還是你”琅琊何其聰明,這次和樑辛見面後,發覺她種在羊角脆身上的‘耳目’不再,就明白是被長春天出手破去了,此刻當然也不會去否認什麼。
活菩薩現在正在地上跑來跑去,指揮着木老虎掘土埋屍,時不時會怪叫兩聲、再一番指手畫腳,嫌木老虎挖的坑不夠圓……
樑辛嘿了一聲,不去和她耍嘴皮子,徑自道:“從頭到尾,都是怎麼回事,說來聽吧。”
妖女也不隱瞞,痛快開口:“活菩薩身上的‘耳目’,是我和臉婆婆剛到苦乃山避難時給它種下的……”
算算時間,樑辛第一次大海歸來、回猴兒谷過年開始、一直到他們去離人谷請大祭酒幫忙破解‘千個圈圖’、準備參加中秋邪道聚首,這一大段時間裡,琅琊都在苦乃山中避難。
而這其間樑辛經歷過不少兇險,每次回到猴兒谷,都會和師父仔細交代自己的經歷,有關功法的突破也不例外。魔功獨具一格,葫蘆老爺雖然是妖中之王、不羨慕人間神通,但是對魔功蘊含的道理也看重的緊,樑辛清楚師父純粹是‘好奇’,在說起魔功的時候,也異常仔細。
羊角脆和主人親暱,每次樑辛回來,它幾乎都要黏在樑辛身上,如此一來,天下人間的諸般細節,也就被琅琊‘偷’聽了個一乾二淨……
對琅琊而言,最重要的一次‘偷聽’,是樑辛第一次從離人谷回來,對葫蘆老爺說起的、有關魔功的理解。
身法、執念,前者順應自然,後者叛逆乾坤,正反相激,擊破天道從而魔功成形……在中秋之戰前,琅琊就對魔功的理解,比起樑辛也毫不遜色了。
“道理我都弄懂了,可‘天下人間’是曠世絕學,不是隻明白道理就能夠修煉,”琅琊的聲音輕柔動聽,緩緩說道:“我要修煉這門絕學,就要打通三個關竅,第一個,是如何才能毀掉道心。”
只有道心不再,身體才能重新成爲主導,才能去真正練成‘順行天地、協調、自然’的身法,可道心對修士來說,早已變成了‘本能’,不是想丟就能丟的。老魔君將岸是五世爲人,最終才受不了‘人情折磨’,道心崩塌。
“如何才能毀掉道心,實在讓我傷透了腦筋,直到那年中秋前夕,我才得知草原上還有一種煉化‘心魔笛子’的神奇本領。在三宗聚首、正邪惡戰的時候,我還幫你吹響了那根人骨笛……笛聲一起你就‘發瘋’,端的好用。”說到這裡,琅琊笑了起來,笑容真切,全沒了往時的那份輕佻,看上去三年前那場險些把樑辛逼瘋了的苦戰,在她心裡真的是一份親切回憶:“心魔笛子只有北荒巫會做,幸好,我以前也在草原上流連過幾年,曾經給一個小巫士幫過忙,留下了一份人情。所以中秋之戰結束後,我就去了草原。”
欠了琅琊人情的巫士,按照中土修士等級來算的話,不過是個五步初階,地位算不得什麼,但他的師父卻是大夥的老熟人:黑胖子。
黑胖子巫士幫樑辛做過一根心魔笛子,有關的法術和材料基本都是現成的,而煉製笛子的方法雖然複雜之極,卻不需要太精深的修爲,只要按照各種‘細則’指導,按部就班的做下來,五步巫力也勉強可以勝任。
北荒巫士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反之亦然。而且‘心魔笛子’只對本人有效,對其他人全無傷害,更不會影響到巫族。那個小巫師便應承下琅琊的請求,同時答應她代爲保密,未對任何人說起此事。
不久之後,琅琊有了自己的人骨笛子。
笛聲乍起之際,琅琊心魔涌動,當年辛苦鑄下的道心頃刻崩塌
以心魔笛子摧毀道心,其間風險極大,說不定就會走火入魔,有可能重傷殘廢,更有可能暴血而亡,妖女這麼做,根本就是拿性命去賭。樑辛輕輕地哼了一聲:“值得麼?萬一死了,不就什麼都白搭了。或者……你有重要事情要做,非得要修煉魔功才能去做?”
樑辛不明白琅琊爲什麼要冒這個險,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解釋:琅琊有什麼非做不可的大事,憑她當時的能力不足勝任,必須要修煉魔功提高戰力。
不料琅琊卻搖了搖頭:“那時候臉婆婆還活的好好的,不用報仇,我也沒有大事要做。別說大事,我根本就沒事可做,至於爲什麼要冒險修行魔功麼…爲了老將岸的本領,我花了那麼多的心思,學不成,有哪會甘心呢?活的無聊,與天地同壽又有什麼意思,想練,也就練了。”琅琊的笑容不變,但整個人的氣質卻完全改變了,眸子裡精光閃爍,顯出來的是一份淺淺的瘋狂。
說完,琅琊把話鋒一轉,又迴歸正題:“第一個關竅得以打通,第二個關竅也就跟着來了……修道之人,道心一旦崩塌,修爲也會隨之丟個乾淨,我變成了廢人,還是練不了天下人間。”
小汐輕聲接口:“臉婆婆?”
“不錯,打通第二重關竅,依靠的就是婆婆的神奇法術,移花。”
‘移花’是灌頂的本領。琅琊在草原上自毀道心的時候,臉婆婆已經事先接到傳訊,趕到了草原,當即施展‘移花’,‘送’給她部分真元。
只要有三步之力,就夠資格修煉天下人間了,臉婆婆是六步中階,對她而言,‘移花’出一個三步修士,耗用的力量,還比不上打出一個像樣點的神通。
臉婆婆第一次傳給琅琊的修爲,不是三步,而是五步。樑辛還在仙界轉來轉去的時候,琅琊體內真元,就已經達到了玄機境。
“沒有道心,卻有玄機境真元,到那時爲止,修煉身法綽綽有餘了,但要想練成天下人間,還得再過一個坎,也就是我說的第三個關竅了。”說着,琅琊望向了樑辛。
樑辛應道:“煉化真元入體。”
不是沒有道心、同時又有真元勁力就能夠修煉魔功的,必須要將真元煉入身體,藉以提高身體的感知。若非如此,小汐、老蝙蝠、宋紅袍這些攜帶星魂之人哪還用去修習星陣,直接去練‘天下人間’好了。七星陣中的幾個人,雖然能調用星魂之力,但沒法子把星魂中攜帶的真元煉入身體,所以他們最多也只能煉成天下人間的身法,卻無法成形魔功。
就算真元是自己的,要做完成‘煉化入體’也不是件簡單事,樑辛有自己的機緣姑且不論,謝甲兒爲了‘真元入體’,着實花費了不少功夫。
琅琊點了點頭,目光一轉,望向了木老虎:“你先回避下好麼?”
木老虎答應了一聲,又對樑辛等人招呼道:“我先回黃金大帳那裡”旋即催動神通飛遁離開。
待木老虎走後,琅琊轉動身體,背對樑辛等人,跟着悉悉索索地低響傳來,她竟在寬衣解帶。
在樑辛、小汐和青墨還在發呆、不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琅琊已經卸去了羅裙,赤luo相呈,將完整背身全部展現在他們眼前。
三個人同時低呼了一聲。琅琊身材窈窕,肩膀圓潤細腰豐臀,雙腿筆直修長,可她背身原本欺雪白皙的肌膚消失不見,而是橫七豎八、佈滿了各色傷痕……比起那些苦修持,琅琊後身的傷也輕不了半分。
幾乎完美的身形,和醜陋可怖的傷疤,拼湊到一副身體上,變成了一副詭異形狀,狠狠衝擊着樑辛等人的眼睛。
琅琊又穿好了衣裙,轉回身面對樑辛:“苦修持自苦其身,也是一種將真元煉化入體的辦法,有些極端,也有些痛苦,不過勝在見效快。第三個關竅,靠着婆婆傳下的辦法,也得以打通。”
那時琅琊還不知道臉婆婆的出身,但明白老太婆不會害她,按照她傳下的法子,自苦其身,前後用了幾個月的功夫,將五步真元全部煉入了身體。
‘自苦’不是簡單的傷害身體,而是一種修煉方法,與氣血流動、真元運轉都有着莫大關聯,因此留下的傷痕,短時間也無法消除,否則以琅琊的修爲,又哪會揹着滿身傷痕到處走。
“三個關竅,一一打通,進境順利得很,我的運氣很不錯,用了兩年多一些的功夫,總算練成了天下人間。”她說的輕描淡寫,但是任誰都能明白,其間的兇險和痛苦。
琅琊伸手,向着東北方向一指,對樑辛道:“我修習了天下人間,對老魔君可不敢有絲毫怠慢,此去六百里,就是我修煉的所在,在那裡我爲老魔君建了座祠堂,舉奉神龕日日香火,有專門人負責照看。”
琅琊此言不假,修習了魔功,又怎麼可能不對將岸升起敬畏之心。
樑辛眨了眨眼睛,爲乾爹修建祠堂,這是件好事,自己以前竟從未想到過……等破除掉賈添邪術、打過第二次浩劫後,自己要還有命活下來也要修祠堂。對這種事,乾爹估計是要嗤之以鼻的,不過真要在中土給他建上一萬座祠堂,老魔頭如果泉下有知,嘴裡肯定是要罵罵咧咧、滿臉不屑,但心裡估計也得蜜甜蜜甜的……
胡思亂想着,樑辛咧開嘴巴,樂了。
其他幾個人早都見怪不怪了,誰也不去喚醒他,由着他去傻笑。
過了一陣,樑辛纔回過神來,問琅琊道:“你要去小眼修煉,也是爲了把臉婆婆的‘移花’真元煉入身體?”
琅琊點頭:“這是自然。我要求你幫忙的第二件事,也和天下人間有關,魔功成形時間凝固,可亂流反噬厲害,我無法隨心移動,也就沒辦法靠近敵人,去擰他們的腦袋。還要向師兄請教,如何才能在天下人間裡自有行走。”
樑辛先前還真把這件事忽略了,聽琅琊略一提及便恍然大悟,繼而啼笑皆非。琅琊的確是學會了魔功,但也和樑辛以前一樣,煉成的不是自己的‘天下’,而是乾爹的‘人間’——來不及。由此也得承受反噬
不能隨意行走,‘來不及’就只能守不能攻。
體內藏有六步中階的勁力,但極不穩定,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反噬;練成魔功,但也只能‘凍’住敵人,沒法去殺掉對方。就是因爲這兩點所限,琅琊纔在猴兒谷隱忍下來,沒去襲殺賈添。
琅琊的第二件事,樑辛幫不上忙。
直到在仙界被洗煉身體、得到仙魔勁力之前,樑辛始終是靠着三件‘寶貝’打天下:魔功、木耳、大夥一起上……雖然以‘天下人間’折服過無數強敵,但要是沒有另外兩樣‘寶貝’,他也根本活不到現在。
樑辛並不隱瞞,把自己對魔功的理解,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坦言琅琊要想用魔功殺人,也只有兩個辦法:一是把身體煉到極強,到了一定層次,就能像謝甲兒那樣,對‘來不及’之內的亂流反噬從容應對;第二個辦法更乾脆,去摸索自己的天下人間,沒有反噬的天下人間。
小妖女目瞪口呆。
在以前的‘偷聽’中,她也知道魔功之內會有反噬,但就只樑辛天天鬧着亂流厲害,人家老魔君、大魔君都能在天下人間中自由來去、從容殺人,由此琅琊也始終以爲,反噬是樑辛自己練功除了岔子。等她煉成‘來不及’,才曉得了亂流的厲害。
在幾個月前,她和青墨、小汐匯合後,得知樑辛修爲暴增,能夠在來不及中隨意行動,還道他找到了什麼訣竅......直到此刻,她纔算真正明白了,自己費盡心機,歷盡艱險,學成的天下人間,竟然是天下最大的一塊雞肋。
琅琊偷學‘天下人間’,對樑辛沒什麼壞處,但是被人利用了,感覺總不會太好。所以看着妖女呆呆發愣,樑辛還挺高興來着,假模假式地安慰道:“能守不能攻,雖然略顯不足,可畢竟也是天下絕學,中土上現在能傷你的,也沒幾個人了。”
琅琊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哪還顧得上去講求端莊,伸手在頭上亂抓,把頭髮都攪得亂了套,半晌之後才苦笑道:“第二件事情回頭再說吧,還是先去小眼,把婆婆留給我的真元煉入身體。”
說話的功夫裡,樑辛已將百多具‘自苦修持’的掩埋妥當,一行人返回黃金大帳。又再等了一陣,空氣中連串震顫,茅吏駕馭飛梭趕來了。
登上飛梭之前,樑辛伸手指了指端坐在地的衆多巫士,問青墨道:“大司巫他們,留在這裡終歸不妥,最好也送到麒麟島,然後再找法子幫他們恢復清醒。”巫士性子執拗,一直拒絕接種天梯,雖然神弓在手,但沒辦法讓他們去射上一箭,如何才能解救巫士,還要另想辦法。
青墨卻搖了搖頭:“要能動早就動了,哪還會等到現在。”
早在幾個月前青墨就試過,想要移動師父和同門,把他們先送到海外,可一旦用力,哪怕只是想要挪動一個人,也會引來陣中所有巫士的反擊。
開始青墨還道是傀儡邪術的緣故,讓巫士們不受外力。現在看來,應該是師父師姑排出的大陣仍在運轉,不容旁人去改變陣位。這一來大家就更不能妄動了。要想幫助大司巫,關鍵還得先了解陣法的功效和道理,可天底下所有的資深巫士現在都坐在陣內,而青墨又不認識這座陣法。
這個事情本來麻煩得很,不過此刻他們已經得到眉心骨珠,有關事宜大可去問小眼中的鬼祖宗浮屠。青墨和琅琊一起躍到半空,先將巫士們所列的陣位仔仔細細描繪了下來,準備去請教浮屠。
另外,木老虎又堆起笑臉,想要把北荒巫族數千件法寶‘借’走,青墨沉吟了半晌,咬着牙答應了下來。平心而論,木老虎借刀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巫士們都無法稍動,法寶形同廢鐵。要是由木老虎來控制的話,日饞陣中無疑又多出了個超級高手。
可是大司巫的脾氣古怪,誰也不敢肯定,有朝一日他醒來之後,見自己的寶貝被別人借去了,會不會大發雷霆……
草原之行,樑辛如願取得慈悲弓,此時諸般事了,也不再耽擱功夫,登上玲瓏輾轉,隨着茅吏大咒聲響,飛梭急震而起,陡然消失在空氣中,遁術成形,一行人向着麒麟島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