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木刺兩重妙用,下一重‘靈犀’、上一重‘易鼎’。
樑辛在與涵禪和尚‘易鼎’之後,爲了安撫銀環首領,又突發奇想,讓巢室中的涵禪把自己身上的木刺扎進羊角脆身上,讓羊角脆‘易鼎’到和尚的身體中,來和銀環見上一面。
易鼎之後再易鼎?不夠……他還要人、猿易鼎。
要是賈添知道此事,或許會哈哈大笑;可要是木刺的真正主人泉下有知,現在非得破口大罵不可。
‘易鼎之後再易鼎’沒能實現,隨着巢室中的涵禪拔出身上木刺,‘手足’間的法術也就此消散,兩個人即刻又各自‘歸位’,元魂迴歸本主體內。
樑辛是真正的樑辛,抱着羊角脆,坐在巢室內;涵禪也做回真正的涵禪,坐在巨巖巔頂,張大嘴巴,傻愣愣地看着被綁縛的銀環……
樑辛指縫中藏着木刺,想也不想,立刻心語對涵禪道:“和尚,別動,我現在給羊角脆種木刺,它聽話得很,你試着和它易鼎。”
小魔頭可就忘記了,他的木刺還在手中拿着,‘靈犀’未成,他的心語和尚根本就聽不見。所幸,就算樑辛不囑咐,涵禪和尚也不敢亂動,一眨眼睛突然發現自己從巢室就來到了山頂,即便明知前因後果,這樣的事情對他而言也還是太刺激來着,整個人都傻掉了,愣在當堂。
樑辛則迅速出手,動作隱蔽之極,把手中的木刺‘種’到了小猴子身上。手足木刺的好用之處就在於,只要種刺雙方都心甘情願,就能發揮效用。可這個‘雙方’,指的是兩個‘人’,就算不是人,至少也得是同族,否則身不同、魂不同,如何能夠靈犀、易鼎?
要麼都是人,要麼都不是人。
樑磨刀對木刺一知半解,但是也他倒也明白,‘手足’妙用靠的是造化神奇,不是靈元真氣,就算‘扎錯了’,也不會有反噬一說,這纔敢拿來胡鬧……木刺一紮入羊角脆體內,小猴子的身體猛然一震,臉上的筋肉抽搐片刻,再仔細看它的神情,居然真的顯出了幾分老實和尚纔有的惶恐、膽怯的模樣。
十里之外,巨巖頂峰的老實和尚,則顯出了一副天真相,目瞪口呆不再,換而呵呵傻笑。
可也僅此而已,不論是蜂巢中的小猴,還是山頂上的涵禪,全都身體僵硬不能稍動半分,腦子裡也全都亂成了一團。尤其老實和尚耳中全都嗷嗷猿啼,也沒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嚇得想哭,偏偏沒法發出一點聲響……
樑辛對和尚、小猴的狀況全不瞭解,他心裡在數數。本打算從一數到了一百,就給他倆解開法術,可是纔剛數到四十的時候,他又突然想起了個主意,立刻幫小猴子拔除木刺,又種回到自己身上。
先動用靈犀,對涵禪心語笑道:“和尚,你怎樣,還好吧?”
涵禪的語氣異常古怪:“我沒事,還、還好,”好字出口的同時,和尚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可把老實和尚給委屈壞了,自從他降生到現在,就受過沒這麼大的驚嚇。
在涵禪眼裡,幹壞事可比渡劫還要更可怕得多。樑辛也怪不好意思,等和尚哭了幾聲,這纔開口道:“那個、剛纔弄錯了,不該讓你和羊角脆易鼎。”
和尚的哭聲陡然增大了許多……
巢室裡的樑辛臊得臉都紅了,硬着頭皮繼續道:“應該讓羊角脆和銀環靈犀纔對,你自己身上那根木刺拔下來,種在銀環身上,我這邊一起動。另外,你把易鼎的法門也傳給銀環,它要能和羊角脆易鼎,大可轉過來看看我的真模樣。”
委屈歸委屈,老實和尚對樑辛仍是言聽計從,拔下自己的木刺走向銀環。
銀環早就傻眼了,和尚在自己面前耍來耍去,好像抽風似的,現在又滿臉眼淚,舉着根木刺走向自己,幸好它無力掙扎,否則必定一腳揣過去了。
蜂巢這邊,樑辛也取下木刺,重新種回到羊角脆身上。
很快,小猴子的神情變了‘手足’之間,心有靈犀。兩頭銀環的交談,足足持續了大半個時辰,而後羊角脆又起變化,這次變得不是神情,而是整幅風貌、氣質,天真活潑不再,換而堅韌、威嚴。
兩頭銀環易鼎。
‘羊角脆’注視了樑辛片刻,對他緩緩點了點頭,巢室受到重重監視,銀環知道此處是險地,並未多說什麼,只是示意樑辛,有什麼事回山頂再談……
先是替一對銀環除刺,繼而樑辛與和尚種刺,略略溝通幾句便再度易鼎,元魂對換,身體易主,樑辛又回到峰頂上,伸手抹掉臉上的眼淚,笑呵呵地問道:“明白了?”
銀環點了點頭,他從羊角脆那裡已經問清了事情的始末。
見銀環眼中敵意不再,樑辛也放鬆了許多:“現在講講吧,你說的天猿絕後,到底是怎麼回事。”
銀環生機早斷,被囚禁的一個月裡,日日受勁風摧殘與鎖鏈折磨,剛剛又情緒激盪,此刻已經疲憊得緊了,略略喘息了一陣,這才緩緩開口,反問樑辛:“你可知,島上一共有多少天猿?”
樑辛早就從老虎口中得知島上的戰力情形,答道:“天猿大約三千左右。”
不料銀環卻搖了搖頭:“遠遠不止三千。你說的這個三千之數,指的是成年健者、可戰之猿。”
樑辛恍悟點頭,島上的火尾天猿是一個族落,除了健壯大猿外,還有會大羣婦孺老幼,由此也忍不住追問了句:“那其他的天猿呢,在哪裡?”
“島上天猿,共有一萬兩千餘頭,原本也集聚在那座大蜂巢附近,直到百年多前……”
就在三個首領率領精銳進入大眼後大約四五年後,呂淹再度傳令,以潮汐即將成形、島上仙家與大猿當全心備戰爲名,將近萬天猿老弱也盡數送入了大眼,在從中土歸來之前,不許大猿再與族中親人見面。
雖然對這道命令異常牴觸,不過當時島上五行之力已經開始狂躁,煞時的頻率也大幅提高,單靠天猿自己的力量,難以再護住老弱同族,將它們都送入大眼,也是一條避難之道,銀環也就同意了下來。
從此天猿被神仙相分成強弱兩部,強者在島上、老弱在大眼內,雖然呂淹曾有嚴令不許它們再見面,不過每隔上一二十年,偶爾她也會‘法外開恩’,放銀環進入大眼去探望下族人。
那些老弱天猿在下面,吃喝生活自有神仙相照料着着。它們也不是無所事事,常常會被同在大眼三個神仙相首領喚去,幫些小忙。不過神仙相的法術玄奇,天猿完全看不懂,也不知道他們再忙些什麼。
見族人生活安逸,銀環漸漸放下心來,直到一個多月前,它忽然心悸起來。開始銀環並未太當回事,可連續幾個時辰,心悸不僅沒有絲毫減弱,反而越來越強。
天猿這一族精怪,或許比不得麒麟、蟠螭、土坤這一類仙獸,但也是天生的靈物,心念生來敏銳靈異,這份無端的心悸攪得銀環坐臥不安,魂不守舍,很快它就明白,怕是有族人出事了,而島上的同族都平安,事情也就不言而喻。大眼內的老弱,遭逢了大難。
銀環戰力遠勝同族,甚至比起神仙相的五個首領也不遑多讓,當天夜裡它就施展手段,瞞過看守冒險潛入大眼之內。
說到這裡,銀環突然呲出獠牙,神情再度猙獰起來可很快,兇狠相就消散了,變成了濃濃地悲哀:“天猿一族,近萬老幼,被屠戮得一乾二淨,所有的屍體都無一例外,頸上無頭,胸中無心,身內無血,冰冷乾枯的屍身堆成了一座小山。”
又是一樁慘事,雖然心裡早有了準備,樑辛還是面露不忍,低低地嘆了口氣。
銀環發現族人遇害,強抑狂怒,繼續深入去追查真相,很快它就在大眼深處看到了兇手……巨島上的大眼是真的,與苦乃山小眼一樣,雖然只是一處靈穴,但自成疆境,深遠到無遠弗屆,銀環是自上而下一路深入靈穴,足足衝下萬丈之後,就見下方三個首領、二百神仙相,正錯落有致、懸坐圍一座巨大陣法,陣法內一片慘紅,萬道血漿如靈蛇一般,在神仙相法術的驅駕下來回穿梭遊弋,不用問,陣中的一重重血漿,都來自那些被屠滅的天猿。
血漿之中,還有數不清的天猿頭顱與心臟或沉或浮,頭顱神情苦痛,筋肉抽搐,竟還是活的,而那一顆顆心臟,也仍在吃力的跳動着。
除了頭顱心血,神仙相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把一衆老弱天猿的元神也抽離出來,萬餘道白色虛影在他們的大陣中痛苦掙扎,左突右衝,卻全無出路。
透過仙道高手的可怖陣法,隱約可見在大眼深處,還有無數古怪事物擁擠在一起,密密麻麻,仿若熔岩似的涌動着……
就在銀環找到神仙相的同時,對方也發現了它,神仙相中的大首領,甚至還擡起頭對着它露出了一個笑容。銀環暴怒成狂,想要衝入敵陣去拼命,可對方提前就有準備,早在施陣之前就以設下強大禁制,穩穩將上面下來的人隔絕在外,銀環竭盡全力也無法突入,又返回地面,召集島上所有壯猿,立刻反了
銀環知道出徵、航海時再造反,會有機會殺死更多神仙相的道理,可是他沒辦法再等下去……下面的神仙相已經發現他了,當時不反,等對方完成陣法,也會立刻動手殺它。
也許老天爺都想幫銀環,在銀環聚衆造反時,正逢五行煞時降臨,本來它們有機會重創仇人,可銀環沒想到,就算自己公佈了大眼中的真相,也僅纔有一成壯猿追隨自己。
正如老實和尚所言,島上大猿奴性深重,早都已經麻木了,只要還能活着就好,它們不敢反也不想反
事情說完,銀環的頭顱微擺,毫不嫌腌臢,輕輕摩挲着肩膀上已經腐爛掉的那頭小猿,聲音也模糊了:“只有一成同族隨我造反,便是這樣的下場了。”
樑辛心裡不舒服,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銀環,只是伸手拍了拍對方。
銀環沒再去唏噓什麼,重新擡頭問樑辛道:“我聽羊角脆說……”
話沒說完,樑辛就奇道:“你不認識它?”
羊角脆也是巨島出身,幾十年前纔去的中土,連呂淹都認得它,何況面前這頭造反的銀環。可兩人若是舊相識,銀環沒道理不去喊小猴子本來的名字,而是以‘羊角脆’這個新諢號相稱。
銀環應道:“它本來是我最好的兄弟,我當然識得它。它損喪了記憶,不過…它現在過得不錯,以前那些事情忘記就忘記吧,就當從沒發生過,不是壞事。它現在就是‘羊角脆’了。剛纔交談時,我也沒向它提及往事,它現在這個樣子挺好,何必自尋煩惱。”
樑辛凝視銀環,緩緩點了點頭:“多謝你了。你的仇,我來報。羊角脆該做的事情,都有我擔下了。”
銀環笑了笑,沒去迴應什麼,又轉回剛纔的話題:“我聽羊角脆說,你已經有了安全退路,卻還留在人間,想要保住中土?”跟着,也不等樑辛回答,它就繼續道:“中土被毀已成定局,憑你們的力道,阻不住這場浩劫的,撤走吧。我也是那次潛入大眼後才明白,這裡的大軍,遠不止仙道怪物和幾千天猿那麼簡單。他們還有另外的實力,都藏在大眼中了。”
樑辛眼角微微一跳。
自從聽說三大首領率領兩百精銳進入大眼,樑辛就隱隱猜到,神仙相在爲‘九星連線’做準備。這其中的道理簡單得很:在千萬年前,還有過一次‘遠征中土’。
第一次浩劫東來,神仙相的人數比現在更多,實力也更強,在啓程前,包括百無一用在內,勝券在握,誰也不會覺得自己會失敗,畢竟,他們是飛昇過的絕頂高手,中土上根本沒有能夠阻擋他們的勢力。
可第一次遠征中土以慘敗告終,在樑辛到來前,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如何輸的……
第二批神仙相,也就愈發的謹慎了,他們明白,中土上一定還藏着些自己先前不知道的厲害勢力、足以擊潰仙道大軍的勢力。由此,他們都把第二次九星連線時的遠征,當做了一場惡仗,當然也會有所準備。
而神仙相準備遠征的關鍵,多半與銀環看到的、以天猿心血入陣的殘忍陣法有關,剛纔銀環說到此處的時候,樑辛見它情緒激動,是以並未打斷、提問。現在話題又轉回到了大眼,樑辛就此追問:“大眼中的血腥陣法,你看懂了?”
銀環的見識不俗,在它目睹同族慘禍時,氣得暴跳如雷,並未多想,但事敗後被囚禁於此,一個多月的功夫裡,它已經想通了神仙相的手段,當下緩緩點頭:“當時我在大眼中,看到兇魔的陣法之下,還有無數古怪事物擁擠涌動。那些怪東西沒有個固定的形狀,就像一個個巢室大小的氣泡,彼此擁擠,形狀也不停地變化……雖然看不出它們是什麼東西,不過它們顏色醒目,是以不難辨出它們的出處。古怪氣泡,一共分作五種顏色:金黃燦爛、木青盎然、水藍透徹、火紅熊烈、土褐深沉。”
五行之色。
巨島上沒有其他東西,就只有五行惡力暴躁,不用問,這些古怪‘氣泡’都飽蘊五行力道。即便樑辛不懂法術,也能聽懂個大概:“你的意思是,神仙相精銳在大眼裡,用百多年的功夫,施展法術不停收集島上的五行惡力,製成了這些古怪氣泡?”
“錯不了的。”銀環聲音篤定:“島上的五行之力變得暴躁,煞時也愈發頻繁這件事本來詭異難解,不過現在卻說得通了,二百零三個兇魔躲在大眼中,不停從此間乾坤中抽移五行力,來製作古怪氣泡,這才引得五行更亂。”
樑辛繼續追問:“有多少個這樣的氣泡?照你估計,氣泡的又威力如何?”
對此銀環也不太確定,語氣裡略略有些猶豫:“數量說不好,實力上,至少…比起我族中的健壯大猿,還是要強上一些的。”
銀環生在巨島,沒有中土修士的品級概念,不過樑辛也盡能算得出來,比着大猿還要更兇猛,至少也是中階宗師之上的實力,這樣的氣泡,如果有幾萬個,真能把賈添的傀儡大軍炸個稀爛,不禁苦笑:“每個氣泡的威力,都堪比六步宗師全力一擊……”
不料,話還沒說完,銀環就皺眉打斷:“什麼叫威力堪比宗師一擊?”隨即,銀環露出了一副恍悟神情:“你把氣泡都當做法寶了?”
樑辛愕然反問:“它們不是法寶麼?”在小魔頭心裡,的確把這些氣泡都想成了大號的大洪火雷。
銀環桀桀低笑了起來,不見歡愉,只有無盡怒色:“你弄混了,氣泡不是法寶。它們都是胚、是胎,否則,那些兇魔又何必屠殺我同族,以它們的心、血、頭顱入陣”
不懂法術,不瞭解道理,但銀環的意思,樑辛又哪能不明白,神仙相在大眼中製造的,並非五行法力的寶物,而是一支五行怪物的大軍。
中土有賈添的草木雄兵;巨島上卻有一支靠五行原力和天猿心血造出的怪物大軍……浩劫東來,事情果然大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