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添是魯執煉化、養育才得以成形的,可他在破山而出的瞬間,就經歷天劫飛昇巨島,而第一次‘浩劫東來’時,魯執早已坐化於青蓮小島。
自始至終,賈添也都不曾見過魯執,他也不識得墨劍。
賈添也曾試圖尋找魯執屍體,可是中土偌大世界,想要找到一個死人,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尋之不遇,找過一陣此事也就作罷了,不過,雖然沒能親眼見到屍體,賈添卻能篤定:魯執已死。
他是魯執煉造的,又同爲山天大獸,由此兩人在心念中也牽了一線‘靈犀’,並非心語、傳音,這一線靈犀很古怪,沒什麼實際的用處,但賈添能感覺到魯執的生死。
從巨島迴歸中土,賈添便知道了,魯執已死。沒什麼道理可講,很像與生俱來的本能,他就是能知道。
魯執死後,墨劍也徹底沉寂,最終落入曲青石手中,經他煉化、認主,成了威震中土修界的厲害法寶,不過墨劍雖然凌厲,卻始終沒有透露出絲毫與魯執有關的氣息,否則賈添又哪會毫無察覺。
可就在現在,墨劍飛射龍鳳雙劫,而賈添也明明白白的感覺到,劍中綻放的煌煌威勢,飽蘊魯執怒意。
墨劍回神,不爲任何人所動,它正在做魯執讓它做的事情。
賈添目光遊散,神情‘亂’成了一團……突兀飛來把墨劍、劍上瀰漫着魯執纔有的氣勢,賈添的心思又怎能不亂,不過,就算心神失守,他也能明白,不是魯執死而復生,而是魯執有遺命附於此劍。
還不容賈添多想,墨劍就揮蕩而起,闖入劫數之內,裹挾萬鈞之力,向着龍雲狠狠斬下!蒼穹震顫,龍雲中劍、瑟瑟抖動着向後摔退。
下一刻,兩重劫雲之中傳來轟轟雷鳴,天地怒意迸發,也向着墨劍發起凌厲反撲!
墨劍殺入兩重劫數,而它的兇猛攻勢,全都是對着龍雲而去,幾乎不理會那些盪漾着熾烈高溫的鳳翎;天道相通,逆鱗和涅槃同時降臨,到現在雖然看上去涇渭分明,但實際上兩道大劫已經連成了一個整體,龍鳳同生共舞,兩劫一起猛攻墨劍。
巨力轟蕩,天昏地暗!本就被兩重劫數攪得沸騰了的大海,又因爲墨劍的加入,徹底亂成了一團。
墨劍是魯執留下的寶貝,能爆發出對抗‘天劫’大威力,本來也不值得奇怪,賈添卻忍不住失聲驚呼……墨劍發力不足爲奇,但‘不可能’的是,它竟真的和劫數‘打起來’了。
問題不在於墨劍,而是那兩重劫數。
逆鱗,因樑磨刀靈穴被毀而生;涅槃,因有小魔頭悖逆天道而生,兩道劫數都只針對樑辛一人,這是樑辛的劫。
這個時候,就算把中土所有的人都喊來,鑽進劫數籠罩之地,除了樑辛之外,也絕不會再有別的人受傷,因爲龍雲的蒼穹之力,只打樑辛一個;鳳翎的煉獄之火,也只燒他一個,它們不會浪費絲毫的‘力氣’去轟擊不該應劫之人;
劫數不打別人,而同樣的道理,劫數之力,除了樑辛之外,絕不會受到其他外力干擾,如果賈添凝聚修爲,無論是神通法術、手中天道或者單純蠻力,什麼本領手段都好,向着兩重天劫發出一擊,唯一的結果就是,賈添的一擊貫穿劫數,卻不會產生絲毫影響。
劫數不應該去打墨劍,但現在打了;劫數也不應該被墨劍轟擊,但此刻它們正在受到墨劍的干擾……
不可能、不應該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就發生了,那便只有一個解釋:墨劍被人加持過邪門法術,因此能夠攻擊劫數、同時也讓劫數‘誤以爲’此劍也該應劫。
施法之人,當然是魯執。
可關鍵是,魯執爲什麼要這樣做。賈添想不通!
不止賈添,想不通的還有另外一個人,樑磨刀。
兩重天劫,龍雲蠻力轟擊,涅槃烈焰吞吐,前者還能應付,後者卻異常可怕,樑辛早已大汗淋漓,身體中的血液彷彿也都被烘烤得沸騰了,在流動着蕩起難以言喻的劇烈痛楚,可涅槃的烈焰高溫,還在不停的加強着,樑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再撐多久,正苦熬中墨劍殺到,着實讓樑辛吃了一驚。
剛開始他還以爲是二哥御劍來幫忙,但很快就發覺自己想錯了,曲青石的修爲雖強,但比起墨劍現在爆發出的威力,還差得實在太遠……對龍鳳雙劫的理解,樑辛可沒有賈添那麼細緻,他納悶的是墨劍怎麼來了?
不過片刻之後,他就大喜過望,墨劍入場,逆鱗、涅槃雖然沒有就此放過自己,但兩重劫數的大半威力,都被墨劍吸引了過去。
龍雲十次轟擊,倒有八次都去轟擊墨劍,至多隻有兩次來打自己;
鳳翎中也捲揚起新的烈火,卻灼烤墨劍,而困住樑辛的惡焰,升溫的速度明顯緩慢了下來。
樑辛壓力大減,喜不自勝!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乾澀的聲音:“樑磨刀,到底怎麼回事?曲青石的墨劍,怎會透出魯執的氣勢……這把劍是魯執的?你又瞭解多少?”
賈添衝入了天劫中,就在樑辛身旁,目光仍舊散亂着,顯得失魂落魄。
龍鳳雙劫只打犯忌之人,這個道理是不會錯的,可道理也不能包打天下、也有靠不住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爲墨劍之事,賈添也絕不會自己鑽進劫數之內,平白來冒一份大險。
他的話纔剛問完,還不等樑辛迴應,墨劍突然急促顫抖起來,發出聲聲劍吼,聲音高亢而嘹亮,還帶了一份威嚴之意、一份殺伐之氣,彷彿號令雄兵的催戰號角,直衝蒼穹!
莫說樑辛,就連賈添的心神都爲之所奪,臉色愈發蒼白了,愣愣望着墨劍出神,口中吶吶:“這、這又是幹什麼啊。”
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之後,銳金之意充斥於天海之間,萬柄森森長劍,分從五個方向疾飛而至,每一支長劍都在疾飛中發出刺耳鳴嘯,應和着墨劍的長吼。
龍鳳雙劫的大半威力,都在殺滅墨劍,就算墨劍神奇,在浩蕩天威之下也難以支撐,發出劍吼穿透乾坤。五金劍窟中的神兵盡起,奉墨劍之命趕來助戰!
在神劍陣中,還夾雜着無數金屬人偶的殘骸
墨劍的鳴唱長短不一,高低不同,雖是劍吼卻應住了古怪音韻,像極了修士的大聲咒唱,萬劍隨它的吼鳴翻飛穿插,看似混落不堪,實則錯落有致,結做大陣是殺入劫雲!而那些五金奴才的殘骸,居然也奇蹟般地片片拼湊,轉眼結做人形,隨同劍陣一起入劫。
由此,這一方天地也真真正正地炸裂開來!
金尊之下,萬劍斜橫,五金劍主神采飛揚;龍雲連連震顫,翻滾不休猛擊不休;鳳翎早已失了雲霞愜意,化作道道烈焰,與劍陣交擊時,發出的卻是鏘鏘銳響……劍爲神物,而劫是天威,混在一起滾滾惡鬥,盪漾起的巨力幾乎要毀天滅世。
所幸這場天罰浩劫發生在大海上,若是在中土人間,方圓三千里之內,休想能倖存一草一木。
得了神兵與劍主相助的墨劍,實力暴漲,不過它追打的仍只是龍雲,全不去理會‘涅槃’,似乎它就是爲了龍雲而來的,至於其他事物,完全與墨劍此行無關!
兩重劫數與墨劍都已綻放出最大的力量,各自發揮到淋漓盡致,幾乎才一開始就是決勝之爭,劍陣中不停爆起啪啪地脆響,每個瞬間都有數十柄神劍被劫數摧毀,崩碎摔落,墨劍的長吼也漸漸嘶啞、低沉;而黑、紅兩重劫雲,也肉眼可見的變淺、變淡!就算樑辛對劫數、法術全不瞭解,也能看得出,照着這個樣子鬥下去,用不了多久惡戰就會結束……
神兵與天威鬥得難解難分,正主樑辛反倒被冷落自一旁,雖然還陷在劫數中無法脫身,但因爲神劍揚威,他承受的壓力比着剛纔更小了些,甚至還有心思納悶一下:那五個人偶劍主身形怎麼整齊?
五金奴才是感受到墨劍之意,用殘骸臨時拼湊起來的身體,這些殘骸碎片是樑辛師兄弟在虛空裂縫裡小心收集起來的,一片也不少,能拼出完整身體不值得奇怪,可這五個人再怎麼‘整齊’,至少也要卻一條右臂吧?樑辛可不知道,現在正率隊向着大海深處趕來的師兄卸甲兒,正在破口大罵。耗時良久、辛辛苦苦煉化成的右臂,剛剛突兀崩裂開來,重新化作殘骸碎片,飛向墨劍去往的方向……
樑辛正瞎琢磨着,耳中忽然又響起了一聲炸雷般地怒吼:“我在問你話!墨劍到底怎麼回事!”
臉上的萬千碎片,每一片都透出一份隱隱的瘋狂,賈添完全變了個模樣,再沒了往日的閒散,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瞪着樑辛吼道:“講!”
事關魯執,賈添又變得瘋魔了。
也許是境界突破後,眼界也不同了,見到賈添變成好像要吃人的野獸模樣,樑辛不僅不覺恐懼,反而覺得挺好笑,搖頭笑道:“不講。”
看賈添發狂,樑辛挺開心來着。
兩個人是天生的對頭牌,互相爲難了不知多少次,除非一方死了,另一方纔能真正安心。雖然從‘六趣三返’開始,兩人有過幾次‘合作’,可每次都被賈添牽着鼻子走,到最後倒黴的那個肯定是樑辛。
而賈添給過樑辛的好處,也無一例外,在好處後面,保證會有個‘天大的虧’接踵而來。
現在小魔頭又哪能讓賈添稱心如意。
賈添眼睛血紅,全身都緊繃起來,死死盯住樑辛,隨時都會爆起發難!樑辛也收攏餘力,全神戒備,回瞪對方:“兩重劫數、魯執神劍,天崩地裂的,不應景跟你打一架,我自己都不甘心。”
說完,樑辛居然笑了起來,身邊的‘景緻’了得,剛好打架!
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纔剛剛笑了兩聲,劫數之內猛地震顫起來!震動來的太突兀、太猛烈,以至樑辛都不及反應,立足不穩,哇呀怪叫着摔到了一旁。
震顫的是空間、是劫雲籠罩的這一方小天地,賈添雖然身處其中,但他不在‘劫數’內,所以全受影響,乍見樑辛摔出後,先是微微一愣,旋即恍悟,仿若夢囈般喃喃道:“劫數將盡。”
巨震不停,樑辛東搖西晃,倒也聽到了賈添的自言自語,也不僅愕然:“這就完了?”跟着他又‘咳’了一聲,明白自己又說傻話了。兩重劫數的威力,有八成都轟響來攪局的墨劍,落到樑辛身上的力量少得可憐,所以他纔不覺得什麼,若非如此,天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活着。
劫數與墨劍幾乎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每個瞬間裡釋放出的力量都大到難以估量,是以短短一會功夫,神劍大陣盡毀、五金劍主又復散碎、墨劍上也生出條條裂隙;而‘逆鱗’與‘涅槃’也到了盡頭!
逆鱗將盡,黑雲消散;可涅槃之威,到了最後還會有一重‘死中求生’。
事情正如賈添所料,就算樑辛‘撐’過了火雲烈焰,中土乾坤也再容不得他了,巨震之後就是一場接引……去往何處無人知曉!
重擊消弭,烈焰不再,只剩下劇烈的震動,樑辛沒死在劫數中,但馬上就要離開人間,樑辛心中忐忑起來,去哪裡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更不知道。而這個時候,忽然一陣歇斯底里的大吼聲傳來,賈添勢若瘋魔,全無中土第一人的威儀風度,就好像個撒潑的莽漢,跳着腳嘶吼:“你不許走,事情不說清楚,哪裡也不許去!”
樑辛苦笑:“不是我要走不是……”
話沒說完,賈添突然一愣,似乎纔想起來不是樑辛要走,而是劫數使然,他非走不可。
而下一刻,賈添遽然爆發出一聲獵獵長嘯,大袖迎風鼓盪,全力出手!
滾滾烏雲佈滿長空,嘎啦啦的悶響中,無數紫弧從雲間粗穿梭而過,彈指之後,萬道閃電匯聚成一道雷霆之瀑,瀰漫十里境地,從半空奔流直下;
視線盡頭,海面陡漲,肉眼可見一道道巨浪從千里之外突兀拔起,從四面八方向着賈添腳下兇猛涌來,不過眨眼功夫,諸多惡浪也匯聚在一起,猛衝蒼穹!有那麼一兩個瞬間,樑辛甚至看到了泥濘海牀……賈添拔幹了海水,興風作浪;
海天之間,黑色氣息瀰漫開來,一隻足以捂住整座京城的巨大手掌伸了出來,手掌晶瑩潔白,溫潤如玉,唯獨指甲漆黑,掌後沒有手腕、沒有胳膊,只是一隻手,隻手遮天;
還有慘白色的狂風;七彩盎然的虹;死氣沉沉的陰兵;威嚴煌煌的天神法相……天海之間再度亂成了一團,賈添一人之力,喚起無數可怕神通,而所有的神通法術,都只有一個目標:涅槃劫雲。
‘送走’樑辛的主謀,此時拼出全部力量,以求消弭接引,又想再把樑辛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