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之內,時間凝固萬物凍結,逆鱗劫數也不例外,遙遙望去,只見龍雲倒懸,龍首被魔功鎖住,碩大的龍身掙扎不休,場面蔚爲壯觀。
就連當年魯執也要煉化墨劍,來幫弟子過關,足見這一重劫數的威力驚人,天下人間中的‘亂’流反噬也狂猛異常,好在樑辛涅槃後又得洗煉,脫胎換骨,這才能支持得住。
萬里之外禁忌劫數也同時發動,層層鳳翎飄‘蕩’,涅槃之火越燒越旺,映襯得漫天血雲愈發妖冶、詭譎。
無仙渡劫的情形沒有人能知道,但猴兒谷上空的劫數卻顯而易見,龍雲猙獰翻滾,樑辛臉‘色’凝重,而天下人間始終巋然不動,不讓劫數越雷池一步
青墨也巋然不動…想動也動不了,倒是浮屠,發覺原來天劫和自己沒有一個大錢的關係,一下子放鬆不少,看了一陣天劫,覺得沒啥意思,嘴裡嘟囔着‘怎麼也看不見只山‘雞’’,拖上幾十片骨頭開始隨意遊走,片刻後看到了巫士們佈下的守護陣法,兇物哈的一聲笑道:“泥犁四方?似是而非,快改快改,老祖宗要親自入陣”
泥犁四方,本來是囚禁陣法,借力幽冥凝化‘地牢’,後來被巫士改作守護大陣,曾用來抵擋賈添的傀儡邪術,現在又擺出了這座陣法來相助葫蘆。
這座陣脫變自遠古法陣,陣圖中的修改之處都出自娜仁託雅之手,但‘女’巫的見識雖然了得,又怎麼比得上鬼祖宗浮屠,浮屠興致勃勃,指揮修士移動陣位,不過調整不大,陣法未脫本形,但是按照浮屠的說法,經過它修改之後,陣法的威力至少提高了七成……
在谷中的修士、‘精’怪之中,關心青墨的人着實不少,小丫頭渡劫,大夥也跟着咬牙,每一刻都變成了煎熬,時間也緩慢到讓人心中憋悶、幾‘玉’窒息不過,‘天下人間’之外,時間始終還是在不急不緩地流淌着,不知不覺裡,小半個時辰過去了,龍雲的掙扎愈發猛烈,攪‘蕩’起浩浩罡風,席捲四周,吹得一羣??高深修士都東倒西歪,幾乎站不住腳。而此刻,賈添也緩緩開口:“樑磨刀,聽得到我說話麼?”
‘來不及’會讓時間止步,陷落其間的任何生靈都與外間隔絕,但樑辛是魔功裡的主人,他能動,便說明他與外間還是同步的,或者說,他就是‘天下人間’與正常世界的唯一聯繫。樑辛點頭:“你說”
“沒啥大事,劫數將歇浩劫即至,就是提醒一聲。”賈添聲音懶散:“另外還有件事得提前說一下,我要集合傀儡雄兵,布一道‘相見歡’大陣,是用來做最後一擊、來消弭浩劫的,你千萬莫誤會。”
說完,賈添縱聲傳令,苦乃山中的傀儡迅速列陣。
傀儡無智,要他們列陣,全靠主人的心念催動,賈添也着實了得,數百萬傀儡雄兵,前後也不過幾乎呼吸之間,就結陣完畢。
幾百萬傀儡結成的大陣,綿延十餘里,陣勢着實驚人,列位陣首的傀儡,居然是大夥的老熟人,金‘玉’堂老九。
小胖子的臉上,早都沒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是和其他傀儡一樣,渾身血污、目光呆滯,‘脣’間卻還掛着僵硬地微笑……
見傀儡列陣,一直沒出聲的柳亦忽然追問起了細節:“相見歡的陣力,能夠抵擋浩劫?”
賈添耐心好得很,點頭應道:“其實要較真說起來的話,相見歡不是用來抵禦靈元暴*的。”
天地之間,虛無縹緲卻真實存在的‘東西’數不勝數,比如五行之力、比如山河氣勢、比如靈元大脈……另外,還有一股隨着世界一起成形而來的‘戾惡’,這些‘戾惡’也可以看做是一種‘氣勢’,顧名思義,它是惡的、壞的,是殺人的。平時它們看不見‘摸’不着,都蟄伏於無形,但一旦有大災現世,這些‘戾惡’也會升騰凝聚,倒衝下來掃‘蕩’人間,很有些‘狐假虎威’的樣子。
所以嚴格算起來,浩劫其實其實分作兩步,第一步是靈元暴*,在前,會當先發生;第二步就是‘戾惡’肆虐,在後,會在天災結束後發動。
‘戾惡’,本身它們也是天地乾坤的一部分,由此全不受世間之力的影響,但草木傀儡是賈添硬造出來的,它們的力量不再中土範疇之內,剛好用來對付第二步浩劫。
賈添幾句話解釋清楚,最後說道:“如果一切順利,我僥倖撐過了靈元暴動,會有‘戾惡’凝聚高空,在其堪堪成形、尚未傾瀉前,舉陣而擊,當能將其擊潰,到那時,真正大功告成。”
事情不算複雜,可道理卻雲山霧罩,最最主要的是多出了個‘戾惡’之說,柳亦聽得直皺眉‘毛’,不過浮屠倒是隨聲附和道:“他說的沒錯,每有浩劫,都會有虐戾惡勢相伴而來,他用的這個法子還算靠譜。”
柳亦點了點頭,沒再多問什麼,翻身退回到曲青石身旁,而此刻,龍雲接連幾次猛震,在最後一輪瘋狂發力之後,終於‘嘭’地一聲,消散於無形,‘逆鱗’終告結束
‘逆鱗’與‘涅槃’,兩道天劫一起來也一起去這邊龍雲散去,遠天的鳳霞烈火也化爲青煙,無仙已經消失不見,不知是被成功接引還是被熊熊烈焰燒得形神俱滅。
樑辛撤散魔功,渾身大汗淋漓,甚至連氣息都有些不勻稱,呼呼地喘個不停,心裡着實有幾分驚駭,自從涅槃之後,他從未疲憊過,此時竟覺得手足痠軟,恨不得能倒頭睡上一覺。
青墨也從魔功之中解脫出來,站在原地晃了晃,終於一跤摔倒在地,眼眶中的淚水也留了下來,嘴裡還猶自嘀咕着那句:“打錯人了……”
而劫數消散的瞬間,就是靈元暴*開始的剎那,空中巨響轟鳴,從蒼穹絕頂一路而來,直直轟入衆人心底,漫天血雲也層層翻卷開來,賈添雙手不斷變化、結印,但他還是抓空子對樑辛笑着說了句:“血雲一散,雷暴就會傾瀉而下,席捲整座山河……”說到這裡,手印準備完畢,猛地向天一舉,雙‘脣’嗡動,一連說出八個誰也聽不懂的古怪音符。
別人聽不懂,唯獨浮屠,一張大圓臉‘肥’美‘色’舞,大笑道:“他竟懂得太上古咒?這八個字譯作漢話便是:山河共濟,隨我擎天。”
山河共濟,隨,我,擎,天
只是吶吶而言,可聲音從賈添口中傳出之後,轉眼飄散萬里,一道道迴音從中土各處揮‘蕩’而起,八字咒唱席捲中土每一山、每一川、每一草、每一木,視線之內,所有的一切都在都迅速地‘氤氳’了一下、‘模糊’了一下,而賈添的身形雖無絲毫變化,但他甩在身後的影子,越陡然瘋長起來,轉眼延伸到視線盡頭……
賈添全力出手,統領他的中土、率領他的山河,迎抗引小眼被毀而來的浩劫
隨着他的手印、咒訣,半空裡,一道純白‘色’的光芒迅速炸散,輻‘射’四方,緊緊包裹住天上的血‘色’雲團。
若血雲散去,雷暴就會傾瀉而出。
要是雷暴來襲,或許極道強者能夠獨善其身,但誰也挽不回中土萬萬生靈的滅頂之災……賈添的法術洪浩而深邃,絕不是普通人能瞭解的,但衡量這一仗勝負的關鍵,即便是最沒見識的凡人也能看明白:血雲不散,雷暴就不會來。
賈添喚起的白‘色’神光,就是用來‘禁錮’血雲,不讓它們崩散開去的,只要他的手段能夠堅持到靈元重新‘歸整’、匯入大脈,這一仗就打贏了
要堅持多久,散‘亂’的靈元才能迴歸大脈?賈添自己也不知道。
但纔剛剛堅持了片刻,賈添的身體就開始簌簌發抖,臉‘色’很快蒼白下來,不是他不夠強,更不是江山之力不夠渾厚,而是這場浩劫之中,包含了蒼天震怒,這是比着賈添還要更加‘高級’的力量……
真正的天只有一個,不是賈添
衆心中一沉,賈添失敗早在意料之中,但誰也想不到他會敗得這麼快,連他都支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可就在賈添的身形開始劇烈搖晃,就要支持不住的時候,冥冥之中忽然傳來了一陣梵音清唱,同時只有寺廟中才會有的佛香氣息,悄然無痕地瀰漫開來,東南方向,一道淡金‘色’的佛光沖天而起
佛光,也如同賈添的喚起的白‘色’神芒一眼,衝到血雲便轟然散開,與白芒共濟相輔,將堪堪便要衝破封鎖、炸碎開去的血‘色’雲層,又桎梏地更加緊了些……
梵唱、禪香、佛光,每一樣都‘蕩’漾着淡淡地慈悲之意,感覺上並沒有蘊含着多洪浩的力量,但甫一現世就幫助賈添迅速穩住了頹勢。
轉眼之間,賈添的臉‘色’又恢復了正常,身形也不再顫抖、搖晃。
突如其來的‘救星’,讓衆人在大喜之餘也吃驚不小,絕大多數人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唯獨小活佛,咕咚一聲跪在地上,向着佛光衝起的方向叩首,歡喜大吼:“是楚慈悲”
眼前的佛家氣息,小活佛似曾相識:仙界,五神變小羅剎發動滅世‘菩提’時,也是這般的情形。
樑辛把楚慈悲的屍體運回中土,早已放置於青蓮小島、魯執身旁,不過小魔頭從未想到過,他帶回來的,不單單是一具老人的屍體,還是一具全身舍利、一尊‘肉’身菩薩
此刻中土的浩劫,與仙界時的‘菩提’何其相似,當有大災降世,‘肉’身菩薩又怎會‘坐視不理’。
金光瀰漫,每一道都是楚慈悲;禪音顫顫,每一聲都是楚慈悲;佛像飄散,每一縷也還是、也都是楚慈悲
楚慈悲生前的修爲、戰力,與大師兄謝甲兒在伯仲之間,他的死後真身,‘威力’也談不到多麼強大,至少比着賈添的‘江山共濟’差了不少,但佛光中‘慈悲之意’的境界卻高高在上,消弭了大半浩劫中的‘蒼天震怒’。
這一來,賈添便不受壓制,雖然還在劣勢,但至少有了堅持下去的機會。
小活佛滿臉虔誠,磕頭不停,大活佛則早已踏上一步,雙手合十盤膝而坐,口中大聲唸誦**,與冥冥中的禪唱和應,將自己的一份佛家修爲,也融入佛光。浩劫當前,他的力量微不足道,可至少他能出力,大活佛魂魂沌沌,大活佛知足而笑。
歡喜小和尚、老實和尚涵禪,甚至羅剎凸也同時搶上,與大活佛並肩而坐,朗聲唱經。只不過羅剎凸用鬼話念經的時候,‘噠噠’之聲也不絕於耳。
而真正讓人驚喜萬分的是,不久之後,一道又一道的金‘色’佛光,從中土各處沖天而起中土世界,一度佛學昌盛,上下無數年頭裡,不知多少修行高深的僧侶,煉成‘全身舍利’,把‘肉’身留在凡間來弘揚佛法,此刻盡隨楚慈悲而‘起’,一起來消弭這場巨災。
賈添得‘他們’相助,也終於扳回了劣勢,穩穩坐在地上,盤印雙手穩如磐石,專心調運中土氣勢,遏制血‘色’紅雲,牢牢困住滅世雷暴。
這一仗不是朝夕功夫就能夠打完的,而猴兒谷內,除了修佛的幾個,其他人全都幫不上忙,‘精’怪、苦修和巫士的泥犁四方,都是要等雷暴時再出手,現在他們只能乾着急……
一天、三天、十天……血雲蠕動不休,雲層裡雷電依舊穿梭,還不見消失的跡象,賈添也不見有什麼異常,但從中土各處涌起的金‘色’佛光,已經漸漸有了枯竭之象。至於大活佛、羅剎凸等人,早都脫力了。
又過三天,除了小眼中的楚慈悲之外,各處佛光相繼散碎,樑辛等人看不到,但完全能夠想象,隨着佛光消散,那一具具‘肉’身舍利也化爲塵埃,於風中消散、不見。
到了第十六天的時候,連楚慈悲‘蕩’起的佛光也明顯淡薄了,此時賈添的臉‘色’也開始有了變化,不是蒼白,而是漸漸失去光澤,緩緩變得灰敗、暗淡。
青墨滿臉的不甘心,咬着牙跟身邊的三兄弟說:“這都會輸?這場浩劫是不是也太狠了些。”
曲青石搖了搖頭:“應該擋不住了,浩劫…浩劫”
樑辛和柳亦都默然不語,琅琊卻沒心沒肺地接口笑道:“要知道,小眼是在主掌靈元大脈時被曲仙姑一舉擊毀的,隨之而來的浩劫能小了纔怪”
青墨用眼角夾她,正想反‘脣’相譏,臉‘色’卻突地一變,低低地‘哎喲’驚呼一聲。
非常時期,誰的心裡都出了一份緊張,三兄弟聽到青墨驚呼,幾乎同時搶上把她護在中間,異口同聲問道:“怎了?”
青墨卻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伸手進自己的乾坤袋,‘摸’索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捧出來那兩枚麒麟蛋。
她的這隻乾坤袋是新的,是由‘女’巫娜仁託雅親手煉化而成,容量奇小,連一張茶几都放不下,可這隻袋子有個神奇之處:它能裝‘活物’。乾脆就是專‘門’給小丫頭來裝麒麟蛋的。
麒麟蛋中咔咔輕響個不停,一道又一道細細的裂璺,從蛋殼上蜿蜒着、爬行着……兩隻麒麟蛋居然同時孵化,眼看着小麒麟就要破殼而出了。
小汐、琅琊、瓊環這幾個少‘女’立刻就來了興致,趕忙圍攏過來,一邊低低細語,一邊滿眼期待地等着兩頭小傢伙出來。
片刻之後,葫蘆、銅頭等一羣‘精’怪圍攏過來;再過一會,衆多妖人也湊上前去,圍偌大一個圈子,你擠着我,我擠着他,臉上笑容滿滿,口中嘖嘖稱奇。
終於,啪的一聲,第一枚蛋殼碎裂兩半,第一頭小麒麟登足跳出,剛出世乍見這麼多人,先是嚇了一跳,隨後立刻乍起幾根嫩須,做出一副魂橫不好惹地模樣;而後第二頭小麒麟也掙脫蛋殼,但它的反應卻和哥哥截然相反,身子軟綿綿地縮成一團,腦袋搖擺着,看看這個,望望那個,眼睛裡滿是討好的目光……
不是麒麟出殼又多麼稀奇,而是在這個當口——賈添與‘肉’身菩薩敗象已現,滅世雷暴即將傾瀉世間、萬生萬靈即將被掃滅一空,這樣的時候,一對簇新、脆弱、又憨頭憨腦的小生命降世,讓所有人的心裡,都感覺暖融融的。
暖融融的,即便那些道心深重的大宗師們也不例外。
琅琊也愛煞了這對小傢伙,不知道是怕挨咬還是怕嚇着麒麟寶寶,伸手猶豫着一直想‘摸’卻不敢‘摸’,跟着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忙不迭警告青墨:“千萬小心浮屠,它嘴饞。”
青墨趕忙點頭,同時目光轉動,尋找浮屠。果然不出所料,浮屠早都離開了陣位,那顆圓滾滾地腦袋,正‘站’靠裡的一排,口水早都流了滿地……
麒麟現世,本是祥瑞之兆,但眼前的情形,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場無可挽回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