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幽靜,鍾離珞趴在莫青璃背上,靜靜聽着軟靴底踩在樹葉上的聲響。
嘎吱——嘎吱——
莫青璃的步子很穩,幾乎感受不到顛簸,鍾離珞臉埋在她溫暖的頸間,已有了些倦意。
“阿珞?”
“嗯?”含含糊糊的回答。
“馬上就到了,回去再睡,山間夜涼。”
鍾離珞聞言睜眼,從她耳旁挑了一絲長髮過來把玩,嘟囔道:“可你身上不是暖和的麼?”
“你又不是塊織錦,可以整個摺疊起來妥帖的收在懷裡。”
“那你爲何不用輕功,非要慢慢走回去?走得慢也就罷了,爲何又不讓我睡着?還是你喜歡揹着我,你想同我說會兒話?”
鍾離珞每說一個字,莫青璃的耳朵尖就紅一分,直燒成個小紅茄子。
有些話,心知肚明就好,爲何非要說出來。
莫青璃心下一陣羞怒,特別是聽到鍾離珞在她耳旁的低笑聲後,更是將步伐也加快了。
“咳咳……”肩背上傳來一陣顫意,女人重重咳嗽了幾聲,料是忽然的顛簸震動了五臟六腑。
“咳……慢……你慢些……”鍾離珞喉間又泛起一陣腥甜之意,覺得自己真是自作孽了,這個時候也要逗她……
“疼了麼?活該!受傷也不見你安分。”口裡雖這麼說,腳步卻是比最開始更緩了。
鍾離珞又低聲嘟囔了幾句,莫青璃沒聽清,料也不是甚麼好話,便也由她去了。
靜了片刻,莫青璃終於語氣自然的問道:“中秋還有半月,過完中秋節你想去哪裡?”
“去哪裡?”鍾離珞有些不解。
“既然與師父之事已了,中秋至過年足足四月,不下山去轉轉麼?”
“怕是不行,我應了你師父一件事,總得做到才行,況且這其中少不了你的幫忙。至於其餘的時間,在山上隨意走走便好,除了這座主峰不是還有其餘的山脈麼?下山之事,放到年後罷,明年三月鑄劍山莊要舉行武林大會,消息說近日弒樓的人頻繁在江湖上走動,怕是有大動作,在其位謀其政,你我接任其他二樓,便要維持平衡,好好的江湖,不能被弒樓擾了秩序。”
而且,關於影麟的事,她也想弄個清楚。
“你也知道弒樓的事?師父讓我去一趟鑄劍山莊,也算是回……孃家?”莫青璃琢磨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也可以說是我孃的家。”
鍾離珞笑:“如此說來,我又要過一關了?這條小命可不知保不保得住了。”
莫青璃皺眉,認真道:“那隻不過是我孃的孃家,與我無甚干係,我只是想去看看她當年長大的地方,至多喚莫淮陽一聲外公,到底是外人,你我之事何必告予那些不相干的人。”
鍾離珞擡手捏了捏她嫩白的耳朵尖,嘆氣道:“唉,你真是不可愛。”
明明是玩笑之語,偏生答得這麼正經。
嗯,實在是可愛得過頭了。
莫青璃不以爲然,這女人一向是話裡沒個正經,乾脆也就不甘示弱的淡淡回她:“再不可愛你也娶了,世上沒有後悔藥,再說你若是敢休我,師父也不會放過你的。”
鍾離珞趴在她背上,看不到她的表情,料也是面無表情的道出這一番話的。
又繼續聽她道:“到了。”
鍾離珞擡目望去,果見墨竹軒近在眼前,月華傾瀉,周圍開出大片的雪色木槿花,如同置身花海中,莫青璃房裡依稀有昏黃燭光透出來。
兩人俱是心頭生疑,誰這麼晚還會在她們房裡?
幾乎在二人進去的同時,君曦猛地從桌旁站起來,兩手交疊着握了握,道:“小長安說她有些害怕,讓我過來陪陪她,既然你們回來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話音落下,人已飄至門外。
莫青璃張了張嘴,道:“師父,你的……”面具呢?怎麼忽然取下來了?
君曦背對着她,身形孤高,聲音寡淡,語速卻比平時快了一些:“桌上有藥。”
莫青璃擡手:“師……”
君曦早已走出老遠。
那廂鍾離珞已將桌上放着的精巧瓷瓶翻手握在了手上,倒出兩粒藥丸聞了聞,色赤,散發出清甜幽淡的微香,當是上好的療傷之藥,當下就服了下去,胸口抑鬱之氣頓消不少。
莫青璃回過神,就見鍾離珞站在桌旁,捂着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去牀上坐着,衣衫脫了。”
長安在房裡獨個看書,忽的有個字念不下去了,於是便抱着書卷來到莫青璃房裡準備請教一下,誰知剛到門口便聽見這麼一句話。
長安覺得,自己約莫是來錯了時候,擡腳準備往回走,想了想又轉回去將門帶了上。
雖是夜裡,總要顧及些不是?
房裡的二人看着長安先是躬身行禮,而後自如的退出去帶上門,目瞪口呆。
“汐兒,你覺得這孩子是真的懂麼?咱們平時是不是太不顧忌了?”
似乎有點罪惡感。
莫青璃也是眉頭緊鎖,不知說甚麼纔好,半晌才怔怔道:“由她去罷,反正遲早要懂的,就當是提前告知她了,好在她並未表現出反感……你覺得呢?”
“……甚好。”
“那好,把衣衫脫了,我看看你傷哪裡了。”
……
接下來的幾日,或許是君曦對打傷鍾離珞一事心存愧疚,或許是並未準備好再見莫青璃,反而是整日將自己鎖在苦雨齋閉門不出了,只有鍾離珞偶爾帶着莫青璃去那裡串個門,偶爾聊聊一些莫青璃兒時的趣事。
君曦與鍾離珞倒是越來越親密,與莫青璃卻還是老樣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兩個寡言寡語的人湊在一起,也說不出甚麼話來,好在來日方長。
轉眼又是一年中秋,樓中的各位堂主悉數到齊,除了現任的,還有上一任的七位堂主,晚宴開席之前,青衣等人先是齊齊下跪給自家師父行禮,才各自入座,加之莫青璃、鍾離珞與長安,足有十八人,當真是浩浩蕩蕩的一大家子。
長幼有序,君曦與七位老堂主坐一席,莫青璃三人與青衣他們坐一席。
鍾離珞還是第一次將這七位見了個遍,青衣、紅袖、橙夏在京都見過,紫煙本就是影樓的人,自是不必說,也就將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三位身上,畢竟在山上這幾年是他們一直陪着莫青璃的。
綠易和藍諾截然相反的模樣,一個輕佻一個沉着,至於那個黃槿,一直端坐在位置上,低着頭很少說話,偶爾不經意間將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帶着幾不可察的打量之意。
“主人,請。”黃槿舉杯。
主人?鍾離珞微不可覺的皺眉,不由多看了兩眼。
一身淺黃色的收腰窄袖亮銀勁裝,青絲高束,秀致的眉,杏子般的眼,額間繪一朵紫金色的重瓣佛桑花,左耳的耳洞穿着一枚銀色耳環,利落中又帶些乖戾。
是那種常人一眼望上去就容易被吸引的人。
黃槿擡眸那一瞬間,琥珀色的眸子裡飛快地閃過一絲癡迷之意,那種眼神,是那樣熟悉,鍾離珞也常常在莫青璃看向自己的眼神裡看見。
重瓣佛桑花?鍾離珞朝遠處墨竹軒的方向望了一眼,依稀是明白了甚麼。
想不到,這幾年她竟然還惹了桃花,瞧她一臉泰然處之的樣子,怕還是不知道罷,不知道也好,就她這木訥性子,若是不告訴她,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察覺。
“黃姑娘,請。”鍾離珞舉杯,與黃槿視線相接時,脣邊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就好像是在說,你辛苦隱瞞的秘密,我都明白。
被那樣一雙烏黑幽深的眸子盯着,黃槿只覺得自己像是身無寸縷般,被暴露在衆人的目光之下,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覺的一抖,酒水灑了些出來。
酒沿着杯沿沾溼了手指,坐在她對面的綠易忙從懷裡取了塊白色絲絹出來遞至黃槿面前,那絲絹邊角繡了一朵鮮豔的紅梅,枝蔓翠生。
“多謝,不必。”
綠易似是習慣了,也不在意的將手絹收回去,明知會被拒絕,他仍舊會選擇這樣做,這一次,下一次,無數次。
我能給你的,已經是我最好的了,可怎樣才能讓你看到我呢?阿槿。
最終黃槿以身體不適爲由率先離席,紅袖也扔下酒杯跟了上去,橙夏自旁看着,心裡暗自搖頭: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啊。
月涼如水,星辰璀璨。
黃槿倚靠在樹下,忽然覺得有些冷。
——來,阿槿,將衣衫披上,莫要着涼了。
黃槿緩緩閉上眼,連城,我怎會忽然想起你,難道是真的將你當成替代品了麼?求而不得,便退而求你麼?你若是知道我此時想法,是否會傷心難過?
罷了,我已傷你至深,實在不該再想起你,我沒有資格。
“阿槿,你怎麼出來的這樣早,可是覺得哪裡不適?”
“連……大姐。”黃槿心頭一喜,回頭見是紅袖,一滴淚竟自眼眶猝不及防的落了下來。
“哎喲我的好妹妹,你倒是哭甚麼?是因主上之事麼?她既已成親,你還是早日忘了罷。”紅袖見她落淚,登時就慌了,她還沒見過阿槿掉過眼淚,忙擡手去擦她眼角的淚。
黃槿別過頭,道:“不是。大姐,我想問你件事。”
紅袖這下倒是豪爽了,痛快道:“問罷。”
“你喜歡一個人喜歡了好幾年,即便知道她對自己無意,也只是想着遠遠看着便好,忽然有一天你遇見另外一個人,她說她想和你在一起,而且對你無微不至,便是隨口提的一句她也記得牢牢的,你會怎麼做?”
“是那個‘連’甚麼的?你對他甚麼感覺?”
黃槿咬了咬下脣,道:“我不知道。可能喜歡,也可能不喜歡。”
“那就是喜歡。”
“啊?”
紅袖徹底發揮了她情場老手的功力,抽絲剝繭的分析:“喜歡你的還有易,你難道忘了麼?他對你同樣一片真心無微不至,怎不見你對他牽腸掛肚,說起來真是可憐了我這弟弟。”
“大姐……”黃槿似是有些嗔怪之意,道:“你不懂。她……我之所以總記着她,還有……還有別的原因。”
“是甚麼?”
黃槿擡頭望了望天上一輪水色圓月,忽的垂了垂眸,黯然道:“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大姐,我累了,想回房休息了,你也回去席上罷,二姐還等着你呢。”
“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偏偏不告訴我下文,是不是你對她做了甚麼你倒是告訴我啊,喂……喂,阿槿,你回來繼續說啊。”
黃槿回過身垂首道:“如此,害大姐不快,是我的錯,明日定當謝罪。”
紅袖瞧着她遠走的淺黃色背影,心裡頭跟堵了塊大石頭似的,上不來下不去,最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了,哼。
這個夜裡,有人一覺到天明,有人徹夜無眠。
月,依舊涼如水,冷如霜。
作者有話要說:小注:重瓣佛桑花也稱朱瑾,赤槿,錦葵科木槿屬,是莫青璃喜歡的花。
另外順便普及木槿的花語,雖然我不是很信這玩意,但看看也沒什麼。
【花語】:1、溫柔的堅持。
2、堅韌,永恆美麗:木槿花生命力極強,花象徵着歷盡磨難而矢志彌堅的性格,也象徵着紅火,象徵着念舊,重情義。
最後,我想說:世界上更多的是你喜歡她,她不喜歡你的一廂情願罷了,黃槿、連城、綠易、青衣,我只能保證主角是he,其餘的就不好說了,我會說我總是分分鐘想寫死我的主角麼?有時候想着結局前的地方,總覺得死纔是最好的結局。
(不過已經決定he了就是,我太慫,怕被打……)
我愛的人也愛我,我應該爲此感到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