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坤沙的部隊在張蘇泉的指揮下伏擊了大毒梟羅興漢的販毒隊伍之後,使得坤沙一舉成名。他賣掉了搶來的十五多噸鴉片,購買了先進的武器裝備,招兵買馬擴充隊伍。許多散落在緬北各地的原國民黨殘軍官兵都慕名前來投奔坤沙和張蘇泉,他們很快實力大增,很快就控制了“金三角”70%的毒品生產和大部分販運業務。現在,坤沙終於坐上了金三角“鴉片大王”的金交椅。
坤沙曾多次對身邊的人坦述自己的經歷。他說,自己祖籍爲雲南大理,父親張秉堯,母親爲當地撣族人。自己從小接受漢語教育,說漢話,寫漢字,啓蒙教師爲其祖父張純武。因張家素與佧佤山官剝蒙不和,爭戰經年不斷。張家恐遭暗算,所以,坤沙少年時代就開始外出闖世界,吃了不少苦,也算開闊了眼界,學得一些武藝。直到後來參加國民黨殘軍部隊,進入“反共抗俄”大學學習軍事知識等。可以說,是源遠流長的漢文化培養、塑造和成就了金三角一代梟雄張坤沙。
任何競爭歸根結底都是人才的競爭,戰爭也不例外,正是因爲坤沙手下有張蘇泉、樑中英等軍事人才,坤沙才能在隨後的戰鬥中無往而不勝,他不斷擴大地盤,在金三角弱肉強食的殘酷兼併中日益強大起來。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萊莫山正在舉行閱兵儀式。坤沙等人站在檢閱臺上,弄亮自衛軍總參謀長張蘇泉看見自己面前槍刺如林,刀刃在陽光照耀下閃爍着青色的寒光,操場上戰隊雲集,一頂頂鋼盔就像一塊塊閃亮的岩石一樣,士兵方陣擡頭挺胸巍然不動,讓他這位三軍統帥倍感驕傲和自豪。張蘇泉感到自己現在纔像真正的軍隊統帥,於是他心潮澎湃昂首挺胸,左臂緊貼褲縫,右掌像釘子一樣牢牢釘在大蓋帽帽檐之上,向收閱部隊敬禮。
心潮澎湃憶流年,一葉飄零穿霧煙。
歲月悠悠轉瞬過,征途漫漫勇登攀。
離合聚散悲喜劇,炮火硝煙詩畫篇!
鍛造雄師威武陣,終將宏願放歌歡!
張蘇泉記得,想當年他在黃埔軍校當學生時,有一次校長檢閱,黃埔軍校所有將軍都踏着標準的正步,一往無前的走過校長面前,馬靴在地面上踏出一溜威風凜凜的煙塵。那時他張蘇泉就曾想,自己有一天也要這樣威風凜凜檢閱士兵,檢閱自己的部隊。
被檢閱的部隊持槍立定,大地也變得異常寂靜,萬馬齊喑。張蘇泉邁着正步走下檢閱臺,走在隊伍前面,他獨自踏着將軍的步伐,踏着鼓點和太陽的萬道金光大步行進。他走過隊列,走過廣場,走過羣山和千軍萬馬的受閱場面。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一個人身上集中。突然,軍號噠噠吹響,戰旗獵獵飄揚,他的一腔軍人熱血頓時被點燃,好像炮彈在炮膛擊發。緊接着,他從胸腔裡迸出一句驚天動地的口號:“革—命—萬—歲!”
檢閱方陣沸騰了,士兵一齊舉槍響應齊聲歡呼,千山萬壑迴盪着呼嘯聲:“撣—邦—萬—歲!”
張蘇泉長長的人生之路終於從泥濘的路上通向充滿希望的未來,通向一個像太陽那樣升起的金燦燦的理想世界,那就是正在醞釀中的撣邦共和國。雖然坤沙並沒有對此事表態,但是張蘇泉堅信坤沙最終是會採納他的建議的,這將是他事業和人生的開始。
有人以爲,大毒梟坤沙一定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摸樣,其實,坤沙的形象一點也不可怕,他像一個白面書生。他對同伴講義氣,對自己的民族撣族人重感情,尤其對參謀長張蘇泉更是用人不疑。因此,張蘇泉在坤沙集團內“二當家”的地位無人可以取代,張蘇泉在金三角地區的名望也幾乎達到了與坤沙相等的地步。坤沙治軍威恩並重,而且軍紀嚴明,頗有些草莽英雄的氣概。他待人隨和,甚至經常噓寒問暖幫困救急以示關懷。坤沙雖然識字不多,卻很尊重“讀書人”。中國“**”時期,曾有一些紅衛兵攜帶《**語錄》本翻山越嶺到緬甸去“串聯”和“播撒革命火種”,坤沙對《語錄》內容興趣怏然,《語錄》很快成了他重要的精神資源,以至於達到了對整本《語錄》倒背如流的程度。他對張蘇泉說:從《語錄》中可以學習到許多軍事知識,特別是關於游擊戰的知識,關於發動和組織羣衆等都非常有用,受益不淺哪!
儘管坤沙販毒無數,卻從不準其部下吸毒。作爲表率,他本人也早已戒毒,並規定任何人發現其部下吸毒均可當場處決。
毒源基地紛爭不斷,大毒梟層出不窮,亂紛紛的緬北局勢使得緬甸政府坐臥不安。但是按了葫蘆起了瓢,地**府官員也都在走私毒品,誰又能管得了那麼一大片高山密林中的事情?最多是槍打出頭鳥,懲治幾個顯而易見的毒販。這不,初出茅廬的張坤沙就是在一帆風順的時候中了政府官員的政治暗算,險些斷送了性命和前程。
1969年,坤沙突然接到緬甸政府東北軍區通知,要他到臘戌去開會。坤沙是緬甸政府任命的撣邦自衛隊首領,政府要求撣邦自衛隊負責維護撣邦社會治安,坤沙從前也有進城開會的經歷,可能三五天時間或者一週或者半月,開完即回。所以坤沙這次接到通知並不疑心,他同往常一樣,只帶了三名保鏢進城去開會。到臘戌後他被告知,會議地點改在東枝。並要他在此等軍區派來的直升飛機過來,直升機會專門送他去東枝城開會。此時的坤沙已經預感政府這次可能有陰謀,要逃走還完全來得及。可能是當時的坤沙還沒有成熟的政治頭腦,還不老練,對於政治鬥爭的險惡性和複雜性還認識不足,或者對政府還抱有幻想;也許是坤沙爲了表明心志,明明知道是“鴻門宴”也要坦然前往。總之,他沒有采取任何防範行動。
軍區派出直升飛機來接坤沙,由於暈機,坤沙在機上吐得前仰後翻天旋地轉。等他終於清醒過來並且弄明白周圍的一切時,他發現自己既不在東枝城,也不見東北軍區的任何官員,而是來到緬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瓦城)。荷槍實彈的士兵虎視眈眈地看守着他,窗戶有鐵柵欄,高牆上豎着電網,此時他才明白自己上了當,成了一場陰謀的犧牲品。
坤沙先在曼德勒被關押了一段時間後,又被轉移到仰光國家大監獄嚴加看守。他被定下的罪名是叛亂和販毒。販毒當然是事實,金三角的人哪有不經營毒品的?要說坤沙叛亂卻是無中生有,因爲他一心一意要效忠政府,博取頭銜和功名。
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於是坤沙明白,一定是有人買通政府想除掉他,因爲他的崛起阻擋了某些人發財的大道。坤沙先被判處死刑,不久又改判無期徒刑。雖然命是暫時保住了,但是一夜之間命運天壤之別,海闊天空的坤沙失去了自由,從一顆正在冉冉上升的黑道新星變成了階下囚,從一位躊躇滿志的金三角鐵腕人物變成罪犯。從天堂到地獄,這個轉變來得如此突然。此時坤沙只有三十多歲,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這場劫難也許是歷史的機遇,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遇。因爲他還需要學習,需要在痛苦和教訓中修煉,在煉獄毒火和鐵窗生涯中一點點參悟生活真諦。
一位當時在監牢中親近坤沙並替他悄悄送過信的人後來回憶說,坤沙在獄中唸叨得最多的話是:隊伍在哪裡?張蘇泉在幹什麼?他們會……離開金三角嗎?
坤沙終於被緬甸政府軍誘捕。與此同時,緬甸政府軍也把一張大網灑向坤沙的老巢,張蘇泉和樑中英也被那張大網給罩住,弄亮自衛軍險遭全軍覆沒的厄運。當時,緬軍東北軍區司令官親率大軍包圍了弄亮自衛軍的老巢萊莫山,出其不意發起了進攻。幸好張蘇泉和樑中英這些漢人軍官都是久經沙場的軍人,他們從四面八方忽然襲來的槍炮聲中意識到,一定是被請去開會的坤沙出了事。一顆顆炮彈落下來,飛舞的子彈如同飛蝗,兩架飛機也趕來投彈掃射。這一切都說明政府軍早有預謀。張蘇泉指揮隊伍且戰且退,直到天黑才突出重圍,渡過薩爾溫江轉移到東岸大山裡。
逃過這次打擊,弄亮自衛軍元氣大傷,三千多人的隊伍還剩下不到三百人。這支小隊伍如喪家之犬,在大山裡東躲西藏,直到雨季來臨,清剿搜山的政府軍撤出山裡,他們纔在一個叫孟洋的偏僻地方站住腳。經過多方打聽,他們得知坤沙已經被捕的確切消息,還知道緬甸政府已經背叛了原先允許弄亮自衛軍存在的承諾,現在又改口宣佈弄亮自衛軍爲叛軍。還說萊莫山囤集的軍火、糧食和鴉片等物資,統統都要被政府軍繳獲沒收。至此,張蘇泉等漢人才相信撣族人流傳的一句口頭諺語:同政府打交道,比同老虎作伴還危險。張蘇泉等人又一次遭遇了滅頂之災。
對張蘇泉來說,這是他人生中又一個低潮來臨,本來已經紅紅火火的隊伍,轉眼之間就如同一場噩夢,變成了灰飛煙滅百廢待興的。現在,擺在羣龍無首的張蘇泉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自謀出路,或接替坤沙佔山爲王,或者離開金三角。另一條則是全力營救坤沙出獄。後一條道路困難重重,幾乎看不到希望,但是張蘇泉卻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那就是全力營救坤沙出獄。
一幫流亡的漢人,要在緬甸的國土上營救被政府關押的坤沙談何容易?擺在張蘇泉面前的最大難題是,怎樣才能營救坤沙出獄?政府把他們的弄亮自衛軍宣佈爲叛軍,這就斷絕了他們的一切退路,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逼上梁山!
張蘇泉召集樑中英等人一起商量營救坤沙的辦法。可是坤沙究竟被關在什麼地方?怎麼營救?這些漢人進得去緬甸的監牢嗎?只怕是這些人想和坤沙見一眼都很難!張蘇泉望着雲霧繚繞的遠方山岱,陷入了沉思。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張蘇泉還是覺得眼前霧水一片茫然無措。一陣山風吹來,山頭的雲霧就像奔馬一樣隨風而去。張蘇泉頓時覺得清醒了許多。
風吹霧散碧空幽,斗轉星移月似鉤。
歸鳥聲聲青澗蕩,林濤陣陣萬山吼!
爲救坤沙,張蘇泉把“弄亮自衛軍”改名爲“撣邦革命軍”,公開宣佈“撣邦革命軍”的總司令是張坤沙,張蘇泉自任代理總參謀長。並宣稱撣邦獨立,宣稱“撣邦革命軍要爲撣族同胞的自由獨立鬥爭到底!”又說他們製毒販毒就是在爲“革命運動”籌措“經費”等等。就這樣,張蘇泉轉眼之間就把坤沙由金三角的“鴉片大王”,變成了撣邦人民的“民族英雄”, 把製毒販毒的骯髒勾當化爲“神聖”的爭取民族獨立的“英勇鬥爭”。
當然,張蘇泉要成立“撣邦革命軍”時也曾在內部引起激烈爭論。爭論的焦點不在於成立什麼番號的軍隊,而在於擁戴誰當領袖這個問題。許多人認爲張蘇泉自任總參謀長,並且還是“代理”,如此謙讓令前國民黨軍人大爲不服。有人提議張蘇泉應該自任總司令,率領隊伍打天下,因爲事實上現在這支隊伍只有張蘇泉一人當家,坤沙已經被關在大牢裡,說不定哪天仰光城裡一道指令就把他處決了。心氣浮躁的漢人軍官個個野心勃勃躍躍欲試。試想,誰不向往光環奪目的權力、地位和金錢呢?反正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如果張蘇泉做了總司令,他們這些老部下還能撈個副司令縱隊長什麼的乾乾?何苦一定要爲他人做嫁衣裳呢?
面對七嘴八舌的勸位局面,張蘇泉火冒三丈大發雷霆,他威脅說:“今後誰說再這樣的話,我就斃了誰!……奶奶的!你們說話怎麼就不動腦子好好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這裡是緬甸,是金三角,不是中國大陸,不是咱自己的家鄉!我們這些外來人在別人眼裡就是浮雲,還想在這裡做大王,你做得成嗎?別自找難堪!如果沒有萊莫山土司坤沙這杆大旗,我們這一幫外來漢人有那麼大的號召力嗎?誰聽你的?說不定早把我們這些人當成入侵者給趕出去了!誰纔有權領導撣邦革命?只有撣邦人自己,只有坤沙!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要想在這裡立足,只有把撣邦人民的革命事業當成我們自己的事業,把個人的命運同撣邦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纔會有光明的日子!你們再想想,我們這支隊伍能有今天,並想繼續在緬北這塊地方立足壯大,沒有坤沙行嗎?誰要是覺得自己有本事,想鬧獨立就請走路,我這裡不挽留……想活命,就得管好自己舌頭!”看來張蘇泉還真的具有清醒的政治頭腦。是啊:
霧漫雲飛嶺澗穿,難移草木根葉牽。
驅雷化雨潤新翠,泥土涅槃擎地天!
不知道這些殘軍老兵們是否服氣,張蘇泉接着還會做些什麼,下一章且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