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沒有發現左顏汐!”
克羅蒙。俁環顧四周,又仔細查看了一下,確定沒有暗格和地下室,他又看看一旁的克爾拉。珩,問道:“你有什麼想法?”
珩摸了摸火爐邊的躺椅,“還有餘溫……爐裡的柴也是新加的,想必她是發覺到了什麼纔會逃出去,應該還在附近。”
俁點了點,表示同意。
“到外面的樹林裡去搜!一定要找到左顏汐!!!”
左顏汐藏匿在老樹下面,微微喘着氣,她一手護着腹部,面容浮現一絲苦笑,因爲出來時太過緊急,連長袍也沒來得及披上,單薄的身子覺得有些寒意。——乖兒子,你還真是讓你的孃親有些吃不消啊……現在讓我們猜想一下,這羣人的目的是什麼呢?
雜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左顏汐勉強安撫自己慌亂的心,她沒了靈敏的聽覺與嗅覺,無法在遠距離下正確判斷敵人的方位。下意識的,左顏汐死死護住腹部,向樹後的草叢小跑而去。——好兒子,乖兒子,你一定要聽話,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踢你的孃親啊……
肚子裡的嬰孩也確實聽話,不再向往日一樣頻繁的胎動。但是拖着這沉重的身體,左顏汐仍覺吃力。
該死的白狸,這麼大的危機也不及時來提醒我一下!左顏汐翻了翻白眼,艱難的向前挪着步子。
——草叢裡猛然躥出一個人影來!
“柯爾娜?!”左顏汐吃了一驚!“你怎麼跑來了?!”
柯爾娜利索的脫下自己的外袍,爲左顏汐披上。
“這是我送你的白狐長袍……”左顏汐有些推遲。
“姐姐一定要穿上,現在天寒地凍,你又是有身孕的人,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孩子着想啊。”柯爾娜堅持己見,她又向四周張望一番,回頭一臉歉意看着左顏汐,“東諸國以武力要挾陛下,我爹迫不得已才說出了姐姐的下落,姐姐千萬不要怪我爹,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太不小心了……”
“我怎麼會怪你呢……”左顏汐微微笑,倒是對東諸二字顯得有些不解,“東諸國爲何也會對我感興趣?……不會是因爲上次在西婪所受的恥辱而報復我吧?”
柯爾娜輕輕搖頭,“我不清楚,但是他們這羣人來者不善。”柯爾娜又警覺得向四周看看,“姐姐快走吧!往前走就是海了!我去把他們引開!”
左顏汐遲疑了一會,“……那你怎麼辦?”
“姐姐不要爲我擔心,我是國相的女兒,就算被他們抓到也不會怎麼樣的!姐姐快走吧!孩子要緊啊!”
一句孩子驚醒了左顏汐,她苦苦藏匿在北岑是爲了什麼?!……爲了孩子啊……
左顏汐凝神注視着柯爾娜,“柯爾娜,明年春天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柯爾娜鼻頭竟有些酸楚,她吸了吸眼淚,“姐姐快走吧,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來……”說完,柯爾娜跑進樹林深處!
柯爾娜……
左顏汐深深吸了口氣,朝着海的方向小跑過去——
秋末冬初,克羅蒙。俁在北岑無功而返。伊南莎。瀧爲挑撥四國,將左顏汐身藏北岑的消息散佈開來。華葛皇帝林然,一面集結軍隊圍守住皇城,一面自己領兵,準備渡海北行至北岑。
親王府裡,滿目蕭條景色。冬至氣節,大雪尚未降至。
塗龍在庭院一角,遠遠看見柳言坐在亭閣之中,手中玩捏着什麼。
塗龍走上前去,喚了一聲:“柳言。”
柳言俊朗的臉側過來,笑問:“怎麼沒去巡察,這麼清閒?”
塗龍與他並坐下來,“你在幹什麼吶?玩蠟燭?……”塗龍注視着柳言手中精巧的蠟人,“看不出來你還會這手藝,呵呵……”
柳言手中的蠟人雕磨得十分精細,不過這件作品似乎尚未完成,只雕磨出上半個身體,但是從精巧的眉眼看來,應該是位美貌女子。
柳言但笑不答,手中的小刻刀繼續雕磨着。
“從北岑回來之後你就變得不太一樣了哦……”塗龍乾笑兩聲,“什麼樣的姑娘把你迷成這樣?”
“……呵呵……”柳言笑着搖搖頭,腦海裡浮現出一張俏皮的臉來。
“既然喜歡,怎麼不娶回來?”
“……等她再長大些吧,也得等王妃娘娘回來吧……”柳言澀澀說道。
眼下的情形,哪裡容得了他這絲縷相思之情呢?
“塗大人!柳大人!”一名士兵慌張跑過來!
塗龍與柳言幾乎是同時起身,問道:“怎麼了?!”
“圍守皇城的士兵不知爲何多了一倍!”
“有這等事?”塗龍皺起眉頭,“皇帝一直以來只守不攻,爲何突然又增加士兵人數?”
“這事有蹊蹺……”柳言心覺不妙,“皇帝似乎有意阻攔王爺……”
“阻攔?……”塗龍眉頭越皺越緊,“難道說……”
“……皇帝知道了王妃的下落?!”柳言一語驚人!
“總之,眼下快去告訴王爺!”塗龍轉身就向西苑走去——
當塗龍與柳言趕到的時候,發現李燁也在。
“李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塗龍脫口問出,隨即發現房內氣氛不對。
“王爺,剛纔有兵來報,城外士兵又多一倍。”柳言說道。
“我知道。”林逸之的聲音顯得低沉而有力。他坐在古藤木椅上。低着頭沉思着。
“李大人……這……”塗龍和柳言不禁詫異。王爺知道了?
李燁的臉色也頗爲難看,“不知是誰散佈的消息,聲稱王妃此刻人在北岑,趙將軍與高將軍已經一再勸阻,但是皇帝陛下一意孤行,已經集結了人馬準備渡海前去北岑。”
塗龍與柳言的身體幾乎同時怔住!
——“這!……我們……”我們怎麼辦?
塗龍與柳言瞠目結舌的望着林逸之。
林逸之擡起頭,凝神片刻,呢喃道:“殺出城……攔住他……”
殺出城談何容易?攔住林然又談何容易?
但是林逸之已經沒有時間去計謀去思量,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於是在這一夜,皇城四門齊開!城內軍隊一涌而出!亂戰撕殺,一夜之間,皇城外圍變成煉獄一般的嗜血之所!
這一戰,付出的是慘重的代價。人屍遍野,血流成河,華葛國曆史上最讓人心痛的一次血戰。
當林逸之傾力殺出重圍時,他的軍隊已經減半,林然派來圍守的士兵也死傷慘重,林逸之明白,他會爲這一戰,而被未來萬世唾棄。但是,他已經無法顧及這一切了。死天下人,若能留得她傾城一笑,他便知足了……
萬世的罪名,就由他來揹負吧。
山路轟咧迴響,千軍萬馬朝海岸方向奔行!
幼時在紅檣下談笑,如今見面,卻是兄弟戾氣,滿目仇殺!
“……我不懂……我不懂!”林逸之死死咬着牙,“我不懂你爲何要使如此手段!竟將我們兄弟二人逼到如此地步!”
林然早已不再是往日的溫和麪容,他一臉殺氣,儒衫在海風中舞動,“只怪你不肯放手。”
林逸之聽這回答,竟有一種想笑的衝動——他不肯放手?怪他不放手?那可是他的妻子!一生的妻子啊!
“你不配……”林逸之輕語呢喃。
林然挑挑眉,“你說什麼?”
兩軍對壘,相距一段距離,林然只看清林逸之的嘴型。
林逸之突然仰天大笑!
——“林然!你不配!!!”
林然的臉嗖得慘白!他死死盯着不遠處的男人,那個曾經與他兄弟相親的男人,怒氣攻心!——林逸之!!!
“殺!!!——”
林然一聲叫囂,全軍飛奔向林逸之的軍隊!
“殺!!!——”林逸之高舉了利劍,衝進戰場!
兄弟二人戰場相見,這是第一次。
兩人持劍相對,這也是第一次。
林然與林逸之的身影交錯在一起,馬嘶人鳴濁亂,刀光劍影混淆,沙場混戰紛擾,血如紅蓮妖嬈!
林然一劍披斬而來,林逸之回閃又擋,兵器錯雜,金屬聲聲鳴耳!一劍側掃,一劍橫擋,左擊前襟,右襲下腹,林然招招致命,林逸之節節化解。
林然冷咧笑起來,“你只擋不攻,贏不了我!”
林逸之猛然回劍!——“我也不會輸!”林逸之的攻勢突然變猛,猶如雄獅一般將林然壓在下風!林然招招接,招招擋,仍顯得心有餘力而不足。
林逸之一劍揮在林然喉頭,嘎然而止——“退兵。”
林然輕笑,“若我說不呢?”
“殺了你。”
“殺了我,你做皇帝?”林然眼中饒有興趣的望着林逸之,沒有一絲懼意。
林逸之沒接這話,抵在林然喉頭的劍又近幾分,“退兵。”
林然輕輕一笑。
林逸之警覺起來,迅速向後躍出一丈多遠——但爲時已晚,林然另一隻手中藏匿的匕首已經刺進他的小腹!
林逸之回過神來,看見林然猶如惡魔一般在他眼前微笑。
眼前一切事物開始模糊,天地旋轉,林逸之努力想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但發覺身體越來越沉——他知道,匕首上有毒……
隱約看見,林然高舉了劍,向他刺來,刺痛襲滿全身……林逸之眼前一片昏黑……
“汐兒……”
他最後呢喃道。
塗龍見林逸之在他眼前倒下,腦海中一片空白!
“……林然……林然!林然!!!”塗龍緊握住劍直逼林然!
“保護陛下!護駕!護駕!!!”
衆士兵向塗龍逼壓過來——塗龍已經徹底崩潰!他胡亂揮舞着刀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林然!
塗龍氣急攻心,刀劍之間盡失了鋒芒,衆人壓迫而來,生生將他擒住!
兩軍氣數已定。
“林然!我要殺了你!!!”被按在地上的塗龍大聲咆哮。
“怎麼?……你也要與我爭那女子?”林然勾着脣,輕輕一笑。
“住嘴!休要玷污王妃娘娘!”
“玷污?……”林然對這個詞似乎不太滿意,眉頭微皺,“什麼樣的人才不會玷污她呢?你嗎?”
“我不配,你更不配!”
嗤的一聲!林然一劍刺穿塗龍的右臂!——塗龍緊咬了牙,隱忍這劇痛!
“……只有王爺,……只有王爺才能擁有王妃……你不配!”
又一劍!穿透塗龍的左臂!
塗龍悶哼一聲,額頭滴下豆大的冷汗!
“陛下饒命!”這一聲高叫,來自遠奔而來的柳言。
“請陛下饒塗龍一命!”柳言雙膝跪地,“陛下已勝,請饒了這些兄弟們,說到底,他們也都曾爲皇族效命過!”
“怎麼?……你也想在肩膀上鑽兩個窟窿?”林然冷笑,劍又提起,作勢要刺下去——
“陛下!”
尋聲望去,見是趙旬等人趕到。
“陛下!此舉非仁君之舉!陛下三思!”趙旬帶着一幫將領紛紛跪下,一起請命。他們都曾隨林逸之出征打仗,也都曾與塗龍並肩而戰,如斯情景,只叫人可哀可嘆。
“陛下,叛變的郡王與大臣已經都歸降了,請陛下不要再趕盡殺絕了……”
“趕盡殺絕?”林然一聲冷哼,收回鮮血淋漓的長劍,笑容陰霾而令人戰抖,“我是一國仁君,怎麼會趕盡殺絕呢?”
趙旬與底下跪着的將領們一時愕然。
林然回過頭,看了看昏厥過去的塗龍,又看了看一旁的柳言,露出淡淡的笑,“羊入我口,我何樂而不爲?我正愁着怎麼讓左顏汐順服的回來,老天就給了我法寶……”
柳言聽得臉色全變!——“請……請……陛下……放過王爺……”
林然微笑着搖搖頭,“來人,將這一干人等全部關進地牢!”
他走到林逸之身邊,蹲下身來看了看,“讓御醫來診治他,別讓他死得太容易……”
柳言一旁聽了,只覺得眼前的林然心如蛇蠍!
爲什麼?他們不是親兄弟嗎?!爲什麼?!
海風陣陣,波濤回回,寄居於漁家村落裡的左顏汐忽如奇來一陣心驚肉跳!——
逸之?
逸之在叫我……逸之在叫我……
左顏汐捂着心口,覺得一陣比一陣痛!
“汐兒姑娘,飯菜不合胃口嗎?”和藹的老婆婆親切問道。
“不……不是,我只是突然覺得有些難受。”左顏汐急忙解釋道。
眼前的老人,是獨居在這漁村的赫拉奶奶,她的丈夫和兒子外出捕魚時遭遇了暴風雨,便再沒有回來,而她自己則哭瞎了雙眼,一直獨居到現在。
赫拉奶奶的親切總會讓左顏汐想起曾經對她關懷倍至的玉姑姑……
“難受?……是不是魚太腥了?我早該想到,懷了孩子的人不該吃這麼腥的魚肉……下次我不做魚了,你想吃什麼?”老奶奶顯得一臉歉意。她看不見左顏汐,不知道左顏汐痛的地方是何處。
左顏汐捂着陣陣發痛的心口,笑着回道:“魚很好吃,不會覺得腥……”
左顏汐悄悄安慰着自己,只是突然心口發痛罷了,逸之沒出事……逸之很安全……
又過了幾天,左顏汐便看見,柯爾娜一臉慘白的站在門口。
“……姐……姐姐……”
“怎麼了?”左顏汐被她這木衲的表情嚇住,心裡默默祈求上天不要帶來任何消息……
可是,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他……”柯爾娜幾乎不能說話。
“他?……怎麼了?他是誰?出了什麼事?你說啊!”左顏汐急起來,有個感覺告訴她,華葛,出事了!
“……王……王爺……快……快死了……”
天旋地轉!
左顏汐眼前朦朧一黑,幾乎不能站住——
“姐姐!”柯爾娜急忙扶住左顏汐,“姐姐!”
“他……快死了?……怎麼會……”左顏汐怔怔的搖着頭。
“是林然。”柯爾娜低低說道。
林然?
又是林然?!
“今天剛傳來的消息,林然聲稱半個月之內你不回華葛見他,他就殺了林逸之,燒掉他的府邸……”柯爾娜穩住呼吸,又道,“聽說王爺現在被關押起來了,身上中毒了但是沒人治療……”
——逸之……
左顏汐砰地跪倒在地!覺得鼻尖酸楚,眼眶灼熱……淚水,泠泠落下。
“姐姐……”柯爾娜也跪下來,擁住左顏汐的肩頭,“姐姐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說着柯爾娜的眼眶也紅了——
“柯爾娜不要哭……”左顏汐擡起頭來,淚雨流下,卻仍顫顫微笑着,“柯爾娜不要哭……我沒事……”
“我知道姐姐心裡頭難受……”
左顏汐輕輕搖頭,一手撫着小腹,一手扶住柯爾娜,緩緩站起來——“幫我收拾一下吧,我回華葛。”
“姐姐現在就上路?”柯爾娜愕然。
“對,現在。”
“可是姐姐你還有身孕!”
“顧不了那麼多了。”
柯爾娜一把抓住左顏汐,“我跟姐姐一起去!”
左顏汐驚訝的回頭,看見柯爾娜澄清的眸子,她突然覺得心裡暖暖的……
“……好,我們一起。”
海風陣陣吹着,兩位女子披着長袍,帶着簡單的行裝,便上路了。
在經過七天七夜海行之後,她們終於到達了華葛國的海岸。
冬季的寒冷席捲了整個華葛國,眼前再不是往日所見的溫暖熱鬧國度,反而一派蕭條,人人危及。
左顏汐不知道這是季節帶來的錯覺,還是戰事帶來的後果。
在這處海岸,曾經有一場血戰。
——左顏汐聽見茶棚裡的人這麼講。她聽見茶棚裡的人說,林逸之在這裡血染黃沙地……
她心裡彷彿有隻手,將她的心揪得死緊……
好痛。
左顏汐擰住眉。
柯爾娜緊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給她冰涼的手帶去一些溫度。
“聽說張大娘她的兩個兒子都死了……”
“是啊……一打起仗,遭殃的還不是我們老百姓……”
“還不是因爲那個王妃!真是紅顏禍水啊……爲個女人把華葛國鬧騰這樣……造孽啊!”
“可不是嗎!這王爺也真是個硬脾氣,獻個女人都捨不得,他一個王爺難道還缺女人不成?!”
“話也不能這麼說,皇帝的後宮也不缺女人啊……”
“那就活該我們倒黴嗎?!”
“就是!現在我那些布料生意都沒法做了,皇城都封死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解封!”
“是啊……怎麼着也不能爲了個女人弄得百姓沒法過日子啊……”
“幸好這一仗總算有了結果,不然要打到何年何月……”
“苦日子總算到頭了……”
“…………”
左顏汐低着頭,任披風的蓋頭遮住面容,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柯爾娜緊緊握住她的手。
逸之,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