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溫孤雪正了神色,慕容長歡知道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便就不再墨跡,直接開門見山。
一字一字,從口中緩緩吐出幾個足以令人驚心動魄的音節——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並非是真正的皇族血脈?”
聞得此言,溫孤雪猛然一震!
心頭一閃而過千思萬緒,彷彿抓到了什麼關鍵,又彷彿茫然無知,不明所以……
是不敢相信,還是不願相信?
他不知道。
震驚之下,只餘下腦子裡的一片空白。
沉默良久,方纔故作鎮定地扯起一抹蒼白的笑意,反問道。
“你這話……不是明知故問嗎?我雖然承襲世子的封號,但父王複姓溫孤,而非司馬,乃是異姓封王,原本就不是皇族血脈……”
慕容長歡靜靜地聽他把話說完,沒有打斷他,一直等到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弱,說着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一番話,最終湮滅無聲。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又何必裝聾作啞?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那天在烈王府,奶孃去世之前將我留在她身邊,到底對我說了什麼……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好奇嗎?”
溫孤雪微垂眼瞼,袖子下一雙手微微攥緊,手背青筋暴起,面上卻還要端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只是……這種時候,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雲淡風輕?
“奶孃既然單獨留了你,便是不想別人知道她對你說了什麼,那麼……就算我問了你,你也勢必不會向我坦白,我又爲何要多此一舉?”
“所以,我現在向你坦白了,你要聽嗎?”
對上慕容長歡微涼的眸光,溫孤雪笑得愈漸蒼涼,一雙清澈的水眸之中,彷彿倒映着一片荒蕪的曠野,曠野上煙雨茫茫,霧茫茫。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能不聽嗎?”
聽到這話,花非雪眉心輕蹙。
慕容長歡面色微變。
雖然溫孤雪沒有明確表態,但看他的意思,似乎是打算一條道走到黑。
可是,她來都來了,又怎麼可能輕易作罷?
即便斷然回了一句!
“不能!因爲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誰都不能,你也不能!你可以在得知事實的真相之後再行決斷,但是……你不能逃避這個真相!”
“事實的真相?”
溫孤雪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眼裡似乎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氣,看得不甚分明。
“……那是什麼?”
所謂的宿命,就是無法擺脫的命運齒輪,不管再怎麼兜兜轉轉,該來的,就還是會來……逃避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慕容長歡也不允許他逃避!
從懷裡取出那封奶孃交給她的血書,慕容長歡揚手遞到溫孤雪的面前,道。
“喏,這是你母妃的絕筆……所有的一切都寫在了上面,你自己看吧。”
一聽到“絕筆”兩個字,溫孤雪眸光不由閃了兩下,擡起手來接過信箋,彷彿連指尖都在輕顫。
看見他這般模樣,慕容長歡心頭微緊,忽然有些不忍心。
事實太過殘忍,就連她這個旁觀者看着都覺得揪心,更何況是承載了所有前塵往事、揹負了所有情仇恩義的溫孤雪本人?
在她眼裡,溫孤雪雖然不如花非雪那般孤傲高冷,卻也有着極爲強烈的自尊與自負。
而眼下,他手中所拿着的那封信,就像是一記鑲滿了利刃的狼牙棒……一旦打開封口,便會對着他的脊樑猛然敲下,給他以致命的一擊!
因爲這封血書的存在,幾乎是徹底否定了他的前半生,否定了他這多年來汲汲營營的大業,否定了他的出身,否定了他的擔負,否定了所有的一切!
讓他活得如同一個笑話般,被命運之神所無情地捉弄。
那樣的場面,實在是太過慘烈了……哪怕單單是用想的,慕容長歡都有些於心不忍,默了默,到底還是轉過身,一把拉上了花非雪。
“我們先出去吧。”
看了眼執信看了半天也沒有打開的溫孤雪,如同冰雕般坐在牀頭一動不動,花非雪知道他一下子很難消化這個消息,便也沒再繼續施壓,跟着慕容長歡一同走了出去。
“嗯。”
一直等到關門聲消匿許久,溫孤雪仍然保持着剛纔的動作,看着手裡的信奉遲疑不決。
他不知道這裡面到底寫了什麼,但應該不僅僅只是血脈親緣那麼簡單。
雖然慕容長歡剛纔說的那句話就已經足夠讓人震撼了……然而,如果那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卻也用不着太過爲難。
哪怕前朝帝君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但對他畢竟有着養育之恩!
而在目前的這種局面下,他是不是真正的皇族血脈,對別人來說或許是巨大的打擊……可對他自己而言,卻是沒有太大的差別。
只是,直覺告訴他,事情真相的複雜程度……大抵會超過他的想象,以至於讓慕容長歡擔心他無法承受,而選擇了退避。
這個女人……
有時候殘忍得讓人無力。
有時候無情得讓人絕望。
可有時候……卻又體貼得讓人拒絕不了,無論如何也忘不掉她的好。
溫孤雪不知道,遇上慕容長歡,到底是他的幸,還是他的不幸?
他是一個行走在黑暗之中,被命運所操弄的傀儡,很多事情早在他邁開步子之前就已經設定好了軌跡,他只能一步一步踩着那些印子走,不能偏離,不能停步,更無法回頭。
唯獨慕容長歡是他生命中的變數,是意料之外的驚喜,是一個能讓他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女人。
他所走的路,是他不得不走,但卻並不想走的軌跡。
而這個女人,卻是他由心所向,發自肺腑想要親近的人……是他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所尋得的歸宿,哪怕這個歸宿不見得是個春暖花開的地方,卻也讓他有所皈依,是他一心向往的所在。
不至於像那漂萍柳絮般,在世俗洪流之中隨波而蕩,身不由己。
指尖微動,踟躕良久,溫孤雪終究還是拆開了信封,攤開了那一封泛着發黃血跡的生母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