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臺北,還在春與夏兩季之間擺盪,常常的細雨綿綿。可是在南臺灣的墾丁,卻已經堂堂的步入盛夏了。
往上望是炙熱的豔陽、湛藍的天空、白胖胖的雲朵;向下看是溫熱的沙灘,清涼的海水、戲水的人潮。
王攸貞是旱鴨子,不會游泳,除了會偶爾忍不住的胞去踩踩浪之外,大多時候她都躲在大樹下乘涼兼防曬。她可不希望一趟旅行回去,綽號就從還不錯聽的「超級秘書」變成了「黑人牙膏妹」或什麼「109妹」的。
其實別人怎麼說她都還不打緊,她只在乎着跟方暢又更加不登對了。
眼光再度下意識的搜尋向海面上那個正在衝浪的心上人,看在眼裡,甜在心底,可又有着微微的酸意……爲着他怎麼也曬不黑的好膚質!
昨天他們中午到了墾丁之後,吃完飯沒多久,也稍微逛了下市區,算是做完熱身運動也似,他馬上租了機車,一路奔向海邊。
他游泳、他跟其它遊客一起玩沙灘排球,後來看到有人在玩衝浪,他跑過去求教,居然不到一個小時就抓到竅門玩上手了;然後,一路玩到太陽下山,他們的肚子都咕咕哀叫了,他才依依不捨的收手,帶着她往墾丁著名的海邊夜市去覓食。
那時她在做什麼呢?她在買帽子、買防曬油、買冰淇淋、買扇子,然後花容失色的找樹蔭東藏西躲。
可是,晚上回到飯店,一檢驗完彼此的戰果——沒曬多少太陽的她居然已經曬黑了一層,而曬了一整天的方暢卻僅僅只是皮膚髮紅,第二天就恢復原來的樣子了,真是沒天理!
她發誓,她可以看起來比方暢老、比方暢醜,可是絕不允許別人看到他們走在一起時,便下意識驚呼着——黑白無常在出巡耶——這樣的話!
所以今天,她更加嚴密的做着滴水不漏的防曬工事,只在濃密的樹蔭下散步着,凡走出樹蔭的地方,一定撐陽傘。說到昨天晚上呀……她嘆了一口氣。他只訂了一個房間,害她跟他提行李進房時心裡怦怦亂眺,忍不住的胡思亂想,想說這麼快就有親密好嗎?可是又覺得有點……期待。他們是互相喜歡的,有……有……親密……也很合情合理吧?但但但……實在是太快了,他們之間的情話還說得不夠多,瞭解也不是很多,她還沒向他坦承所有,那些關於她來到他身邊,最原先的念頭呀。這麼快有肌膚之親,可以嗎?可以嗎?
然後,門打開了——有牀,兩張牀,兩張單人牀,兩張被一隻大大的牀頭櫃分隔出楚河漢界的單人牀。
她覺得心放下了,好沉好沉的放下了——大概是放到了太平洋的海溝最深處那裡吧,她想。
結果,一、夜、都、沒、事!
他睡得翻天,而她咬着棉被失眠了一整夜。
看來她是太邪惡了,纔會瘋狂的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人家清純的小男生可是謹守禮教的優良童子軍,從來對她就沒有綺唸的……嘆氣。
她就這麼沒吸引力嗎?昨夜有好多次她都忍不住跳起來想把他搖起來質問這句話。可是想歸想,還是隻能捶着枕頭出氣,自個兒消化滿腔的懊惱。
「怎麼在嘆氣?」不知何時走回來的方暢坐在她身邊問着。
「呀,回來了?快擦一擦!」她連忙從提袋裡拿出大毛巾幫他擦着。雖然天氣很熱,但樹蔭下並不,還常有一陣陣涼風吹過來,他這樣一身溼,會感冒的。
「覺得無聊嗎?我下午教你游泳好了。」昨天他就有這樣的提議了,不過就見她望着毒辣的大太陽死命拒絕。
「我不——」當然不要!
「我知道有一家飯店裡面有室內游泳池,我們去那邊學。」他伸手輕撫着她涼潤的肌膚,「下次來之前,我先帶你去配一副有度數的蛙鏡,方便你游泳,以後也可以跟着我去浮潛。」
「我看到你的車子裡有成套的潛水裝備,你很喜歡水上活動?」
他點頭。「我喜歡的運動項目都跟水有關。」由着她幫他擦頭、擦身體,他懶懶的靠在樹幹上,肩膀偎抵着她的。
哦,那她就真的得學好游泳了。她心裡決定。
「累嗎?」她騰出一手拿礦泉水給他。
「還好。」就着她的手喝水,他喜歡被她細心照顧的感覺,喜歡這樣的依偎,只喜歡與她這樣。
他以前曾經以爲自己這輩子肯定是對女人厭而遠之了,沒想到居然會對她,獨對她,產生這樣難以遏止的依戀,並允許自己耽溺、允許向來獨立的自己被照顧。
這樣寧馨的氛圍沒有持續多久,就被幾個吱吱喳喳而來的聲浪干擾了——
「喂!帥哥,你要不要跟我們玩排球?昨天我們看到你玩得很棒,今天來跟我們一起玩嘛!」
是一羣年輕的十七、八歲女生,青春洋溢,熱情如火,一雙雙眼睛都緊盯着俊美大帥哥看。對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女生來說,商業雜誌上那些成熟英俊又有錢的三、四十歲「老」男人們,輩份都是大叔級的了,其魅力是一點也比不上電視上又蹦又跳的十七、八歲俊美偶像,也比不上眼前這個超級美男子的。
整個海灘就他一個人最養眼,她們從昨天到今天都一直在偷看他,都看到捨不得移開眼睛呢。
旁邊那個女人也是長得不錯啦,不過她的年紀看起來已經是個「阿姨」、「大嬸」級的人物了,去配那些有錢的大叔當少奶奶正好,跟這個電視明星一般的帥哥就完全不配啦!她一定是帥哥的姊姊或阿姨吧?那她們一定要嘴巴甜一點,有禮貌一點……
見帥哥一逕的閉着眼,都不理她們,於是她們只好對王攸貞問着:
「阿姨,帥哥在睡覺嗎?你可不可以叫他起來跟我們玩呀?」
阿——姨!
這些死小孩居然在叫她阿姨!王攸貞差點沒嘔出一口血出來。她看起來哪有那麼老?
氣死人了!氣死人了!
「呵……」方暢逸出一聲悶笑,惹來她的一槌!敢偷笑,欠扁!
方暢懶懶的張開眼,先笑看了正在瞪他的人兒一眼,才收斂笑意,轉向小朋友們道:
「小妹妹,叔叔年紀大了,沒力氣跟你們玩排球。你們自己去玩吧。」
「你才幾歲呀?敢自己說是叔叔!」少女們不依的叫着。
「叔叔三十歲了,還比這位阿姨大上兩歲呢,雖然你們可能真的看不出來——」他的聲音不自然的收住,因爲有人正在他後腰又掐又捏的,讓他又痛又癢。
「什麼?!你這麼老了?騙人!」她們大驚,完全不信!
「對嘛,你怎麼可能比她還老?一定是騙人!」
方暢哪理會她們信不信?他站起身,也一把拉起王攸貞,不讓她的手指繼續在他身上造孽,緊緊摟着她,對她道:
「快中午了,我們回去吃個飯、休息一下。下午我教你游泳,嗯?」
她瞪他,而他眼中也只看着她,一點也沒有對那些正青春的泳裝少女們多看一眼,彷彿青春亮眼的她們只是墾丁的靜態風景之一罷了,就跟藍天白雲一樣尋常。這讓她心情終於好了一咪咪。
「下午不來這裡玩衝浪了嗎?」她悶聲問着。
「下午我只陪你。」他笑,忍不住低下頭親吻她。她紅紅的小嘴嘟得老高,像是正在等人採擷,他當然也就不客氣了。
啊……有人在看耶!她心底驚呼。
可是……卻又不是那麼想阻止……她好想,好想讓天下人都知道,這個正在吻她的男人,屬於她。
就算他比她小、就算別人覺得他們不合適,他還是屬於她,就跟她屬於他是一樣的!
在少女們驚羨又害羞的低呼聲中,他們的吻逐漸炙熱,燒得她什麼都不知道了,忘了自己在生悶氣,忘了自己想要宣告些什麼,也忘了有多少人正在看他們……
對於害羞這樣的事,就等她清醒了之後再來煩惱吧!
夜好深了……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牀頭櫃上的電子時鐘上顯示着「2:55」的數字。快三點了是嗎?可她怎麼會在三更半夜的時間醒過來?
她想翻身,卻發現自己被什麼困住似的,並不那麼容易就能翻動。是什麼呢?她的腦袋還是沒能正常運轉,探出一隻小手在牀面上摸摸索索的……
她在腰間摸到了一隻溫暖的手臂,輕輕的環着她……小手順着那隻粗壯的手臂往上爬去……嗯,是很寬的肩膀,再往上……是柔軟的短頭髮……她的頭髮什麼時候剪這麼短了?是一直想去剪的,可是……方暢把她帶來墾丁,害她都沒時間去把自己整理得年輕一點……
方暢……方暢……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呢?她遲鈍的腦袋還在想着,小手也還在摸着,把身邊另一個人都摸醒了也不知道……
「嗯?」
一個聲音從她頸後傳來,好低啞、好迷人、好慵懶……像方暢……
啊!方暢!
仿如被雷狠狠打到,她用力睜開眼,整個人因爲記起了全部的事而僵成了一根木棍!
下午他們去游泳,那間飯店的游泳池人不多,很方便她在兒童池學習。她的學習能力也不錯,大概花了兩個小時就已經可以遊動了,雖然姿勢不怎麼美觀,但好歹也算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人家方暢在一邊拍手拍得好有誠意,讓她得意的以蛙式加狗爬式來來回回遊了好幾趟,以謝支持愛護。
結果一出泳池後,她的四肢痠痛得要命,方暢只好半扶半揹着她回到下榻的飯店,找來盲人女按摩師幫她按摩。她被按到舒服的睡着了,一路睡到晚上七點。醒來時還是有點手軟腳軟的不想動,結果晚餐只好在牀上解決了。方暢心情很好的喂着她吃東西,後來又看她懶懶的癱成那樣子實在有點不像話,於是跳到牀上鬧她——他實在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小孩;下午她睡覺時,他還跑出門去買了些土產要回去送給學徒們,忙了一整天的人,又沒睡覺休息,居然還這麼有力氣跟她鬧!
她只好哀哀叫的不斷大呼投降,最後掛在他身上陣亡。
可是……後來一切都變了,躺在他身上的她,開始發現他的氣息有點紊亂,身子熱熱燙燙的,看着她的眼光也好熱,充滿了一種不知名的渴求……
「攸貞……」
她只聽到他低啞的這麼喚她,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中午的那場熱吻,引燃了兩人心底深處的火苗,後來的翻打玩鬧則是助焰,他們都知道的……一切,終究會變成這樣,也只會是這樣。
她嘆息,放鬆身體,覺得心滿意足,覺得此時的擁擠剛剛好,不能翻身沒什麼大不了;牀太小,小得剛剛好,讓他們只能依偎熨貼,不能分開。她喜歡這樣。
「在笑?笑什麼?」在她背後的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手指摸到她嘴邊的笑紋,問着。
「我……」她想回答他,可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跟他一樣沙啞,又笑了。「我以爲你這幾天……不想跟我……親熱的。」
「是不想呀。」雖是這麼說着,可是原本輕撫她小嘴的手指,卻邪惡的往下移去,密密的罩住她一邊胸房,輕緩的揉捏着。
「可是……你做了。」她猛地倒抽一口氣,聽到自己的心跳又如擂鼓般失序狂擊着。
他在她後頸邊噴着熱氣,讓她平滑的肌膚不由自主的冒起了一顆顆的小疙瘩,全身都在輕輕顫着。
「你害我的……」他像是在指控,可是沙啞的聲音與煽情的肢體動作讓他的語意充滿了挑逗,更像是臣服。
「我哪有……」她深呼吸又喘氣,喘氣又深呼吸,反反覆覆的,聲音總是沙啞得近乎氣音,也破碎得無法成句。
「你沒有?」兩人並躺顯得太小的單人牀突然下再擁擠——因爲他翻身而起,一上一下的,兩人的糾纏方式轉換成了交迭,空間一下子大了,可是距離卻是近得很危險。「你有。」
「哪有……」她抵死不承認,不敢看他熾猛的黑眸,不敢看他男性的體魄,不敢看兩人此時這般的親密,於是只能緊緊閉上眼。
他密密的貼着她,突然停止了一切動作,沒再在她身上探索,雙手輕捧着她爆紅的臉頰,喚着——
「攸貞。」
她不理他,還是緊緊閉着雙眼。
「攸貞,你張開眼。」他輕叫着。
她只好怯怯的將眼睛打開,羞澀得不得了的看到他的俊臉在自己上方近成了大特寫。
「來,告訴我,你愛我嗎?」他問着,想要得到她的愛語。
他居然還會有這樣的疑惑?她覺得不可思議!
「我當然愛你呀!方暢。」事實上是:好愛好愛好愛的……可是她不要現在就告訴他,不要他太得意。她要在未來的每一天,一點一點的跟他說……
他笑了,笑得好迷人,把她都迷暈了……
她想,她是再也沒有辦法清醒了,他的笑、他的吻、他……好色情的手……都害她暈頭轉向,怎麼辦?她頭好昏……身子好熱……方暢、方暢、方暢……
她只能一直無助的叫着他、攀着他、跟隨着他,像被海浪一波波拍打着的沙灘,有時溫柔有時激烈,她昏眩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們睡到中午過後才餓醒過來,叫了一大桌菜,也努力吃光光之後,幾乎攤在椅子上下能動。於是只好更動今天原本預定的行程,下去浮潛,也不去游泳,不做任何激烈活動,就只在沙灘邊走一走,以幫助消化就好了。
買了兩頂大草帽,穿著相同的花襯衫與白色海灘褲,也套着相同款式的涼鞋,他們沿着樹蔭走,遇見了一個賣冰淇淋的小販,忍不住買了兩隻超大甜筒,彼此分享對方不同的口味……多像一對情侶,不!不是像,而是根本就是!她甜滋滋的笑了。
「又在笑什麼?」方暢很快吃完他手上那一隻。問着。
「哪有!」她不敢看他,只是低頭對着冰淇淋笑。
「哪沒有?你一整天都在傻笑。」
她不理他,看着天空道:
「這種休閒方式真的很棒,以後我們可以常來嗎?」
「一般人都比較喜歡出國的,你不嗎?」
她將最後一口塞進嘴裡,才道:「我去過不少地方,當然各國有各國的風情,不過……我想,從今以後我最想來的地方一定是這裡。」
他牽着她手到不遠處的水龍頭洗手。
「爲什麼?因爲這裡的太陽把你曬得最黑?」他笑問。她拿水潑他——
「你很討厭耶!你明知道的!」這個死小孩就愛逗她。
他哈哈大笑,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親了一記。
一路笑笑鬧鬧的,也走了好長一段路。
「好了,我們往回走吧——」正說着,方暢的手機突然響起。
「我聽一下電話。」他對她一笑,走開了幾步。
王攸貞點頭,先行走遠了一些。
「方暢!」打來的果然是周劭,語氣有點咬牙,「我跟你說,他們這些人實在是太過分了!我照你所說的,一開會就直言說大家以和爲貴,什麼事都可以坐下來談,想說大家親戚一場,伸手也不會打笑臉人的,沒想到我二叔早就聯合其它的人要來對付我,今天肯定會讓我很難看就是了。你還要我忍下這一口氣嗎?」
「現在進行到哪裡了?」方暢平靜的問。
「諷刺了我一頓,也故意問我爲什麼王秘書沒有列席,是龜縮到哪個洞去了後,現在正在質問我爲什麼膽敢刪人事二部的九千萬交際費預算。我火了,我問他——一個內勤部門,而且還是不管人事的二部,爲什麼需要九千萬的交際費?我完了……我居然把上星期王秘書質問我的話給原封不動的還給了我二叔,我被洗腦了,雖然把她給調開,卻還是音容宛在呀!」壓低的聲音充滿懺悔。他那邊的背景音樂正是周家二叔的咆哮聲。
什麼音容宛在!「你別胡說。」中文程度不好也不要四處昭告天下好不好!方暢對天空翻了個白眼。
「周劭,我跟你說,你不要意氣用事,既然這句話你已經說出來了,那麼你就不能依照原先的計畫給他允了所有的預算。我相信王秘書一定給你準備了很多可用的資料,你隨便抽出幾件來堵住你二叔的嘴,別讓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盡興在所有人面前把你損個過癮。」
「好好!我會說的,我叫劉秘書給我準備。那我要怎麼說?我現在氣得要命,很想拍桌子叫回去,你還要我冷靜嗎?」
「來,你聽我說,我邊說,你邊做。你要用這樣的口氣,更冷一點、更沉一點……」面授機宜中。
鈴鈴鈴——
這時,王攸貞的手機也響了起來。她一楞,不知道這時候有誰會打電話來找她?
「我是王攸貞。」她還是接聽了。
那頭傳來壓抑又帶着些微恐懼的聲音——
「喂?王秘書嗎?我是劉若寶。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劉秘書?怎麼會是她?王攸貞好疑惑,但還是道:
「方便。有什麼事?」她轉頭看了下不遠處的方暢,他還在講電話,好象不會馬上結束的樣子,也就放心說自己的了。
「我、我們現在正在開會,每一個部門都聯合起來好象要把我們吃掉的樣子,副總氣得把椅子背轉過身,不理他們。現在他們說、說、說既然要在預算上搞部門瘦身這樣的事,就從我們這個部門先開刀好了,他們還當真列出一長串裁員名單,說要把我們都裁掉,怎麼辦?」
「這些話不用理會。」這種恫嚇一聽就知道很空泛。「目前預算的事進行到哪裡了?」
「副總說話太沖,直言說人事二部根本不必列交際費,他不只刪他七千萬,還說一毛也不會給。然後二部的經理就發飆了,丟出一大堆單據說這樣的預算都是有根據的,如果副總敢刪掉他一毛錢,他不會善罷干休。他要副總陪罪,有誠意的陪罪就是多給他幾千萬補貼。然後其它部門也都同聲一氣的要求比照辦理……」
「你抽出藍色資料夾,把第二十五頁以後的資料都拿出來。」她閉上眼睛說着。
「哦,我抽出來了。是不是最上面寫着『夜醉大酒家一百萬』的收據影本?以下共有三十頁對不對?」
「對,你拿給副總。還有,紅色檔案夾裡,有人事二部去年一整年的電腦更新維修費的請款單,他們報了二千萬,可是卻沒有相當於二千萬的發票。」
「我馬上拿給副總!」
「你拿的動作大一點,讓每個人都看到。還有,如果其它部門有發難跡象的話,你就抱着一大迭檔案夾,假裝還有很多東西要呈上去。」
「可是那些並不是……這類有用的東西呀!」劉秘書驚呼。
「我知道。」她安撫劉秘書,「可是他們並不知道不是嗎?這樣吧,如果是總務部跳起來的話,你假裝在找黃色資料夾;要是公關部蠢蠢欲動了,你換找別的顏色。可以嗎?」
「心理戰!」劉秘書懂了,「可是,要是有人真的……」
「那你再打電話給我。」
「好的!呀,副總在叫我了,我先掛了,再見!」
結束通話,王攸貞收好手機,正好看到方暢向她走來。
「你有電話?」方暢不太確定她方纔是不是在講電話。
「嗯,同事打來問一個檔案。你呢?是食堂那邊有什麼事嗎?」
「小問題,沒什麼的。」他笑,「我們走回去吧。」
她點頭,與他手牽手,慢慢往回走。
回頭的路有點長,大概得走上三、四十分鐘……
然後,接下來的路程——
滴滴滴滴,這是方暢的手機鈴聲。
「喂,方暢,我們接下來……」
「很好,接下來你就……」
鈴鈴鈐鈴,這是王攸貞的手機鈴聲。
「王秘書,他們真的嚇到了,那我們……」
「副總的情緒還平穩嗎……這樣很好,你只要見機行事就可以了……」
……
此起彼落,密集的打來又打來,巧合得讓他們忍不住要懷疑起一些事……
當他們掛掉了七通電話後,正要開口跟對方問時,他們的電話同時響起了,裡面的聲音都好大——
「方暢!我跟你說,我們贏了!完全如你所計算的,一分也沒差!」這是周劭亢奮的大叫聲,連樹上的小鳥都被驚動了。
「王秘書,會開完了,我們只是小輸,也算小贏。雖然沒有如願刪掉所有浮報的預算,可是也刪掉了好幾千萬哦!」這是劉秘書開心的聲音。
方暢與王攸貞對望着,沒有專心在聽電話裡的人還在說些什麼,只是看着對方。
這是……什麼情況呢?
「周劭是我的死黨。他有非常多的優點,而唯一的缺點是,他身在富商之家,卻不是個經商的人才。」
他們買了一堆燒烤海鮮回飯店吃。房間的陽臺正對着大海,看出去是一片心曠神怡的湛藍。
「那是說……以前他做過的許多頗被稱道的企劃案,都是你在背後幫手?」她腦袋有點混亂,還在釐清中,尤其事關着方暢,她沒有辦法迅速釐清,一如她平日辦公時的效率。
「大多是。」他含蓄點頭。
「這樣對他是不好的,畢竟他日後是接班人,你沒試着讓他歷練看看嗎?你現在的幫忙,其實是害他的,你應該明白。」她凝眉說着,心中不斷轉着一些公事上的事,想着周劭前陣子處理得挺漂亮的公關部事件……原來是方暢幫他出的主意……想着她今天突然得到的休假,以爲是周劭被逼急後終於費心動腦的結果,沒想到居然也不是,而是方暢建議的……
這個周劭……真是她見過最沒有經商能力的企業家子女了,而且還無能得很不在乎的樣子,也真是個奇葩了。
「如果他日後是接班人,那這樣對他當然不好。可是,周劭不想當接班人,他有別的理想。」當初他就是聽完了周劭所有的想法之後,才決定偶爾在他告急時幫他一把。
「所以你也教他不要辦公,一切無爲而治,不要涉入公司的派系鬥爭裡?讓副總辦公室成爲一個養老院,公事就由着那些下屬去亂辦一通?」
「這我可沒教他。」他低笑,「做人總要有點責任,可是他煩透了這些事,反正一切交給下屬也沒出過什麼紕漏……對了,因爲那時他身邊有個什麼事都能幫他扛起來的劉秘書。現在他有了你,日子也就難過起來了。」
「如果沒有你幫他,周劭或許不會成爲一個很厲害的接班人,但我想他只要用心去做,守成上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他身後有你給他撐腰,難免就不思長進了;若日後,他的理想永遠是不可能達成的理想,想要回到現實,開始對權勢依戀了,卻什麼也不會、也得不到,他不會怨你嗎?」她在商場上看多了,金錢權勢最後終究是每個人都想要的。年輕時可以大聲說着不在乎,因爲他還沒體會到什麼叫現實。等年歲漸大,理想這東西,不管有沒有實現過,也只是年少輕狂時的一句口號罷了。
她不擔心周劭,她只擔心方暢。如果方暢把周劭當死黨至交看,那麼,她就不要他日後受傷害,幫了那麼多的下場卻是被憎恨,方暢會受傷的。
方暢搖頭。
「我當然不能肯定的說,他日後絕不會爲了年輕時輕易放棄這個大集團接班人位子而感到後悔。也許他哪天下得志了、也許哪天他不甘於只是每年坐收大筆分紅,而沒握有任何實權作威作福、也許哪天他突然發現自己想當大企業家——那麼他可能會怪我。」看着她雖是正經嚴肅的在與他談着事情,可是那雙多情的眼眸卻是盈着滿滿的擔心與關心,他的心被熨貼得好柔軟,忍不住把她拉到懷中,牢牢抱着。接着才又道:
「我不是沒試圖幫他往接班人的位子走。」他想了想,笑了,「我幾乎認識這傢伙一輩子了,他很多才多藝,喜歡跳舞、繪圖、寫作,也得過一些獎,不過就是從來沒有辦法把功課弄好。他們家三兄弟,也就只有小弟周勳有着天生的領袖氣質與經營才能;從以前周劭就說過了,他一定要幫小弟坐上接班人的位子。十幾年來,他這個誓言也都沒有變過。」
她靜靜聽着,在心裡整理有關於周家的一些訊息。她知道周家的鬥爭很多,這種鬥爭有好有壞,好是可以用來互相牽制,而壞的方面,便是處理得一不小心就會引發大地震,成爲事業體的危機。
並不是說長孫周劭不當接班人了,就可以隨意禪讓給自家小弟,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周劭有六個叔叔、八個姑姑。更別說再往上,除了自家爺爺外,還有四個叔公,叔公們的子女也都在集團內任職,每個人都對接班大位虎視眈眈。
由於周劭是大房長孫,安排他當接班人是合理的,也還能維持住目前內部的生態平衡,可是要是接班人改由別人來當,那事情將會難以收拾。
「所以說,你會幫他完成這個誓言?」她問。
「嗯。」
「爲什麼?」她心裡有好多疑問。
「哪方面的『爲什麼』?」
「爲什麼你要幫周劭的小弟拿到繼承權?」
「這對周劭是最好的。周劭只是沒有經商才能,並不是笨蛋。他不想當大老闆,卻不希望自己該得的股份分紅日後被瓜分一空,如果沒讓自家小弟坐上大位,他一定會有這樣的下場。再來,他討厭你前任老闆很久了,一定要讓周勳發揮才能,幫他討回一口氣。他相信周勳的表現絕對不會比范姜頤差。」
最後一點好幼稚哦!她翻白眼。
「你爲什麼要對周劭這麼好?」好到她都吃醋了。
方暢笑了,搔搔她的頭髮,輕聲答着:
「因爲他對我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