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逐汐抿着嘴角輕笑,“難道你就沒有什麼紀念品留給我嗎?就算是讓我睹物思人也好。”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頭。”蕭景暄對所謂的睹物思人完全嗤之以鼻。如果真正將彼此放在心上,何須藉助外物來提醒自己?那隻能說明內心還不夠堅強意志還不夠深刻。
不過她說到禮物,他還真沒怎麼準備。見面禮不稀罕,他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送禮物給她,雖然他不怕蕭崇烈,但也不能接二連三地挑戰他的忍耐極限,兔子急了都還會咬人,何況那是隻本來就會吃人的老虎?
金銀珠寶她都不缺他也不稀罕送,不過他這一走,的確要給她留點護身符。這丫頭心慈手軟的毛病也不是一兩天了,很多事她根本下不得手,就算有執素護着她,她的確也缺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他從袖囊裡摸出一枚印章,鄭重地放在她掌心,“拿着,臨別贈禮,好好保管,不準弄丟。”
林逐汐低頭一看,這是一枚雞血石印章,但又不是普通的雞血石印章。因爲上面刻着篆體的“蕭景暄”三個字,這是他的私章。
臨別禮物需要貴重的東西,他直接將自己押給她了。
石頭冰冰涼涼的,看上去那麼小的一枚,拿到手上卻頗有分量。
林逐汐特別想笑,手指摸上臉頰,才發現嘴角已經是止不住地往上揚,眼圈卻慢慢地泛紅了。
世人看重印章證明,風雅者常常刻有幾枚乃至幾十枚印章,可以留着自己把玩賞鑑,也可以贈送親友,但那都不能算是正經的印章,不太具有效力和功用。但他送給她的這枚印章,卻是能代表他自己的,買賣過戶、信件往來、留字刻印,都是有效用的。
古時有帝王賜下私章給臣子,持有印章便有如朕親臨的意思。
可他送給她這枚印章,到底是想讓她睹物思人呢?還是想對她說他們兩個不分彼此呢?還是想告訴她往後他的一切家當都歸她管呢?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你怎麼猜都猜不到。他倒是狡猾,根本不猜她的心思,直接將東西給她讓她悄悄地猜起他的心思。
想不到他平時沉默寡言,出手卻直中要害,討女孩子歡心無師自通。
這水平,比起與他齊名又素有風流之名的那兩位,也差不多了吧。
“這可是重禮,換我一條絲巾,你虧了。”她愛不釋手地撫摸着流雲般的小篆字體,玩笑道。
“怎麼會,你這可是親手做的禮物。”蕭景暄半點都不認爲自己吃虧。
比起印章這種身外之物,吃虧的是她纔對。
他沒有說的是,若他有了意外,她可以憑這枚印章繼承他所擁有的一切,只是現在還是不要嚇到她,若真有那麼一天,自然有人會告訴她。
林逐汐鄭重地收起印章,因宮人突如其來的稟報而始終聚集在心頭的陰霾已消散得乾乾淨淨,眼睛裡水光流動潤潤的亮。
他撫着她的發,對她的愁緒和忐忑心知肚明。
“常良娣的胎兒保不住吧。”他說得輕描淡寫,神情悠閒得像坐在花園裡曬太陽。
林逐汐詫異地瞪着他,不明白他怎麼關注這些。“你還管這個?”
“樺月城裡那麼多人關注,我想不知道都難。”蕭景暄漫不經心答。
林逐汐默然,還沒說話,身子一沉,蕭景暄已經將她輕輕放在牀上,自己伸手拖過凳子坐下來,林逐汐伸手去握他的手,眼神微微緊張不安。
話到嘴邊,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心裡亂糟糟的,她偷偷地用眼角餘光偷覷着他的神情,見他神情淡漠,心頭微暖,但想到要說的話又覺爲難。
“怎麼了?遇到了什麼難辦的事?”蕭景暄見她數次欲言又止,詫異地揚眉。
“沒什麼。”林逐汐搖頭,“你居然會關心後宮……”她怎麼覺得有點幻滅呢?
蕭景暄沒好氣地白她一眼,“後宮之事,從來都關乎朝堂。”到底對她異樣的神情上了心,他略微沉吟便猜到她的糾結,“常良娣對你動了壞心?”
林逐汐搖頭,扯出個淡淡的笑容,“就她那點手段,我還沒放在眼裡。”
蕭景暄放下心來,聲音比她更淡,“如果你不希望她的孩子出生,我可以替你解決。不管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林逐汐霍然擡頭,震驚地瞪着他沉靜如冰雪的面容,嘴脣發抖卻不敢回答他的話,心裡又熱又脹像盈着滿滿的熱水,軟得不可思議又很舒服,“你不是……”
“你比他們重要。”蕭景暄淡淡答:“宮裡生活的女人哪個是乾淨的?有原則講良善的人只會早死。”
宮廷裡的陰私他見識過的還少?上到太后下到宮女哪個手上沒沾過血?不過是借刀殺人和親自動手的區別,五十步笑百步,誰也不比誰高尚。
他母親當年那是運氣,蕭湛對她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才保持住底線,即使如此,他母親最後也被這座宮廷逼到不得不離開。蕭崇烈不是蕭湛,她也不是他母親。若將他母親放在她的位置上,現在早就下狠手了,她忍到現在他都驚訝。
“和鳴雖不是東西,但她有句話我覺得說的很有道理,仁義道德不過是餵飽自己後才扔給別人的施捨甚至消遣。世上或許有捨生取義的人,但那終究是極少數的聖人,不是我們這些大多數的凡人。”蕭景暄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神情冷酷如極北冰原裡埋藏千年的刀,擡眉瞥過來的眼神森然。
他沒那麼多仁德高尚,對待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手段。沒犯到他底線的他擡擡手也就放過了,但犯到了他也只好做出不同的手段來。即使這樣做是錯的,對旁人是痛苦,他也不準任何人動他在意的人。
誰叫比起來,他的妻兒更重要呢?
林逐汐將臉埋在他懷裡,這次再也沒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眼圈泛紅,嘴角卻跟着揚起。
如果有一個人不管她做什麼是對是錯,都無條件地站在她身邊爲她考慮,她這輩子也就圓滿了吧,哪怕最後不能天長地久,但曾經擁有過就足夠了。
“沒那麼嚴重……”她又哭又笑,含糊不清道:“我不怕的……”
姑奶奶你倒是真的不怕啊。蕭景暄無奈地輕輕拍着她的背給她順氣,不明白她哭啥,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好慢慢給她順氣等她哭夠。
溫熱的氣息迎面而來,脣齒印在她眉心,蜿蜒而下至脣,他似乎剛喝過薄荷露,脣齒間分明帶着薄荷的清氣,清涼裡多出微微的甜,卻依舊潔淨如雪,深深地橫亙過她的意識,佔據她全部的思想。她緊緊地貼在他懷裡,自己都能感覺到肌膚的滾燙,像火爐邊烘暖的光滑的絲綢,摩挲着生出闇火,溫存地相互貼近,她聽見自己急促而凌亂的呼吸聲,帶着暗夜裡深藏的旖旎和綺思,那般壓抑而清晰地響在耳畔。臉頰的溫度越發的火熱,不知是羞澀還是期待。
他忽然放開她,白玉般的臉上也泛起淡淡的紅,逃難似的避開她的目光。
夜風一吹,兩人發熱的腦子都清醒下來,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不然蕭崇烈又不是瞎子,明早怎麼可能看不出破綻。
過了頭她肯定要倒黴。
她靠在他胸膛上,鼻端徘徊的依舊是她所熟悉的淡雅自然的杜若芬芳,清淡卻無處不在。
良久,林逐汐平復下呼吸,低聲一嘆,聲音悶在布料裡有些隱約和壓抑。“我原來怕你會罵我的。”
蕭景暄怔了怔,這才明白她腦子裡的彎拐到了什麼地方,摸了摸她的頭,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你以爲我是刑部判案的?何況刑部都還不是絕對公正。我在朝堂上剷除的政敵多了,你以爲我每次都是站在正義一方嗎?”
別逗了好嗎?立場不同就是敵人,政治 鬥爭本就沒有正邪之分。後宮之中也差不多,人人都在爲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
林逐汐臉頰漸漸發紅,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歡喜,只將關於謹妃的猶豫和他說了。
蕭景暄聽着,漸漸有些頭疼,想到一孕傻三年是正常的又忍了忍到嘴邊的嘆息,只默默組織着措辭。
他是真沒想到當初告訴她謹妃和杜家之間的牽扯會讓她這麼困擾,都要成心魔了,眼瞅着她死命鑽牛角尖,他竟無言以對。
沉吟少許他輕聲開口,語氣斬釘截鐵,透出切金斷玉的決絕:“就算謹妃真的動手做什麼也不關你的事。”
“可是我讓她……”
“就算你沒有讓她去,難道她主動上門拜訪,常良娣還會拒之門外?”蕭景暄不屑道:“她不妥,其他人比她更不妥。再說,哪怕事情發生了,你既沒指使參與也沒順水推舟,愧疚什麼?”
“什麼叫哪怕事情發生?”林逐汐聽出不對勁,警覺地問。
“我剛纔來時,看見她那寢宮裡有亂象。”蕭景暄皺起眉,“隔得遠我也不能仔細看,到底是內廷,我也要避諱的,只看方向,是她那邊。”
林逐汐默默地看了看正殿方向,決定也不管這件事了,如果真有情況,自然有宮人會來稟報的。
敲門聲忽然響起。
(本章完)